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命民国》珍珠公主

1、楔子（缘起）

　　“改命者何人？”

　　“我祖母的祖母，余昭昭。”

　　“我要她一生无忧，平安喜乐。这是我祖母临终时的心愿。我有今日的成就离不开我的祖母，所以今日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逆天改命。”这个男人已经垂垂老矣，再名贵的西装也掩盖不了日暮西垂的哀景了。但一双眼却是出人意料的清明。

　　“还望大师相助。”

　　“余昭昭，生于除夕雪落时，幼年失亲，颠沛流离，一生孤苦，老来疾病缠身，死状凄惨。”
　　“我说的可对？”身穿道袍的老者问道。

　　“大师所言不差分毫。这是我祖母一生之隐痛，还望大师能给出法子。”

　　“生而为男可否？”

　　“我祖母一生也是困顿，但从不因自己是女子身份就看低自己，反而觉得女人也能有一番大作为。”

　　“世人对男女一别多有偏向，难得你祖母看得通透。”老者想了想，又提出一个法子，“我得识一大福之家，他家在民国时是一方权贵，若能得他庇佑，这命定能彻底改之，平安喜乐不在话下。”

　　“多谢大师。”

　　“不必言谢，你可知这代价，一旦改命，你和你的家人便不复存在。天道有常，你可舍得？”

　　老人解脱的笑了，说道：“我不惧生死，但我的家人，冥冥中自有天命。”

　　“你改命吧。”

　　若她真能一生平安喜乐，他们这些人或许在另一个时空，又是新的人生了。

　　最后，老人请求道：“大师可否帮我给我祖母带句话，就说她抱憾之事我已经为她做到了。”

　　“自然可以。”老者挥拂衣袖，看天青云远，良久道：“三日后命可改成。好好珍惜这最后的时间。”

　　清风吹开老者宽大的袍子，带走老者轻微的脚步。

　　竹林里树叶沙沙，老人坐在梨花木椅里，常年无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多谢大师。”高昂的声音也随着风儿飘散了，也不知道大师能不能听见了。不论如何，他就算是死，也安心了。

　　民国十二年夏至，江南依河湖而居的小村落里，村里的癞赌头的第三个女儿出生了，癞赌头很不高兴，也不侍弄庄稼就又出门赌去了，整日的不着家，兴冲冲地卖完了家中最后三亩田地，留下还坐床的妻子和三个可怜幼女。

　　癞赌头的媳妇是个奶娘，叫云娘。常年在外给大户人家做奶娘，也挣不了几个钱，但能勉强温饱，就是总不在家。平常也是癞赌头在家照看着，这不癞赌头出去了，云娘坐满了月子，看着女儿还小，也舍不得出去。虽然遗憾生的不是个儿子，但也欢喜这个粉粉嫩嫩的小女儿。生为女人她最是知晓这做女人的苦，眼看这家不成家，还不晓得日后是个什么光景。

　　但也忧愁也无甚用处，这不到了冬月了，就有人介绍她去当奶娘，听说这回是个好差事，是正经大太太的儿子呢。

　　云娘顾不得欢喜，吩咐两个大点的女儿好好照顾妹妹，又拜托邻居好心的能稍稍照看着点。云娘就收拾包裹走了。

　　大一点的女儿叫招男，小一点的叫招老，最小的叫招弟。这三个名字暗合求子之意。

　　招男不过五岁，人就很懂事了，日日去找爹爹，求着爹爹要钱，碰着癞赌头赢了给几个小钱，她就买些粮食回来，粮油店的看她可怜有时也帮她扛着东西到家。不因别的，实在是看这小小的孩子，太过可怜了。

　　招弟太小了，还只能喝奶，招男每日里煮米糊给她喝。至于脸冻的通红，身前摆着一个破旧的瓷碗，好心人端着饭碗在祠堂门前吃饭，舍得给她一勺一筷就是天大的恩赐了。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到了寒冬腊月，招老身上单薄的秋衣根本不保暖，躲在板车里瑟瑟发抖。

