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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水仙(一) ...

  •   冰肌绰约态天然。淡无言。带翩跹。遮莫人间,凡卉避清妍。 承露玉杯餐沆瀣,真合唤,水中仙。幽香冉冉暮江边。 空捐。恨谁传。遥夜清霜。罗袜凌波归去晚,风袅袅,月娟娟。——赵孟頫

      楔子
      一清秀男童唤十三。一日,十三与伙伴二三人嬉于河边。无料,岸边土松,不慎落水,玩伴大急。呼家中人来救,然十三已没水中不见踪影。家中人沿河寻两三日,不得。其父母大恸,终日以泪洗面。不久,岸边忽生一株水仙,茎五,花开十三朵,色清雅绰约。人异之,告之十三父母,又有人劝曰:十三乃河伯之子,假母之腹而生,待十三韶年,唤之而去,以水仙为献。父母心始慰。越明年,十三之母诞下一子,谓苏念三。

      轻风细雨,燕子斜飞。远望扬州城,尽数笼在青色暮霭之中。湿漉漉的青石街道上一对公子丫鬟一前一后地急步小跑着,旁边包子铺的老板瞧着他们笑了笑,而后揭开蒸笼,一股热腾腾的白气窜起,随后消散在湿润的空气中。老板用地道的扬州话向街上来往的行人呼:“刚出笼的包子嘞!皮薄馅多,香软可口——”
      “慢点,少爷,慢点跑。”素装丫鬟在那少年身后轻喘着气,青涩的面容上蒙了一层细碎的雨珠。丫鬟用袖子拭去脸上的雨,小跑着想跟上前面少年的步伐。
      “哎哟,小竹你快点。这雨愈发大了,再不快点回家,迟早要受寒。”少年慢下步子,转过来对丫鬟说。
      “是,少爷,都是小竹不好,从林老爷家回来忘了带伞,害少爷淋了雨。”丫鬟一脸自责,眼圈也是红的。
      “不怪你,快走吧。”少年轻声安慰。一阵急风带雨打着旋走过街道,看着二人转过道旁的巷口。

      那驻守在苏家门口的两座石狮因雨水打湿而显得暗淡无比,没有生气。苏家大门红漆,门楣上方挂着由沉香木雕刻的大匾,镌刻着金光闪闪的三个正楷字——太守府。苏家从十几年前的商贾小家到今日受人敬重的书香门第,人情官场上一路顺风顺水。如此受上天眷顾的一家,十几年前的扬州人还是略知一二的,无非就是苏家养育河伯之子,受神庇佑一说。然而这些都是市井之谈罢了,苏家如今的显赫,其实完全是苏正谦几十年苦心经营的结果。苏正谦虽生在商贾之家,但自幼便学圣人之言,受儒家经典的熏陶,一向将那五字箴言作为自己一生的信仰。一路青云直上,家底逐渐殷实的苏正谦,对于市井流传的那套说法,其实他是有几分信的,或许他真是受了神的庇佑。
      “娘,我回来了!给你带来了好东西!”还未进门,少年清朗的声音飞至。
      內厅中正在侍弄水仙的妇人闻声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身朝门外走去。看见儿子一身水汽,便吩咐下人:“去,拿一身干净衣裳给少爷换上。”又有些不满地责备眼前的少年:“三儿,你都这么大了,怎还不知要照顾好自己。”
      “娘啊,我这不是着急早点回来嘛,谁知半路上下起了雨。”少年解释。
      “知道你那个急性子,也不知道承的谁的。”苏夫人无奈,又问道:“此去你林伯伯家,可还顺利?一去就一个月久久不归,也不怕你林伯伯嫌你。”
      苏念三嘿嘿一笑;“怎会,林伯伯和子衿表哥最疼我了,娘又不是不知道。此去拜访林伯伯,有幸遇见京中来的贺远大家,素闻贺大家丹青冠绝京城,儿子便厚着脸皮替娘要了一幅贺大家的墨宝。”
      “真不知该如何说你了。”苏夫人笑道。
      “我去唤小竹来,让她把那画儿拿给娘品鉴一下。”苏念三说罢正欲离开,却被止住了。
      “哎,慢着,你先去将身上湿透了的衣裳给换了再来,免得受了风寒。”
      “知道了,娘。”
      看着儿子匆忙离开的背影,苏夫人竟有些出神。对于苏夫人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一家人的和乐。毕竟,十八年前的刺激,她是再也受不起的。也自从那年起,她就开始养花念佛,祈一家平安,那花园中的水仙,更是亲自浇水施肥培土,细心照料,待如亲子。

