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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古画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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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观宴轻轻叹了口气,停了问询的话头,率先下了车,为阿无拉开车门。
阿无道了谢,又和李奇告别,随后和他一起进入了这座灯火辉煌的建筑。
“现在离聚会开始还有十五分钟。”唐观宴似乎对这里颇为轻车熟路,边走边说:“不过除了张教授以外的人应该都到齐了,我们得快一点,要不然让他老人家比我们先到就不好了。”
“好。”阿无点头应是,也加快了脚步,随着他穿过干净空旷的大厅。
唐观宴摆手谢绝侍者前来引路,自己带着他来到二楼的包间,推门而入。阿无紧随其后,见他未语先笑:“不好意思啊,我们来晚了。”他轻轻拍拍身后人的背,把他带进屋,顺带关上了房门,带着阿无落座,开始和门内众人寒暄起来。
阿无没有仔细听他们到底在谈论些什么。他安静地垂着眸,能明确地分辨出这间房间里共有四个人的呼吸声。而主坐上空无一人,张教授果然如唐观宴说的一般还没有到。
看来,这场聚会是一共有六个人了。
他这边兀自沉默,唐观宴那边却聊的热火朝天。除了一旁的一个青年以外,另外的两个人显得和唐观宴很熟悉,马上就聊在了一起。
“不晚不晚,张教授还没到呢。”坐在一旁的一个男人说,他穿着一身休闲西装,架着一副眼镜,长得并不很英俊,但显得十分斯文,眼角有些细微的褶皱,正带笑打量着唐观宴:“几个月不见,你显得越来越精神了。”
“在家瘫着呗,什么都不干当然精神了。”唐观宴笑着摆摆手,拍拍阿无的肩,“来小吴,给大家打个招呼。”他对屋内其他人说,“这是吴盏,我的助理,今年刚毕业,是个挺勤恳认真的小孩。”
阿无回神,顺势问好。他站起身来,微低下头躬身:“前辈们好,我是吴盏。”
“诶快坐下,这是私人聚会,不用这么拘束。”坐在他身旁的一位漂亮的女性笑眯眯地拉着他坐回去。她看上去不到三十岁,有着一头浅栗色的长发,被她利落地扎成了马尾,在她身后一甩一甩:“诺,那边也有一个和你一样是刚毕业的,是齐达带来的,叫林峰。”
“这是我小学弟,带过来给张老认识认识。”坐在一旁的斯文男人齐达说,“天赋挺好的,来让张教授指点指点。”
闻言,在场的三人一僵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一旁那个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青年身上。那个年轻人死死地抿着唇,正盯着阿无瞧,似乎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半晌没有回话。
阿无不易察觉地皱皱眉,回视着这个年轻人。
自他进门起,这个人就维持着这个盯着他的姿势动也不动。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看着他好像是看见了鬼。
这是为什么?
他的障眼法应该并没有失效。
齐达见林峰好半天没有答话,脸上有些挂不住地咳嗽了一声。但他仍是没有反应,依旧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眉眼平静的青年,身体似乎都在发抖。
“阿,阿盏。好久,好久不见。”直到齐达又咳嗽了一声,坐在阿无侧对面的青年才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瑟缩,甚至给人一种他似乎在畏惧着什么的错觉。在座的人中只有他穿了正装,头发被梳的整整齐齐,一双眼睛混浊又细小,在说话时正在不安地四处乱转着,透着慌乱的光。
“林峰……”阿无回应,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下“很久不见。”
根据吴盏的口述,他有几个关系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的朋友,林峰就是其中之一。在吴盏没有被聘用成助理时,他们共同租用一个画室,算是半个室友。
被阿无这么一打量,他显得更加坐立不安了。他左右挪挪屁股,似乎自己做的椅子上有什么扎人的东西,“你,我,我……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我挺高兴的,真,真的。”
阿无微抿着唇凝视着他,本能地感觉他这副样子不大对劲。
坐在他身旁的女性安雅“噗嗤”笑了一声,“原来你们认识呀。”她略带调侃地说:“看小林激动的。来,小吴,你和我换下位置,你们也好叙叙旧。”
说着,她便款款站起身来,和阿无交换了位置。
众人都知道安雅这是在活跃气氛,便纷纷笑着打趣起来,齐达一边夸张地翻了个大白眼,一边说:“安雅你这是想和观宴坐在一起吧!”
安雅抚了抚头发,没有理齐达,反而妩媚地朝唐观宴飞了个媚眼,“你觉得呢?”