　　又下了一场雪，赵老呆呆看着天上洁白的雪花儿，落在自己枯黄的头发上，冰冰凉凉的。姐姐怎么还不来呢，她好冷也好饿，都没人给她饭吃，她想回家。

　　雪越下越大，路上根本看不见人，家家户户也是紧闭着门。南方的湿冷凌冽彻骨，普通人家又哪舍得烧炭取暖，不过是硬挨着罢了。

　　余家村这个偏僻的小村落今日里来人了，一群人衣着厚实，面色也是健康的红润，一看就是有钱人家。

　　战火没有蔓延到这个贫穷的地方，家家户户还是勉强温饱度日，更多的更是衣不蔽体食不能饱。

　　贫穷在这个旧中国里是遍地开花，生生不息。

　　为首的是位儒雅睿智的中年人，他是封家的第二子封明言，此次从京城来到江南，只是为了完成封家老祖宗的一个愿望。

　　“带我去祠堂吧。”封明言吩咐身旁点头哈腰的余家族长。

　　“对了，他家父母可在？”封明言又问。

　　虽不知这位远道而来的大人物作甚要找一个小女娃子，但他还是感到十分荣幸，肯定是余家列祖列宗保佑啊。余家这块贫瘠地上也有大人物来踩一踩了。

　　族长谨慎答道：“这女娃的父亲到外赌博去了，”就看到大人物冷冷撇他一眼，他咯噔一下，暗想要是知晓今日这位大人物要来说什么也要拦着癞赌头出去。

　　“不过她母亲是位奶娘，就在县城里，我这就叫她回来。”族长讨好的笑，敲了一家人的门，吩咐几句，那家的汉子就跑出去了。

　　看着一群人看向自己，族长不由窘迫道：“那是我侄子。”又走了一段路，指着前面尽头的破败建筑道：“这就是祠堂了。”

　　封明言听到这对夫妻的职业就粗了蹙眉，不大满意，但转而一想也是情理之中。到了祠堂，看着门前破车里黑色破布包裹的脏兮兮的小孩，蜷缩着身体，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有些渗人。

　　脸红彤彤的，瘦瘦小小的，头发也是杂乱无章，说是乞丐也不为过了。

　　走南闯北这些年看的还少吗，可看到面前的孩子还是怜悯心起，他走上前把小女孩抱起来，轻的跟片羽毛似的。

　　“冷不冷啊。”封明言温柔问道，又朝后面说道：“把衣裳拿出来。”

　　族长连忙批判道：“这老癞家的真是不会照顾人把孩子扔着了就不管了，这附近人家的也是不厚道也不看顾着点。”

　　对上封明言不耐的神色，忙噎住了话。不敢再言。

　　身后的徐妈妈是老夫人身边的，她看着二少爷不顾脏就将人抱了上身，再添好感，打开行李箱，拿出长长的羊毛毛毯，欲上前帮忙，说道：“二少爷，让老奴来吧，小心脏了你的衣裳。”

　　“不用。”封明言接过毛毯，小心的将小女孩包裹起来，又对族长说道：“去她家吧。”

　　一行人走过低矮的茅草屋，来到一间小小的茅屋门前，枯黄的稻草盖着屋顶，黄泥烧制的土砖堆砌着四面墙，墙上的砖是斑驳的，空隙随处可见，根本挡不住屋外的寒风。

　　“老癞家的，有人在吗？”族长上前去敲门，门也是一块坑坑洼洼的木板做得，悬挂的东倒西歪，勉强得很。

　　一个浑身打满补丁的女孩拉开了门，对门外的人露出了好奇，看见了威严的族长，恭敬说道：“族长爷爷好。”

　　“让我们先进去，这天也怪冷的。”族长扶着门，弯腰恭迎着，“大家先进去吧。”

　　看屋里连个椅子都没有，族长尴尬的笑了，说道:“我去拿椅子来，马上。招男啊你先倒杯开水给客人暖暖身子。”

　　招男想哭，“家里没有柴火了，烧不了开水。”

　　“算了算了，我去拿。”

　　族长冒着风雪跑回家去了。招男看着一屋的大人，慌乱又害怕，待看到大老爷怀里的二妹妹才放下心来。小声问道：“老爷是来找我二妹妹吗？”

　　“你猜对了。”封明言回道。又问她，“你妹妹怎么一直不说话，是怕见生人么？”

　　“不是的。”招男急急道，生怕二妹遭了他的厌弃，解释道：“我娘说招老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天生体弱，到现在还不会说话。”

　　“哦。”

　　男人不再说话，其他几个屏气凝神的大人也无动作，招男心里很慌，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你二妹妹叫招老？哪个老？”封明言问她。

