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鸟的天空》先飞123

2、《妖精稚女》

　　我慢慢地走在森林里，每一步，都只是用脚尖轻轻点在空地上，不踩到一片落叶，不发出一点声音。

　　我的腰上系着短剑，右手放在腰旁，保持着随时都能以最快的动作拔剑的姿式。

　　此时还未到深秋，但秋风已夹带着清凉的寒意......与恨意。

　　我是来杀一个叫稚女的妖精。

　　妖精是个希有的族群，据说，它们与精灵有着一定程度的血缘关系，然而没有哪个精灵会承认这点。不管以人类还是精灵的眼光来看，妖精的样貌都是极为丑陋的，它们的耳朵如同精灵一样尖细，身材通常也像精灵一样瘦小，但它们的五官却总是让人觉得不协调。它们孤单单的活在丛林里，在为世人所厌恶的同时，它们也厌恶着世人。

　　没有哪个妖精会让人知道它的住处，每个妖精在刚学会行走时，就会被它的母亲所遗弃，也因此，每个能活到成年的妖精都是从小在危难与孤单中成长起来的。

　　但是这个叫稚女的妖精，我却知道她住在哪里。

　　只有我知道。

　　太阳已移到了西边，我也来到了稚女的住处旁。

　　那是隐在一个山丘后、由枯枝搭成的小屋，上面覆着枯叶，野草，旁边还有几棵树，如果你只是不经意地路过，那你绝不会知道这是一个小屋。

　　我不知道稚女现在是不是在里面，妖精并不喜欢连续几小时呆在一个地方，即使那是她的家，事实上，妖精也没有家，它们总是四处转移着自己的住处。

　　但是稚女不一样，她有一个家，就在这里。

　　屏着气，我极慢地潜向小屋，妖精的感觉总是很敏锐，任何一点声息都可能引起她的警觉。

　　潜到小屋口，透着枯枝中一些细细的缝，我向里看去。

　　她不在。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呼出来，这才发现，我的额头在冒着冷汗。

　　小心地进入屋内，不敢留下一丝痕迹，我要在这里等她，我知道，她一定会回来。

　　屋内并不宽，连床都没有，只是用一堆的叶子堆在一起。

　　稚女......我等着你......

　　夕阳似乎已开始下沉，天色也开始黯淡，枯叶中，我静静地等待。

　　原本，妖精与人类只是各活各的，互不来往，但自从一个叫费尔斯南的魔法师写了一本书后，人类就开始四处搜寻妖精的踪迹，并将它们杀死。

　　那本书上写了一种能将死人复活的奇异魔法，那种魔法需要十二种材料，而妖精的血就是其中之一。

　　那本书上还说......“妖精都是邪恶的”。

　　妖精都是邪恶的？

　　我心里不由得冷笑，为了一个从来没人试验成功的复活魔法，人类就开始屠杀另一个种族，居然还振振有辞地说：“之所以杀死它们，是因为它们都是邪恶的。”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邪恶？

　　光线已暗得只剩下了一点朦朦的亮。

　　忽地，外边响起了一丝轻微的响声。

　　她回来了......我的心像一根紧绷着的弦。

　　她居然也变得这么不小心，发出了声音，虽然那声音是极其的微小，但已足够让我判断出她的到来......她死定了。

　　盯着门，我一动不动。

　　出现了，一道身影闪了进来，几乎同一时间，我窜了出去，短剑以极快的速度向她刺去。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突然的袭击，我不认为她能逃得过。

　　但是她挡住了，她的手只是轻轻一挥，手中的匕首已格住了我的短剑......她竟然早有准备。

　　没有空去思考她是怎么发现的，我的短剑一划，迅速刺向她的心脏，但几乎就在同时，她的匕首也划向了我的手腕。

　　然而我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应变，手一缩，我的短剑往回划了个圈，反削她的手。

　　她的招式我太熟了，熟得几乎可以不用思考就能猜到她的动作。

　　她退了一步，匕首一横。

　　“叮”，短剑击在了她的刃上。

　　剑尖与匕首只是这么一触，就立即分开，我的手腕轻轻一扭，开始连续不断地向她划去。

　　但是她或刺或点，总是能极快地破解我的招式，或是挡住，或是算好距离，使我若不回防的话，在刺中她之前反会被她先行刺中。

　　无数道寒光在我和她之间飞掠，并不时地碰撞出火花。

　　“叮”，再一次的相交后，她忽地退了两步，我不敢追击，只是缩回到小屋的角落。

　　“原......是你么？”她突然有些颤声地问。

　　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

　　我早就知道，如果我不能偷袭得手的话，就一定会被她从我的招式中认出来。正如我对她的剑技极为熟悉一样，她对于我的，也只会更加的熟悉——因为我的本领......全是她教的。

