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毒俱全》三尾狐

6、毒无禁（一）

　　“唰——”地一声风响，君若冥飞在空中，长袖一震，那银灰色的绸缎样法器再次出手，飞旋着腾空而起卷住了那黑色锁链长蛇般的身躯，再蓦然抽紧。那携带着兽皮图的黑色锁链在半空中猛地一顿，立刻有另外三道锁链呼啸着盘旋而来，如铁钩般锋利的末端闪着寒光，向君若冥面门袭来。

　　君若冥神色一凛，刚想调动法力抵挡，却在电光火石般的间隙中，一眼看见公山昆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那被自己绸缎死死困住的拘魂索面前，伸手便向那还散发着隐隐金光的兽皮图抓去。

　　“当——”地一声，君若冥手中的绸缎猛地收回，在身前一甩，与那三道拘魂索的尖端撞在一起，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摩擦声，滴水不漏的防守间，便将那三道拘魂索荡开了去。与此同时，那失了禁锢的拘魂索猛地一抖身躯，如同铁鞭一般向它身旁的公山昆抽去。没想到君若冥会忽然收手，公山昆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被那锁链击飞出去，落在一旁的残垣断壁之间，溅起碎木无数。

　　一收一放之间，那道携带着兽皮图的拘魂索便化成一道流光，猛地从多宝阁残缺的屋顶上窜了出去，没入青天白云之间，消失无踪。其余的八道拘魂索紧缩其后而远去，方才天昏地暗，万鬼出行般的景象亦渐渐消失。

　　就在底下众人还愣神的功夫，君若冥的身影便已稳稳地落在地上，衣襟间层层叠叠的紫莲飞舞，恍若仙君下凡。被击入断壁中的公山昆此时也缓缓飞来，花白的胡须上沾了些木屑，显得有几分狼狈，目光幽幽地盯着君若冥。

　　君若冥淡然道：“公山宗主，承让了。”

　　公山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周围的不少人这才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旁有人惊疑道：“天道在上！刚才那莫不是传说中鬼仙的本命法宝——拘魂索？那东西不是跟着它的主子一道失踪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个白脸胖子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道友稍安勿躁。如今情况不明，我看那未必就是鬼仙的拘魂索，只不过是长得有些像罢了。”

　　“说得倒轻巧……那威压，那异象……不跟传说中的一模一样？况且修真修到我们这种份上，仅凭气息就让我们差点魂魄出窍的，除了那“行时万魂泣，落时鬼神惊”的拘魂索，还有什么法器能做到这种程度？”

　　“难道……鬼仙还活着？！”

　　此言一出，不少人背后顿时升起一片冷气。如果鬼仙真的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能让这位大能亲自御使拘魂索来拿的，必定是连鬼仙都极为重视的物件。方才他们居然还你来我往，妄想争夺那兽皮图……这实在是……

　　“诸位，”一个声音在寂静无声的会场里响起，虽然不大，却带着一种格外令人信服的气息。一袭白衣的许青之似乎已经从拍卖品无故被夺的惊骇中恢复过来，苦笑道，“这次万仙集，消失多年的拘魂索忽然出现，实在是令人始料未及。但许某认为，凡是强大的法宝，多多少少都带有几分灵性。此次兽皮图被夺，或许是那拘魂索上还保留着鬼仙的一丝残念，自主为之，也未可知。”

　　众人细细一想，觉得那拘魂索毕竟神秘莫测，数百年的光阴，也许真的诞生了可以自主行动的意识，并非人为操控。想到这里，不少人心中顿时有些蠢蠢欲动起来，试想一下，连带有鬼仙残念的拘魂索都如此重视，那半块兽皮图，果真是了不得的宝物……

　　众人心中装着满肚子的疑虑，也装着满肚子的希冀和贪念，顿时觉得坐不住了，纷纷向许青之辞行。

　　“许城主，在下先走一步了啊。”

　　“许城主，有空来我万剑门。本掌门一定好好招待您。”

　　许青之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微笑，向众人一一作辑道别，却有一个身姿窈窕的魅惑身影，未理会许青之，却转身向君若冥的方向走来，唇边勾出一个大胆而放纵的笑容，施施然行礼道：“小女林娜，参见老祖。”

