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僵破晓》柒木流年

4、古画1

　　……唐观宴面无表情地下了楼，阿无则留在了画室中，没有跟着下去。
　　他看着不知何时变得更黑更沉的天，轻轻地眯了一下右眼。有淡淡的血色在他瞳仁中心凝聚，又在即将扩散的那刻突然消失。

　　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阿无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瞳仁中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不见。他转头向画室门口望去，看似在发呆，实则却在用自己异于常人的听力去听此刻在楼下发生的一切。

　　唐观宴坐在会客室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放在面前的画。
　　这是一副看起来很陈旧的油画，上面画着一位双手合十正在祈祷的修女。她披着白色的头巾，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裙，胸前的十字架在闪着微光。她的眼睛闭着，神色虔诚，整幅画都带着一股经岁月沉淀的气息。

　　“观宴，这就是我那副新买的画。”徐戚坐在他的对面，翘着二郎腿说道。他的头发被染成金色，以一种离奇曲折的样子冲着天花板，使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只人形的野山鸡，“说是中世纪的古董，米开朗基罗画的……唉，我也不懂这些，但我家宝贝儿喜欢，我想给她当生日礼物。”

　　“……所以你就来找我，让我帮你瞧瞧这是不是米开朗基罗的画？”唐观宴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着，“那你应该去找古董鉴定家，找我干什么，我又不会看古董。”

　　“诶，别这么说嘛。虽然你不会看古董，但是这是副油画啊，我的大画家。”徐戚喋喋不休地说，“找那些老头子看啊？麻烦死了，不如找你痛快。诶呀你现在是真的火啊！我听我宝贝儿说你在整个绘画圈里都很有名，已经是个大画家了。哎，你那副什么什么夏的画上周在F国被拍了三千万吧！听说那些洋毛子都抢疯了！真可惜你没过去……”

　　“是《菩提哪之夏》。”唐观宴深吸了口气，心平气和地打断他，拿手指虚虚点了点面前的画，“你这幅画是不是古董我不知道，但绝对不会是米开朗基罗的。另外……”
　　他又低头扫了一眼虔诚祈祷的修女，唇角抽了抽，“虽然它的画布做得很陈旧，但是画里人物穿着的修女服的式样，是近现代才出现的。”

　　“……啊？不是真的啊？真的假的？”徐戚目瞪口呆，“不是吧？我花两千万买的！”

　　“那你应该是被人驴了。”唐观宴说。虽然他对这个纨绔没有什么好感，但还是忍不住带上一丝同情，“这副画不仅不是米开朗基罗的，还很大可能是现代人仿制的赝品。”
　　其实连赝品都不算，只能讹讹许二少这种人傻钱多名副其实的二傻子。

　　……
　　徐戚捧着一颗碎成渣的心哭着走了。

　　那副赝品被徐戚送给了唐观宴，说是不想再看到这副让人伤心的画。
　　唐观宴揉了揉额角，起身上楼，“李叔，把这副画拿到库房去吧。小吴还在画室等着我呢。”

　　“哎，好。”李奇躬身回应。他刚刚在会客室中旁听了全程，此时看着那幅画，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拿起那幅画，边摇头边踱步而出，将画归置到了库房中。

　　随着“咔哒”一声门响，库房重新陷入黑暗。

　　……画中修女的眼睛轻轻睁开。
　　她眨了眨空洞洞的眸子，红艳艳的唇角弯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不出片刻，她又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抬起眼睛略有些畏惧地看了看上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眼睛重新闭上，又恢复成了安静祈祷的样子。

　　-

　　在唐观宴推门而入时，阿无正直直盯着地面，好像有些疑惑地微微蹙着眉。见他进来，才后知后觉地望去，“唐先生，您回来了。”

　　“嗯，久等了。”唐观宴回应，他伸了个懒腰，重新回到自己的半成品前，开始调和颜料，“小吴，看起来好像要下雨了，你帮我把窗户关上，别打湿了我的画。”

　　阿无应声把窗户关上，复又低头盯着地板的花纹瞧。
　　……恶鬼的气息消失了。

　　他想了想，抬眸看了眼已经开始认真细化《斯塔奇夫的海洋》的唐观宴，最终还是放弃了下楼一看的想法。
　　要是它还在这附近，迟早会再见到的。

　　这么想着，他重新坐回窗边的椅子上，向外望着被风雨击打得东倒西歪的香樟树叶，又恢复了安静的模样。

　　不过在傍晚结束工作的时候，阿无还是递给了唐观宴一只造型古朴的铃铛。
　　唐观宴把铃铛放在眼前，好奇地看了看。随着他的动作，铃铛微微摇晃起来，响起清脆的声音，“这是？”

　　这铃铛与一元硬币差不多大，呈喇叭状，虽小却精致，上面雕刻着奇花异草、飞鸟走兽。通体铜黄，但折射出漂亮的金光。

　　阿无眨眨眼，把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我昨天过来的时候，李叔告诉我画室的门上的牡丹是您雕刻的，我就想您可能会喜欢这个，所以拿出来送给您。”