      少顷,苏念三便换好了一袭素色轻衣。苏夫人也备好了让下人准备的姜茶。苏念三接过姜茶后对小竹道:“把画拿出来给我娘看看。”
      “是,少爷。”丫鬟应道。小竹将画置于桌上缓缓展开,画中之物跃然纸上,摇曳生姿。
      那画的分明是一株生于涧边的水仙。下笔浓淡轻重毫不含糊,挥毫间劲道掌握有度,且不说那水仙花开十三朵,就连那水仙在水中倒映的虚影也被鲜活地纳入画中。一株神形具备的水仙怎能不活?
      苏念三见到娘脸上的喜色,故意问道:“娘亲觉得如何?可还喜欢?”
      苏夫人展颜一笑:“贺大家的墨宝,怎能不好。三儿啊,你有这份心,娘甚是高兴。只是这次承了贺大家这么大的情,三儿可知将来如何还给人家?”
      “这……孩儿未曾想过。”苏念三皱眉。
      “今年便该是你进京赶考了吧,此去京城,备些厚礼,给贺大家送去。”
      “贺大家清高廉洁,想来是不会收那些俗物。”苏念三不解其母何意,只得反驳道。
      苏夫人却是浅浅一笑:“傻孩子,娘当然知道贺大家视钱财如粪土,待珠宝如瓦砾,这些东西自是当不起厚礼的。就把你爹收藏的《碑林拓本》赠与贺大家,这东西既不是俗物,也不算极珍贵之物,作礼物正好。”
      “还是娘心细想得周到。”苏念三挽着自己母亲,“说起来我还没见过爹呢,爹怎不在家?”
      “忙公事呢,估计过几日便该回来了。”苏夫人答道。“去用膳吧,想必你也饿了。”
      苏念三扶着苏夫人往偏厅走去。外边小雨淅淅沥沥,墙下一大片被洇湿的青苔鲜嫩的仿佛能沁出水来,新鲜的绿逐渐一层一层覆盖整个人世间。

      这场雨不急不缓地下了三天才放晴,空气中透着阳光的温凉,吸入一口如此干净纯粹的空气却也是十分舒爽。苏念三走到庭院,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活络筋骨。恰巧一缕阳光跃上他的眼眸,他下意识地伸手半遮,透过那指缝的光,他看见了在灿烂中绽开的花。
      这几日苏念三过得极是无聊,基本上闲在家中读书作画。本打算早点回来去风竹轩听月兰小姐弹琴的,却也没料到下了这几日雨,只得作罢。然今日天清气爽,鸟雀呼晴,流水潺潺,是极适合外出游玩的。苏念三正是如此打算,便唤了侍女小竹,一同前往。
      刚迈出门槛,便见到一辆马车停在太守府门前。苏念三却是愣了一下,凑上前去,恭恭敬敬对着马车上下来的人行礼:“爹,您回来了。”
      苏父对着儿子挥了挥手,对着马车里的人说:“姑娘,下来吧,这里很安全,不必担心了。”
      苏念三一脸疑惑地看着马车帘子被掀开,走下来一位约十七八岁的姑娘。那女子灰头土面,发丝凌乱,精致的脸上写满了不安与惊慌。一身素衣打着几个补丁,洗的却是很干净。她安静的立在一侧,低着头,双手拽着背在肩上的包袱,显得很是紧张。苏念三便问:“爹,这位姑娘是……”
      “回来时路上遇到的,当时正有歹人欺负她,我瞧着她一个人怪可怜的,便出手救下了。”苏父解释,而后又板起面孔,对着苏念三训斥:“你这一大早是准备做什么去,不好好在家温习课业,成天往外跑,像什么样子。”
      苏念三苦丧着脸,他最受不了他爹的就是这一点了,念叨起来简直没完没了,可他又无可奈何。忙转了话头:“爹,您甭管我去哪,您还是将这位姑娘带进去吧,让人家一直站在门外,有失礼数。”
      苏念三应付完他爹,对小竹招了招手,直奔风竹轩。