　　君若冥眼波微垂，只见那女子红裙曳地，唇如烈焰，眉梢眼角尽是成熟的风情：“林长老，许久不见。不知贵派近来可好？”

　　那红衣女子葱指微抬，掩在檀口前，轻笑道：“承老祖的吉言，魅魔崖最近好的很。好到我们掌门，都有时间去跟那位修真界的全民公敌，卿卿我我了呢。”

　　君若冥神色不变，倒是一旁的公山昆冷哼一声，拂袖便走。

　　蓦然，他身后传来林娜戏谑的声音：“公山宗主这是要到哪里去啊？怎么，看不惯我们这些魔道妖人聚集在一起狼狈为奸么~~那您日后可要小心些，说不定下次遇到拘魂索，它就会直接抽断您的脖子呢~~”

　　公山昆远去的脚步猛地一顿，掩在长袖下的手紧握成了拳头，突然回身，五指成爪向那恼人的红衣女子抓去。岂料林娜红唇微张，娇笑一声，往旁边一闪，公山昆的手便直直地落在君若冥肩上。

　　指尖触到君若冥肩头的那一瞬间，公山昆猛地清醒过来，慌忙收手，却还是迟了一步。只见他的那只手从指尖开始变紫发黑，瞬间便好像被断去了一般，不受控制地垂下，知觉全无，只有剧烈的疼痛，在源源不断地传来。

　　君若冥缓缓转过身来，通透的眸子中映出公山昆懊恼又略带忌惮的神情：“公山宗主，您应该知道本座是什么人。”

　　“您逾越了。”

　　公山昆在拘魂索那头被君若冥算计，本来就还为气平，如今又被他和林娜联手噎了一口，顿时上不来下不去，煞是难受，但又暗自懊悔自己居然上了这个妖女的套，触了君若冥那恐怖的特质……公山昆望了一眼躲在君若冥身后微微勾唇的林娜，转身，拖着那条毫无知觉的手臂快步走向内室的出口，再也没有回头望一眼。

　　林娜望着公山昆离去的背影，翘着唇道：“那家伙倒是能屈能伸。我很好奇，他居然没有求你为他解开你的本命剧毒。”

　　“他知道本座的毒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五毒宗和昆仑派现在还没到应该撕破脸的时候。倒是你，”君若冥淡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拿本座当挡箭牌的事情，仅此一次了。要知道，就算是你们魅魔崖的掌门，也不敢如此利用本座。”

　　林娜的内心“咯噔”地跳了一下，退后半步跟君若冥拉开距离，小心翼翼地不敢跟他有任何肢体接触，强笑道：“老祖说笑了。魔门三大宗同气连枝，想来老祖也不会如此狠心。”

　　“说的也是。”

　　林娜暗自松了一口气，勾唇道：“那老祖接下来打算如何呢？是留在天宝城，还是和一些人一样，回宗门去？”

　　君若冥并未正面回答：“那林长老又打算如何呢？”

　　“我么，自然是跟着我们掌门了。掌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林娜是个乖觉的人，一眼便看出，今天自己是别想从君若冥嘴里掏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话说掌门去追那人，许久未归，小女子也想去寻寻她了。”君若冥微微瞬目间，那红衣女子便化作一团晚霞似的红雾，向多宝阁被毁坏的屋顶上缓缓飘去。风中传来她毫无顾忌的娇笑声：

　　“说不定我们掌门看那蓝衣公子俊美，在城外跟他就地野合起来了，也未尝可知呢~~”

　　君若冥微微头痛，不管看多少次，他都依旧会为魅魔崖无比开放的风气而感到些许尴尬。袍角上绽放的莲纹轻轻摆动了两下，君若冥转身，缓缓向门口走去，原本挤在大门前的修士们都猛地一颤，纷纷向两边躲去，从中间让开了一条路。凡是君若冥穿过的地方，每一个人都缩手缩脚，努力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生怕自己不小心触碰到了那人莲纹荡漾的衣袍。