　　“原，一定是你......你......为什么要杀我......”她幽幽地说，奇怪的是，在她的话语中，我竟然听不出一丝的怨恨。

　　“难道，你也相信......我是邪恶的？还是，你想要我的血？”她仍然在说着，她的声音......好平静，真的好平静。

　　我还是没有回答，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观察着她。

　　“当你与敌人相对时，心灵不能有一丝的晃动，任何一点的犹豫，带给你的，很可能就是死亡。”——这句话岂非就是她对我说的？当她教给我这一切时，她是否有想过，我竟然有一天会用来对付她？

　　接着，她慢慢地走了过来，很慢很慢。

　　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终于，她走进了小门，与此同时，我手中的短剑带着一丝寒光，划向了她的心脏。

　　然而她没有动，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没来由的，我的手一滑，避开了她的心脏，但仍然刺入了她的腰。

　　我整个人顿在那里。

　　你为什么不还击，你为什么不躲......

　　仿佛是看出了我心中的呐喊，她轻轻地说：“原......我不相信......你真的会杀我......”

　　不，我真的要杀你，我一定会杀了你。快速地抽出短剑，我再一次地向她刺去，然而剑尖却停在了她的心口处。

　　杀了她，杀了她......我的心里狂呼着，却怎么也刺不下去。

　　“原，”她看着我的眼睛，轻柔地说：“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看着她，只是看着她，就如同小时候落进陷阱里，第一次看到她时一样。

　　妖精的寿命远比人类长得多，十年的光阴，对我来说，已经足以从一个不懂事的小孩长成现在这个少年，而对于她来说，却几乎没有一点变化。

　　如同所有的妖精一样，她看起来也并不漂亮，过大的眼睛与厚厚的嘴唇使得她的五官看起来，总是不很协调。即使是村子里最丑的女孩，看起来也比她漂亮得多，然而每次看到她，我都不想和她分开。

　　也许，她就像是我从小就失去了的母亲，又像是我的姐姐和恋人，她教我丛林里的生活方式，又教我剑术，而我最喜欢的，其实就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为什么，”她再一次轻轻问道，“为什么你要来杀我？”

　　为什么，我下不了手？难道我不想报仇了？难道所有的恨意......就这么消失了？一瞬间，我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短剑落在了地上，整个人也跪倒在地。

　　她走近我，站在我的面前。

　　我将整个头埋在她的怀中，轻轻地说：

　　“你......杀了我父亲......”

　　这一刻，我感觉到她身体的颤动。

　　抬起头，我看着她的脸：“你昨天杀死的那个人......是我父亲。”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在她的眼中，我看到了痛苦。

　　再也无法忍下去，我抱着她的腿，轻轻地抽泣着。

　　我知道，那并不是她的错，是父亲和村里的人，他们在抓住附近的另一个妖精后，不但活生生地剥下了她的皮，将她的肉一片片地割了下来，放在火上烤来吃，还准备对那个妖精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做同样的事情。

　　稚女......只是想救那个孩子......

　　可是......她必竟杀了我父亲啊......

　　我......该怎么做？我到底该怎么做？

　　父亲那历经风霜的脸出现在我的眼前，是那样的威严而又慈祥。

　　“站起来，孩子！男子汉，就应当证明自己的坚强。”他的话语再一次地索绕在我的耳边。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去？

　　“傻话，妖精都是邪恶的，它们怎么会和你我一样呢？”这是他最后的话语。

　　妖精，真的都是邪恶的吗？不是啊，父亲，不是啊......