“行了,你们可别打趣我了。”唐观宴哭笑不得地摆手,“安姐的男朋友会生撕了我的,那位我可见过,一米八八的大个子,吓人的很。”
“喂喂喂,瞧不起我男朋友吗。”安雅不满,佯装要去拧唐观宴胳膊上的肉。
“我哪敢啊安姐。”唐观宴敏捷地躲避了她的“九阴白骨爪”,“那身材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那边笑闹不休,这边阿无与林峰的气氛却显得分外诡异。
阿无看了看低头不语的林峰,“你……为什么怕我?”
他的语气平静极了,但林峰却好像听到了什么恐怖的消息一般吓得浑身一抖,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没有了刚刚直勾勾盯着他的勇气,眼神四处乱飘,身体僵直,呼吸急促而紊乱,明显是吓得很了。
他小声地说:“对、对不起……对不起……”
“……”阿无若有所思。他看了看那旁显得十分熟稔、正在笑闹着对这边无知无觉的三人,也把声音压低,“为什么道歉。”
“我、我……”林峰抖如筛糠,他死死地咬着牙,尽力让自己抖得不那么厉害。
吴盏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他……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
那是一个初春的深夜,风依旧带着些凉意。吴盏与他在画室里画了一天的画,见天色已晚就伸了个懒腰,邀请他一起出去喝酒吃个烧烤。
他们一同去了个烧烤店,点了一大堆东西后,吴盏终于打开了手机,开始收发信息。
他在画画时向来严谨,手机一般不会开机。
“峰子!”在过了一会后,吴盏突然激动地叫了他一声,满脸喜悦与不敢置信,连握着手机的手都在不断颤抖,甚至失态地站了起来:“我被录用了!当唐前辈的助理!”
“唐前辈?”林峰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吓得把手里的羊肉串都扔了,“唐观宴唐前辈?他真的录用你了?”
吴盏深吸了一口气,点了下头,抬手叫了一箱啤酒。他打开了一瓶喝了一大口,才喃喃:“……我居然真的他妈能当上唐前辈的助理……这和做梦一样……来!”他猛地抬头看向林峰,给他也开了一罐啤酒,“今天这顿我请!我们不醉不归!”
林峰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半晌才举起酒瓶,开始和他拼起酒来。
唐观宴是全国最具有传奇代表性的年轻画家。
他十七岁的时候就跳级被破格录入进首都美术学院油画系,二十一岁再度跳级破格被Y国皇家美术学院录取,成为学校里年纪最小、实力最强的研究生。
在当地某知名的慈善拍卖会上,他的《阿西莫德尔的庄园》被受邀恰巧出席的知名油画家看到,获得了他的极高赞誉,随后又以三千万欧元的高价拍下,自此在画界扬名,并渐渐走到人们的视野。
而他也在盛名之下不负众望,三年便携着满身荣誉归来,与此同时,在欧洲举办的个人油画展大获成功。
如此传奇的人物,就是见上一面都能当做资本吹一辈子,要是随便得了他从指甲缝里露出来的资源,被引荐引荐,那可就能飞黄腾达了啊!
而吴盏这个名不见经传、刚毕业的学生凭什么就能得到唐观宴的青睐,被聘用为他的助理的!
林峰越想越难受、越想越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他吴盏不就是在学校里专业成绩好了点吗!凭什么连唐观宴都能看见他!而他林峰自己却还在茫然失措,根本不知道毕业之后该干什么!
就在这种想法下,他与吴盏相携而出,打车回了画室。
他们都喝了不少,显得醉醺醺的。吴盏嘴里一直在嘟囔着什么,声音模糊不清,听不太清楚。
画室的位置很偏,因为他和吴盏都是没什么钱的穷学生,只租得起这块地。这里已经临近城市的边缘,四周荒无人烟,只靠近画室的街道有一条孤零零的小路。连路灯都半亮不亮,监视器都是坏的。
他们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天正在下暴雨,他们还没有带伞,而这里连路灯都是坏的,能见度极低。
林峰看着出租车消失在小路上,准备横穿这条已经变得泥泞不堪的小路。
吴盏喝的比他要多,他酒量又没有林峰好,现在已经有点迷糊,手软脚软地被林峰扶着,已经要断片儿了。林峰也好不到哪去,只比他清醒了一点,知道要回画室去,脑子却也浑浑噩噩的,一片混沌,活似有谁打开他的脑壳,在里面拿着什么搅了搅。
吴盏突然嘿嘿一笑,“峰子,我今天……真开心。”他说完这句话就睡死了过去,若不是林峰扶着,恐怕会直接瘫在地上。
林峰艰难地架着他,因为雨太大路又太滑,不小心跌了个跟头。
他摸着自己满身的泥,突然心头火起。好似混沌的头脑中突然浮现了一点微光,满心满眼都被这光烧着,燃成了汹涌的火花。
你是开心了!那我呢!你很快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呢?我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的穷小子!