      风竹轩乃扬州城最大的歌舞坊,一些不得志的迁客骚人,亦或是才情俱佳的文人雅士都偏爱的风雅之地。既言明了是风雅之地,当然不同于其他秦楼楚馆。风竹轩的艺人名伶,全都受过极好的培训,就比如月兰姑娘,生得如出水芙蓉,不染淤泥,不妖不媚;三步一回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更绝的是她那一手琴技,整个扬州城无人能出其右。
      苏念三急匆匆到了风竹轩,被人告知月兰小姐此刻正在琼花小榭弹琴,又急忙向着琼花小榭的方向奔去。
      小榭前面是一方不大不小的河塘,周围栽植着琼花树,前几天的细雨将花朵一一打去,落在地上,仿佛是下了一场新雪。水面也飘着些许琼花花瓣,风过水面,碧波荡漾。
      苏念三远远就听到了有琴声传来,如玉佩叮咛,风过竹林,小溪漴漴。走进时,琴声止,倒是听见一青年朗声点评:
      “月兰姑娘此曲,琴声婉转如珮鸣,情思含蓄似花泣,且莫是《诗》中‘青青子佩,悠悠我思’一句?”
      苏念三听了不觉哂笑,大步走进,向坐于正首的月兰姑娘作揖见礼,而后道:“远道兄此言差矣,‘青青子佩,悠悠我思’较之月兰姑娘琴声过于忧伤,方才月兰姑娘所奏之曲曲调轻快明亮,可没有忧伤。我猜月兰姑娘所弹的,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苏念三将折扇收起,往手心一拍,向月兰笑道:“姑娘可是有了心仪之人?”
      月兰低头,双唇抿出一个浅笑,纤纤玉指往琴弦划过,大珠小珠落玉盘。
      众人见月兰不语,互交换眼神后便噤了声,苏念三找了个空位坐下,小竹奉了茶便立在他身后。
      琴声又起,月兰所奏此曲乃《阳春白雪》,众人眯着眼,和着节奏摇头晃脑,似是陶醉。
      小榭外天光乍泄,和风淡荡,万物知春。偶尔有白鸟落下的影子从水面一闪而过。小榭内散坐着几人,谈论些风雅趣事,仅为博坐着弹琴的女子一笑。美人自古多薄命,一笑倾城几许愁?

      时光就此流去。苏念三从风竹轩回到家已是黄昏,穿过庭院,苏念三惊觉地发现他娘所培育的水仙竟全部开了,冰清玉洁,每一枝每一朵都散发着清香。
      苏念三不解,今早他出门时这一院的水仙还只是花骨朵,怎一天之间全部盛开?他对身边的小竹道:“小竹,这是怎么回事?”
      小竹也觉惊奇,喏喏回道:“奴,奴婢也不知道,少爷您还是去问问夫人吧。”
      苏念三一想,便急忙拔腿就走,正巧遇到了迎面走来的苏夫人,苏夫人身侧还跟着一清秀女子。
      苏念三不知怎的一时间好像着了魔,怔怔地看着那女子。苏夫人瞧着自己儿子这副呆傻样,出声点醒:“三儿,不可无礼。”
      苏念三醒过神,作揖见礼:“娘,这位姑娘是?”
      苏夫人叹口气,道:“这是你爹路上救回来的,遭遇怪可怜的,也是个苦命人呐。”
      苏念三一拍脑袋,这才记起早上遇到他爹带回一女子,当时瞧这姑娘灰头土脸的,没想到梳洗一番竟如此出众。
      “不知姑娘芳名?”苏念三作揖对素衣女子道。
      “小女子杜若,承蒙令尊相救,公子无须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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