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僵破晓》柒木流年

6、古画3

　　阿无轻轻靠在身后的窗台上，若有所思地敛眉，继续思索。
　　按理来说，影鬼是众恶鬼中为数不多的拥有自己神志的恶鬼之一。这种恶鬼由于十分弱小，因此一般会在刚到人间阴气还盛的时候，寻找一个和自己心意的载体。毕竟事关生死，因此会十分慎重，基本不会有瞎来的可能性。

　　那只恶鬼也明显并不是脑壳出了问题，所以一定是它本以为很合心意的载体出了什么它意想不到的状况，与它设想的并不相符。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游移，在唐观宴终于即将完成的画上定了一眼。

　　对了，画！
　　阿无闭了闭眼。脑中破碎的线索终于被串联成线，结合成了真相呈现在眼前。

　　昨天，似乎有一位“徐少”带来了一幅画，希望唐观宴帮他鉴定一幅画。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恶鬼的气息。在唐观宴鉴定这副画是赝品后，“徐少”离开，那幅画随即被送到库房。

　　紧接着，从楼下再次传来了那股气息。
　　没有错了，影鬼的确附身在了那幅画上。

　　他敛下睫毛向地板看去，仿佛透过地板看到了那副画。
　　那影鬼昨晚受到重创还没有补充力量，现在肯定躲在画中养伤，没个一两天不会出现。若他以厉鬼状态前去，可以很轻易地把它从画中揪出来交给冥姬。可若是不转换形态的话……那就只能先把它引出来，再进行抓捕了。

　　的确如冥姬所说，会麻烦一些，不过并不是大问题。
　　阿无望了望已经收拾好心情重新开始画画的唐观宴，轻轻抿了抿唇。

　　就是可能要再委屈一下唐先生了。

　　待天色将晚，唐观宴的《斯塔奇夫的海洋》也终于全部完成。他照例让阿无把画搬到桌子上，随后宣布今日的工作结束。

　　“对了，小吴。”唐观宴摘下了眼镜，一边满意地打量着画中碧色的海洋，一边问：“明晚有一个张教授举办的小型聚会，邀请了我和一些几位国内的年轻画家。你有兴趣跟着看看吗？”

　　张青栽是华国最知名的画家。他的画曾在世界上引起巨大的轰动，以致一画难求，是一位非常厉害的老艺术家，在整个绘画圈更是立于神坛上的人物，使无数画手心驰神往，期盼着能见到他。
　　但老爷子已经七十多了，要见上一面可谓是难上加难。这次聚会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若被人知道，不知有多少人趋之若鹜。

　　唐观宴在试着给吴盏铺路。
　　阿无看着青年，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好，谢谢唐先生。”

　　“谢什么。”唐观宴笑着摆摆手，“是你自己给了你自己机会。认真努力的人总是会给人好感。”他调皮地冲着阿无眨眨眼，“不过机会已经给你了，能不能抓住就要看你自己的了。张老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到那时候记得带上你想要他点评的画。”

　　阿无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记住了就好。”唐观宴伸了个懒腰，拉开了画室的门，“明天来的时候就直接把那幅画带上。来了这么久我还没有看过你的画呢，比较好奇。”

　　“好。”阿无一边应着随唐观宴走出画室，一边低头思索。
　　吴盏应该还没有投胎吧。

　　-

　　当晚，市中心顶层的公寓。
　　阿无坐在桌前，以手支额，正在看着时间。

　　十一点五十七、十一点五十八、十一点五十九……
　　十二点整。

　　他站起身来，看了看黑漆漆的天，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台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这手机同体漆黑，凭样子看不出是市面上流通的哪个品牌。

　　“嘟……嘟……”在长达半分钟的时间后，电话终于被接通。

　　“喂，朝暮。”电话那头传来清朗的少年声音，那声音清越动听，带着淡淡漫不经心的笑意，“阿无？”

　　“阿朝，我可能要麻烦你帮我一个忙。”阿无说。
　　“嗯，你说。什么忙？”朝暮问。

　　朝暮是黑白无常之一的白无常，简单来说就是冥界的高级公务员。阿无身为六界不容的飞僵，凭己身是无法前往冥界的。只有依靠在冥界有一定实权的人开启通道，带他进去才可以。

　　“带我去一趟冥界住宅区。”阿无道，似是非常无奈，“冥主大人不肯带我去，说是害怕制造绯闻。”

　　“噗……”朝暮噗地笑了出来，“鬼界子民就是太闲，连飞僵和冥主都敢编排。说起来，上次你去冥府的事也被扒出来了，现在满冥界都在传你暗恋冥主，前去和她老人家求婚，结果被冥主亲自赶出来的光荣事迹。”

　　“……”阿无，“吴盏投胎了吗？”
　　“你去住宅区是因为吴盏？”朝暮道，“别担心，距离他投胎的时间还有三个月。我现在正在工作。你要是很急的话就直接到我这来，干完活我们直接从我这过去那边，能省下个我去找你的时间。”