……
他激烈地喘着气,突然感觉公路不远处有一阵亮光。
这里地处偏僻,监控器还是坏的,路这么滑还在下雨,他扶着的这个人还是个满身酒气的酒鬼……
不知是什么放大了他的胆量,他恶从胆边生,往前走到路上,在汽车的快速逼近与鸣笛声中手松了一松,任由那个青年满身酒气地滑倒在地,自己则急退一步,使那辆车擦着自己贴身而过。
嘭!
汽车离得太近,路又实在是太滑了,任凭车主踩了刹车,也阻止不了一条生命的消亡。
那个青年横飞了出去,又“砰”地一声落在地上。
那车主见撞了人,太过慌乱之下居然准备开车逃跑,那车重新启动,压着那躺在马路上的青年软趴趴的身体扬长而去,再不见踪迹。
林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这下酒是真醒了。他踉跄着往前走,看到了那个倒在血泊中的青年。
他的身体有几处已经被压成肉泥,后脑的血晕开了四周泥泞的土地。眼睛大大的睁着,已经没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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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无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很轻地皱着眉头。他的眸色深邃而清澈,像极了一潭池水,似乎能倒映出对面人的所思所想。
根据生死簿上显示,吴盏死于一场车祸。据他本人所说,当时他是和林峰出去喝酒,因为喝的太醉,所以对自己的死亡没什么印象。只是眼一睁一闭,上一秒他还和林峰在回画室的路上,下一秒睁眼就到了冥界。
醉鬼嘛,喝醉了自己跑到马路牙子上被撞死的都有,吴盏便也没怎么纠结这件事,只长吁短叹了一会自己和唐前辈着实没缘,就又在冥界继续他的创作,把这件事给抛在了脑后。
而阿无在吴盏死后半小时内同他交换了阳界身份,随即赶往人间,他没有回到那间画室,而是住进了冥姬给他的那套市中心的房子里,因为他要用这个身份在人间待很久,为避免麻烦,关于吴盏的死亡痕迹在那条路上被尽数抹去。
他们能做到这件事情,也不过是仗着他的死亡地点太过偏僻、事发当时理论上没有目击者围观罢了。
对于人类的记忆,连冥姬也束手无策,若那位肇事司机去了警察局自首或真的有目击者报警,也只能靠着那些痕迹都被清理掉这点来补救。
阿无初来乍到,对人间并不熟悉,也没想到要在画室里给同租者留一张关于自己去向的字条。但在他无声无息住进市中心、且没有再回画室的情况下,与吴盏合租画室的林峰却没有给他发过一条信息,似乎从那个晚上以后,他就与吴盏单方面断绝了联系,自此当他不存在一般。
他当时并没有在意这件小事,甚至还为吴盏并不常与朋友联络这点暗自庆幸了一小会,但现在结合着林峰刚刚的表现想想……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譬如……他很有可能目击到了吴盏的死亡。
但如果他真的看到了那一幕,为什么他没有报警,反而却假装无事发生过一样……?
正当阿无盯着浑身紧绷的林峰百思不得其解时,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推开。
处于应激状态的林峰瞳仁倏地放大,随即像只弹簧一样“啪”地跳了起来,身后的椅子应声而倒。
他正坐在靠门的位置,而椅子冲着已经打开的门直直倒下,眼见就要落在刚刚走入门内之人的身上——
“小心。”
一只苍白的手稳稳接住了椅子,把它轻轻地扶起,放回地上。而手的主人向屋内的人礼节性地微笑了一下,又回身将刚刚被他推到身后的老人扶了进来。
那老人紧抿着唇,看起来不太高兴。他拄了拄手里的拐杖,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欢迎仪式,还挺标新立异啊。就是我这把老骨头禁不太住。”
扶着他的年轻人无奈地笑笑,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老人的背,“老师。”
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只低低唤了张青栽一声,他便在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后,就乖乖地被年轻人搀到了主位。
阿无被这一变故打断了思绪,下意识随着全桌的其他人一起站了起来。
他瞥了眼身旁依旧显得紧绷的林峰,垂下了眼眸。
全凭猜测是没有意义的。要是想知道事实的话,还是等一会聚会结束后,直接问问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