　　时间，在慢慢地流逝。

　　我感觉到脸上有些温温热热的液体流过，一抬头，却看见她的腰间还在淌着血。

　　“你的伤......”一瞬间，充满我心中的，是无比的悔恨与愧疚。

　　“我没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却仍然对我笑了笑。

　　忽地，她似乎想到什么，对我说道：“你等等！”说完就走了出去。

　　她向外走了十来步，却突然顿住了，此时，感觉到危机的我捡起了短剑，也快速地闪了出去。

　　在外边的一棵树下，站着一个腰挎长剑的成年妖精，同样是尖尖的耳朵，纤细的身材。在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婴儿。

　　那个妖精看到我，在一愕后，闪现出愤怒的目光。

　　“稚女，你怎么会和一个人类在一起。”他冷冷地问道。

　　“不关你的事，”稚女平静地回答，“把你的孩子带走吧。”

　　那个孩子，一定就是昨天被稚女救下的那个妖精婴儿。刚才稚女就是为了把他放在地上，才发出声音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在旁边站着。

　　那个妖精低下头看了看怀中的婴儿，忽地一笑，说道：“稚女，多谢你救了我的孩子。”他笑得好温柔，就如同......小时候父亲在我睡前看着我的眼神。

　　突然间，他把婴儿抛向空中，紧接着剑光一闪，婴儿的身体分成了两半落下。

　　一时间，我怔住了，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这个妖精......竟然杀了自己的孩子。

　　婴儿的尸体落在地上，溅出一滩的血，染红了旁边的野草，带着一种妖艳的美，在秋风下轻舞着。

　　好一会，我才强压住内心的震憾，看向稚女。

　　只见她正呆呆地看着那两半婴儿的尸体，还有成片的血......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她的话语，很轻，很轻。

　　“身为妖精，就不应该有牵挂，”那个妖精淡淡地说，“如果不是带着这个孩子，他的母亲又怎么会被那些人类抓住，死得那么惨？在现在这种处境下，我不会让自己也犯这样的错。”

　　“如果你不想要他，”稚女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怒，“那就把他交给我，你不需要杀他。”

　　“不是我杀了他，”那个妖精的表情不见一丝的波动，“杀死他的，是人类，正是那些人类，残杀着我们的同胞，杀死了他的母亲，也杀死了他。”

　　他的眼睛看向了我，那冰冷的目光，宛若透心的箭一般，让我不寒而溧：“我早就听说，你经常和一个人类混在一起，想不到竟然是真的......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同胞吗？”

　　这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踏前一步：“我们再怎么也不会像你一样，连自己的孩子都杀，你......太过份了。”

　　“是么？”那个妖精冷冷一笑，紧接着身子一闪，急速地向我掠来，我还没有动作，稚女已经将手上的匕首一划，划向他的腰眼。

　　他立即退了开去，只一眨眼的功夫，就退回了原地，看着稚女，仿佛根本就没有动过。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看着稚女的眼神闪现出最深的愤怒，“为了一个人类，不惜对抗自己的族人？想想他们是怎样对待我们的，想想那些连安静地死去都做不到的同胞，你......对得起他们吗？”

　　稚女平静地看着他，轻轻地说：“并不是每个人类都是那样的，原......他就不一样。”

　　我......真的不一样么？可我刚才，竟然想杀死她，难道人与妖精之间，真的就只能杀来杀去？

　　“是么？”那个妖精看了看稚女腰间的伤，又看了看我短剑上的血，冷然地说道，：“好像你的伤，还是这个人类刺出来的吧？他就是这么个不一样？”

　　“莱威，这事与你无关，”稚女注视着他：“你最好立即离开。”

　　“啧啧，”这个叫莱威的妖精摇了摇头，“你还真的不像一个妖精啊，不过无所谓啦。”

　　他向稚女伸出了手：“和我一起走吧，那些人类早晚会找到这里来的，附近的妖精，已经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我们一起进入深山，一起生活下去。”

　　“不，”稚女冷冷地说，“我会离开这里，但不会和你一起走。”

　　“是不是舍不得这个小子？”莱威轻轻吹了个口哨，却掩不住他内心的怒气，“那么，只要他死了，你就没什么好留恋了吧？”