　　君若冥面容沉静，恍若未见地径直从人群中穿过。雪白的天光从门外射来，将他孤独的影子，清晰无比地投影在地面上……

　　君若明前脚才踏上多宝阁朱红色的楼梯，后脚莫离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紫色的袖子，一脸严肃地说道：“君若冥，快跟我走，多宝阁不能呆了。”

　　君若冥微微回过神来，刚才那从疏离的人群中独自穿过的场景，让他恍惚间想起了一些早已被埋葬的陈年旧事……莫离的呼唤声，倒是让他想起，现实中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等着自己去解决：“为什么，难道许青之又有什么动作了？”

　　“不，老夫只是想，多宝阁的屋顶都被削掉大半了，总不能让我们住在这么一个随时都会漏雨的地方吧。”

　　“……”君若冥抬头，看着头顶上那两个如同乌云般巨大的黑影，“这就是你把飞舟直接开进城里的理由？你这么做，问过许大城主的意见了吗？”

　　“拉倒吧，许青之现在忙得很，还有心机来管这种小事？”莫离撇了撇嘴，漆黑的眼望着周围鱼贯而出的众人，忽然像君若冥传音道，“君若冥，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兽皮图上出现的“仙临凡世，光耀河山”什么意思？”

　　君若冥的凤眸中慢慢地流转着光华：“有个猜想，但还不能确定。怕是得回五毒宗查证一下才行。”

　　“那行。其实老夫也觉得那两句话隐隐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不过，”莫离扫了一眼那些笑着互相寒暄的修士们，“那兽皮图上出现的字样，来历一定不简单。相信很多人都已经注意到了，只不过是表面上不动声色罢了。”

　　君若冥微微垂眸，目光更深。莫离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故意高声道：“那老夫就先回阴煞宗去了。要是有什么消息，记得来找我啊。”

　　望着莫离腾空而起的身影，君若冥目光闪烁，一挥袍袖，整个人便凭空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只见那五毒宗的飞舟上，却平白刮起了一小团阴风，君若冥的身影却瞬间出现在了飞舟上自己的卧室内。蜷起身子靠在了软榻上，君若冥支起一条手臂撑着头，闭上眼，眉心却有些微皱。

　　仙临凡世，光耀河山……如果他的记忆没出错的话，这恐怕是个大麻烦啊……

　　越是想，君若冥便觉得自己的思绪越是混乱。在他脑中混乱的不仅仅是如今面临的一团乱麻般的局势，还有那残缺不堪的记忆碎片，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掠过，白光闪烁，川流不息。

　　君若冥烦躁地舔了舔唇，凉薄的唇瓣上泛出一层润泽的水光。手边的小几上顿时传来一阵茶水入杯的潺潺声，童子的声音响起道：“老祖，要喝茶吗？”

　　君若冥静默了一会儿，睫毛轻颤：“段云洲，别装了。”

　　“啪”一声轻响，是茶壶被轻轻放在桌子上的声音。君若冥睁开眼睛，只见那面如美玉的蓝衣公子直直地站在他面前，乌亮的眸子有些懊恼地盯着他：“老祖，你真是毫无生活的情趣。”

　　“我的童子呢？”

　　段云洲打了一个响指：“别担心，本公子不过是让他在自己的床底下睡了一觉而已。”

　　君若冥轻哼一声，微微侧过脸去。偏偏那人不依不饶地绕到他跟前，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道：“你不高兴？”

　　“与你无关。”

　　看看，心情差到都开始怼自己了。段云洲倍感无辜，内心的小恶魔却开始露出獠牙，摩拳擦掌地蹦跶着要让眼前这个看上去永远七情不动的五毒宗宗主露出更多自己喜欢的表情来。

　　毕竟，好不容易在修真界那一群道貌岸然的老家伙里找到这么一个让自己感兴趣的人，怎么能不趁自己还没被他打出去之前，好好发掘一下他的价值呢……修真界全民公敌的名头可不是说着玩玩而已的。