　　其实才没有想到，是他刚刚临时从自己发带上解下来的。
　　这铃铛是他的陪葬品，也是一件十分厉害的法器，且与他心意相通。若那恶鬼打上唐观宴的主意，阿无可以立刻通过铃铛知晓暂且不提，光是对上这枚铃铛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唐观宴果然十分喜爱。他仔细地观察着铃铛上雕刻精致的花纹，但还是摇摇头，想把铃铛递还给他：“这铃铛应该很贵重，我不能要。”

　　“不贵重的，我家里有一大堆，您就收着吧。”阿无弯了弯眼睛，隐约又有一抹碧绿自他眼中一闪而过。
　　这么说也没错。在他的陪葬品中，足有一大半都是这样的法器铃铛，一天换一个都要好久才能轮完一遍。

　　唐观宴一怔，但很快又觉得这抹绿色只是他的错觉，可能是画画画得魔怔了。他扬唇道谢，神情变得亲近不少：“好，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谢谢你的铃铛，我很喜欢。”

　　眼见天色已晚又在下雨，唐观宴便顺势邀请阿无留下吃晚饭。
　　阿无这次没有推却，点头应下。

　　虽然身为僵尸是不需要吃饭的，但也不是不能吃，只是消化要费劲一些。而且若是那恶鬼的确没有离开而是隐匿气息藏起来的话，在一楼探查应该更可能发现端倪。
　　毕竟它的气息是在楼下消失的。

　　别墅中专门配了厨师，做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闻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唐观宴招呼着阿无坐下，替他盛了一碗粥，“来，别客气，坐下吃吧。”

　　阿无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用勺子盛了一勺粥，喝了进去。
　　这粥已经熬得软烂，米粒颗颗饱满，又软又糯。肉丁和皮蛋丁在粥里浮沉，有细碎的葱花点缀，的确非常美味。

　　“张厨师的皮蛋瘦肉粥是一绝。”唐观宴笑道，“我特别喜欢他的粥，所以在我要搬出来住的时候软磨硬泡，用尽了浑身解数才把他挖过来——他本来是在我爸妈那工作的。”

　　他朝阿无搞怪地眨眨眼，“我厉害吧，不然你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粥了。”

　　阿无忍不住笑了。他真情实意的说：“您很厉害。”
　　“别用敬称啦，听着生分。其实我早就想说这个了，但是没太好意思。”唐观宴摆了摆手，“你可别学李叔那一套，他老人家是怎么讲也讲不听，非要守着那么套规矩，都愁死我了。”

　　“好，我记住了。”阿无说。他夹了一筷子红油鸡肚，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一顿晚饭吃得宾主尽欢。
　　唐观宴是个很体贴和热情的人。他好像天生怀着对生活的热爱，于是用温暖和爱去拥抱世界，而世界也做出回应，用温暖和爱来回报他。

　　他的确是个让任何人都想要接近的人，阿无也不例外。
　　即便身处黑暗，也总会渴望光明。

　　阿无立在门口与唐观宴道别。离开时，他若有所思地敛眉。
　　他没有再感受到恶鬼的气息，那么要么是它藏得非常隐蔽，要么是它已经离开了。

　　也罢。
　　他朝唐观宴挥了挥手，照例麻烦李奇送他回家。

　　唐观宴笑着告别阿无，突然无征兆地打了个寒噤。
　　奇怪。刚刚一瞬间好像有被什么东西窥探着的感觉。

　　-

　　是夜。
　　月明星稀，一切都静悄悄的。

　　唐观宴躺在自己的床上睡得正香。他的手中握着一枚造型古朴的铃铛，在月光下闪着淡淡的光。

　　一片漆黑的库房中，画中的修女又重新睁开了眼睛，红艳艳的唇角弯起微笑。
　　他走了，这很好，说明她瞒过了他。

　　她轻轻活动着身体，漆黑的眼仁骤然缩到针尖大小。她的嘴越咧越大，直到咧到耳根才停止，随即长出了尖而长的牙齿。
　　紧接着，她从画中试着向外伸出了一只手，接着是身体和头部……直到整个身体都自画中挤出来。

　　这只隐藏在画中的恶鬼满意地看了看自己。它看着关闭的库房门，嘻嘻地笑了。

　　它穿门而过，径自向唐观宴的卧房快速飘去。有黄色粘稠的口啖滴滴答答地落在木质的地板上，腐蚀出一个又一个黑色的洞。
　　很快就要到了。它很快就能吞噬这个人类的血肉了。

　　它这么想着，嘴角越咧越大，迫不及待地朝着那股香甜的血肉气息而去。

　　而唐观宴对此浑然不觉，兀自睡得正香。
　　只有他手中的铃铛无风自动，轻轻地晃了晃，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

作者有话要说：　　唐观宴：这是媳妇儿给的定情信物……zzz……（抱着铃铛不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