　　话一说完，他的脚一踢，竟把那个婴儿的头踢向稚女，然后整个人轻轻一动，如箭一样向我射来。

　　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我的心神不敢起一丝杂念。

　　只见他拔出了剑，夹着一股寒意刺向我的咽喉。

　　“铛”的一声，我架开了他的长剑，然而他的身子只是轻轻一扭，整个人都到了我的上方，长剑划向了我的脸，耀眼的剑光，使得我连眼睛都睁不开。

　　不敢有多余的想法，我身子一矮，整个人倒在地上，紧接着一滚，滚到了一旁，半跪在地上向他看去。

　　这时的他已落在地上，用带着恨意的眼光看着我。

　　我用眼角轻轻地扫视了一下，只见稚女正用双手捧着那个婴儿的头，失神地看着。

　　“想不到你的身手还不错。”莱威淡淡地说道。

　　我毫无怯意地和他对视着。

　　此时，稚女慢慢地将手中婴儿的头放在地上，走到了我的身边，与我一起注视着莱威。

　　天色已暗，月亮也已升了起来。

　　莱威神情黯然的看着稚女，忽地一笑，将剑收回鞘内：“看来你们两个，还真是一对啊，那我就只好自己走了。”话一说完，他就转身向林子里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我一时有些愕然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他就这样走了？

　　突然，稚女哼了一声，跪倒在地，我连忙惊慌地把她扶住。

　　只见她左手抚着腰间受伤的地方，额上冒着一粒粒的汗。

　　“你的伤......都是我......”我自责地说道，此时，我的内心对她早已没有了一丝恨意。

　　她却抬起头来，仿佛是强忍着痛向我笑了笑，用安慰般的语气说道：“没关系的，休养个几天就会好。”在她的眼中，我看到了......一丝狡黠的笑。

　　“我来替你包扎一下。”我向她说道，把短剑放在地上，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折成一叠，捂在她的伤口处。

　　此时的她，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痛得快要昏过去。

　　月色很淡，淡得如同轻泻的流水。

　　我取出怀中的伤药，小心地掀起她的衣角，好像正全神贯注地处理着她的伤口，但是我的心神却紧绷着。

　　我将药粉在她的伤口前轻洒，却没有一点洒在她的伤口处，而她却发出了呻吟声，仿佛是无法忍受药粉洒在伤口上的那种痛楚。

　　忽然间，她的手轻轻一动，立时的，我整个身子趴倒在地，几乎就在同时，她的手上刃光一闪，一道冷溲溲的寒风掠过我的头顶。

　　我迅速地转头向后看去，只见莱威站在离我们七八米远的地方，面带痛苦地看着我们，他的长剑落在地上，右手的手腕上插着稚女的那把匕首。

　　我手一动，拾起了地上的短剑，就要向他跃去，但是稚女却抓住了我的手。

　　回头一看，只见她向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等我再转头看向莱威，他已慢慢地向后退去，越退越远，在看了我和稚女最后一眼后，又一次的消失在林子里。

　　他的那一眼中流露出的......是无奈与恨意。

　　秋风吹过，卷动着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月亮缓缓地移动着。

　　处理好稚女的伤口，我抬起头来，只见她正看着我，淡淡的月色轻洒在她的脸上，她......美极了。

　　秋天的夜，总是夹带着寒意，那一夜，我静静地守着熟睡中的她，心里一片的宁静。

　　父亲，您的儿子我......是坚强的！

　　......

　　清晨的雾朦朦地散在我们的身边。

　　在山脚下，不时地传来犬吠与村民的说话声。

　　稚女用迷思的眼神看向林子的深处，低声说道：

　　“我要离开了。”

　　我没有说话。

　　她向我笑了笑，向深山走去。

　　我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回过头来，看向我：“别担心，我的伤不会有事的，回去吧！”

　　“我和你一起走。”我小声地说道。

　　“不，”她摇了摇头，“你应当回到你的村子里去，在那里，才是身为人类的你应该待的地方。”

　　“不是这样的，”我向她露出一个笑容，泪水却模糊了我的眼睛，“如果失去了牵挂，失去了牵挂着的人......和牵挂自己的人，那么，身边的人再多......也将是孤单的，你愿意我孤单地活一辈子么？”

　　静静地，我看着她，只是看着她，就如同小时候落进陷阱里，第一次看见她时一样。

　　......

　　（完）

　　作者：先飞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