　　人死后，投胎的时间由判决区的公务员们来决定。以功德等多种因素来划分在冥府滞留的时间排号等投胎，恶人则直接丢去地狱。
　　冥界住宅区，即众鬼等待投胎时的滞留区。若吴盏还没有投胎，那么他必定还在住宅区，要找他直接过去即可。

　　“好。”阿无道，“你在哪？”
　　“b市人民医院，我刚到。”朝暮说，“你也不用太着急，这人的死亡时间是……”那边传来哗啦啦的声音，似乎他正在翻阅着一本书，“唔，凌晨零点三十一分，呃……你还是快一点吧。”

　　阿无开始换衣。他脱掉条纹睡衣，穿回了他的长袍，又用那根新绑上一颗铃铛的发带束起了头发，“是需要我帮忙吗？”

　　“是，需要。”朝暮道。他的声音依旧优雅动听，却暗含森然之意：“这个人……有点棘手，我本来想麻烦冥主大人出手相助的，但现在无大人自己送上门来，那我就不客气地麻烦你了。”

　　-

　　b市人民医院住院部。
　　朝暮挂掉电话，走入了电梯。

　　他仔细看过楼梯指引，抬手按下21楼。那是整个住院部大楼的最高层，也是私密性最高、费用最贵的vip病房所在处。

　　电梯开始缓缓上升。
　　而朝暮垂下眼帘，开始无意识摩擦起手指的指节。他的手中拿着一本外皮漆黑的书，在电梯的光下泛着神秘的光。

　　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朝暮迈步而出，看了看不远处连接着每个单人病房的长廊，与问询处的护士小姐擦肩而过，走了进去。

　　在21层，所有探望的人都要预约并经过病人家属同意才能进入。但漂亮的护士小姐却目不斜视，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端正地站在问询台后。
　　好似她根本没有看到那个白衣黑裤的少年一样。

　　长廊曲曲折折。时不时的分岔路让它更像一座迷宫。朝暮却显得轻车熟路。他熟稔地走过每一个分岔，来到一间手术室前。
　　手术室门前正亮着“手术中”的红灯，有几个人站在门前，或沉默或在低声交谈。他们穿着光鲜，看起来非富即贵，却没有对门内抢救的人露出一丝一毫的担忧之情。

　　朝暮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抬头望向面前紧闭的大门。
　　一声猫叫突然响起。

　　“喵呜。”一只小小的黑猫蹲坐在他面前，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一声一声地叫着。声音细嫩而柔软。
　　朝暮挑了挑眉，朝黑猫伸出手去。

　　小东西灵敏地跳到他手上，被朝暮抱在怀里。
　　“回来了？”他道，看了看手术室的门，“阿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我们要小心一些。”

　　“喵。”黑猫回应，它窝在朝暮怀里，舔舐着自己的爪子。随后又看了看少年的眉眼，犹豫片刻，还是舔了舔他纤长的手指。

　　“我没事，别担心。”朝暮道。他看着自手术室内缓慢溢散的黑气，眉目间带着淡淡的阴翳，“以怨气的数量来看，起码有十个人因他而死，数百人因他而家破人亡。”

　　黑猫：“喵。”
　　人死后，若身负杀孽，则成恶鬼，入无间地狱。

　　生前杀的人越多，做的恶事越多，恶鬼的力量就越大，被关押的时间也越长。
　　以这个人的身负的罪孽程度来看，他在死后会即刻变为恶鬼，失去七情六欲，若不立马抓起，造成的后果将不可估量。

　　若在朝暮全盛时期，倒也不惧这恶鬼。但前些时日无间地狱失守，朝暮被冥姬派去支援，因而受了重伤，实力大不如前。
　　若让现在的他与这即将变成恶鬼的恶人一战，还真说不清谁输谁赢。

　　手术室的门打开，一个医生走了过去，示意家属签一下病危通知书。
　　他凝视着得知门内人凶多吉少的几人，没有错过他们或欣喜若狂或如获大赦的表情，嘲讽地笑了笑。

　　“什么样的人教养出什么样的后代。”他对怀里的黑猫说，“他害死了那么多人而从无悔过之心，因此子女对他也没有孝顺之情。这世间，果然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黑猫眯了眯琥珀色的双眼，“喵”了一声全作回应。

　　朝暮叹了口气，弯身把黑猫放下，翻开了手中的那本厚厚的书。
　　泛黄的书页带着古朴的气息，有字迹规整的蝇头小字慢慢显现。

　　天书封神榜，地书山海经，人书生死簿。
　　他手中这一本式样陈旧的黑皮书，就是天地人三书之一，记录人出生和死亡的生死簿。

　　“还有二十分钟。”朝暮说，他看向漆黑的天边，眉眼间有些忧虑，“不知道阿无能不能赶到。”

　　他立在手术室门后，被门的阴影笼罩，只下半张脸被光所照耀。光与暗的界限在他身上变得模糊，与在场的其他人泾渭分明。

　　而此时正被挂念着的阿无：“……”
　　他站在b市人民医院的大门口，苦恼地皱着眉。

　　朝暮没告诉他具体的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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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朝暮：我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