　　明知道那人最看不得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却偏偏笑嘻嘻地凑上脸去：“老祖这可冤枉我了，本公子只不过是想着，要给老祖想个法子，分忧解难而已。”高挺的鼻梁慢慢靠近他苍白的侧脸，段云洲一抬头，望见他三千墨发之下半掩着的耳朵尖子，忽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他的耳朵尖上轻轻地捏了一下。

　　就在那一瞬间，君若冥猛地转过头来，瀑布般的长发泼散在腰背上，爆发出了一股腾腾的杀气，如同刀锋般四散而起，惊落了卧房上空经过的飞鸟，也让一旁桌上的青花瓷茶壶瞬间爆碎。段云洲如梦方醒，猛地侧身一避，却还是被那近乎实质化的杀气擦过脸颊，留下了一道白印。

　　一切的发生，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刹那，君若冥身上的杀气尽数收回，那破碎的茶壶瓷片落在地上，发出了很大的响声。君若冥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段云洲那白皙如玉的脸庞上，方才被他的杀气划出的白印之间，缓缓渗出了一小颗鲜红的血珠。

　　段云洲显然也察觉到了，伸出手背将脸上的血珠抹去，这才后知后觉的被自己方才的行为吓了一跳。要知道，自己刚才触碰的，可不是街头温良无害的小猫小狗，而是五毒宗宗主，幽冥老祖，千年不遇的天生九煞阴毒之体，自出生起便浑身剧毒，不受掌控，无药可解。一般情况下，只要与这种九煞阴毒之人有肢体上的接触者，无不中毒，死状凄惨，毒气所过之处，

　　草木皆枯，生灵尽灭。

　　也正是因为如此，君若冥便成为了整个修真界中最不出世，却也最为人所忌惮的魔道老祖。

　　自己居然和这种随时可能爆发的危险人物搅在了一起，可能自己最近真是，无聊到了不要命的地步了吧……段云洲看着那僵坐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君若冥，苦笑道：“老祖你……未免也太过敏感了吧……”

　　君若冥紧紧地抿起了唇，目光闪烁不定：“本座早就说过，叫你不要莫名其妙地接触本座。”

　　“得了得了，今天我可算是让老祖你给吓个半死了。”段云洲挥了挥手，径直坐到了不远处的梨木圆桌旁，回头看见那人嘴唇抿得死紧，忽然觉得心情有些舒畅，扬了扬手中的蜂蜜白桃糕，“不来坐坐吗，这儿靠窗，空气比较好哦。”

　　君若冥缓缓移到桌前，看着那人咬了一口手里奶白色的糕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本座今天状态不好，你还是离本座远些，免得我伤了你。”

　　“老祖，你也知道，以我的实力，光凭你那一瞬间的杀气，还不能把我如何。”看着对面那紫衣男子半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段云洲在心里微叹了一声，“话说老祖啊，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你的童子的？当时你明明闭着眼睛，而我也变化了声音和气息，应该毫无破绽才对啊。”

　　“那童子向来有些畏我，而你的声音，未免有些太过坦然自若了。”

　　“啧，那他的胆子也太小。明明是你们五毒宗的人，而且你又不会对他做什么。”

　　君若冥淡淡地抬起眼：“被人畏，总比被人欺要好。”

　　段云洲敏锐地挑了挑眉，果断转移了话题：“那兽皮图的事情你又打算如何解决呢？”

　　“你在万仙集偷看？”

　　心事一语被戳破。自己的这位新道友在某些关键的时刻真是神机妙算，看来以后想要隐瞒他一些什么事情，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段云洲也不矫情，索性大大方方地坦白道：“不错。反正万仙集里那么多侍候的婢女，随便打昏一个自己顶替上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好在本公子幻术精奇，不然要骗过追杀我的那群人，还真是不容易呢。”

　　君若冥的嘴角抽了抽，他忽然想起五毒宗初见，他那一身媒婆装的模样，希望她在万仙集里的装扮，不要像那日一样清奇无比：“那道友有何高见？”

　　“很简单，依本公子看来，这件事情不是天宝城在捣鬼，就是昆仑派在捣鬼，又或者是他们两个合起来在捣鬼。”段云洲眼珠一转，“本公子的意思是，我们去城主府看上一眼，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