　　“老爷的老。”招男松了口气，谨慎回答道。

　　“这名字不好。”封明言挑眉，一看就是为了求子，小女孩到了京城这样的名字必会受到嘲笑的。

　　“我给换个名字，叫昭昭，天地昭昭的昭昭。”封明言摇晃着怀里的小女孩，一上一下，惹得小女孩甜甜的笑。

　　招男不知道男人说的昭昭是哪个昭昭，但一听就是个好名字。她仰头看着和大老爷嬉闹的二妹妹，既羡慕又麻木。

　　族长带着一家人来了，搬来了最好的椅子，端来了最好的茶水。殷勤服侍着。

　　徐妈看着二少爷和小孩子玩闹，笑了笑，终究还是没有妇人贴心。她走到族长妻子跟前道：“这位姐姐，我们少爷带来了吃食，可否借你家灶台一用。”

　　“你用你用。”族长妻子刘氏很是热情，带着徐妈妈就去她家。

　　不一会儿，徐妈妈就回来了，瓷碗里盖着的是香喷喷的鸡蛋羹，到封明言跟前道：“二少爷，这小姑娘肯定早饿了，老奴来喂她吃些吧。”

　　封明言看着小女孩眼巴巴的看着瓷碗，不由得笑了，说道：“我来喂吧。”

　　小女孩也很乖，一勺一口，嘴巴吃的鼓鼓的，霎是可爱。

　　“你去打盘热水来给昭昭擦擦脸。”封明言看她脏兮兮的脸竟也不觉得难看了。

　　徐妈小心的给小姑娘擦干净脸，又擦擦头发，擦擦小手，整的干干净净的。

　　“别说，这小姑娘生的真好看
　　，像西王母座下的小仙女似的。瞧着小脸白嫩，额头宽宽，是个好福气的。”徐妈越看越欢喜，索性给她洗了个澡，换上了带来的新衣裳，真是年画里的福娃娃了。

　　“二少爷，你也擦擦。”徐妈递过手巾，封明言将身上擦了擦，换了外袍。看着徐妈怀里乖巧的小姑娘，这一路的辛苦也没白受了。

　　招男在一旁看了很久了，看到招弟换上新衣服那刻那么好看，她要是能穿上该多好啊，在这一刻她突然很嫉妒二妹妹，凭什么她能穿这么漂亮的衣服呢。

　　在往后的日子里但凡招男有一丝不幸都会想起她五岁的冬天时二妹穿的那身大红新衣裳，还有肩上一圈的白色羊毛。

　　“大娘我三妹妹才五个月，可以煮点鸡蛋羹给我三妹妹吃吗？”招男对着徐妈妈说，帮她倒了洗澡水。

　　她也想吃。

　　“可以呀，你们肯定也饿了。我去给你们端来。”

　　招男快速吃完了鸡蛋羹，又去房里喂妹妹。

　　这时饭菜也做好了，刘氏家里腌的鱼和腊肉，徐妈妈自己炒了几盆菜，将就着几个人吃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等这小姑娘的母亲回来。

　　还好快黄昏时，云娘赶回来了。

　　她在路上就听说家里来了贵客，族长守在村口也说了，是冲着她二女儿来的。难道是要买个童养媳？
　　脑子混沌一片，等打开门来见一屋子的京城来的人，穿的是狐皮锦裘，端的是威严气势。真真贵人也！

　　看到推门而入的女人一脸局促，徐妈上前安抚笑道：“您是这小姑娘的母亲吧。我们一行人前来是为了你家二女儿。”

　　“这位是我家二少爷，姓封。”徐妈给她指认封明言。

　　“封二少爷好。”云娘弯腰行礼，不敢抬头看人。

　　封明言温和一笑，说道：“夫人不必拘礼，在下此次前来的确是为了你家二女儿。”

　　封明言看了看满屋子的人，徐妈会意，高声道：“我家二少爷有话同余夫人说，我们还是不打扰的好。”

　　族长等人还有村里来看热闹的人都离开了，徐妈也牵着招男离开了。

　　屋里，封家带来的炭火还在烧着，云娘窘迫地搅动着木炭，添上几块新的。角落里还有两个威猛的男人。应该是这二少爷的手下。

　　“余夫人。”封明言直接道，“我家老祖宗要找一个生在除夕夜里子时的女婴，你家二女儿很合适。当然，平白夺去你家闺女你必是不愿。”

　　“为母者，当为之计深远。你女儿在你家，有好赌的父亲在，迟早也是被卖掉的命运。若是跟我去了封家，被封家老祖宗抚养，当作嫡亲的小姐。”

　　“孰轻孰重，余夫人只要不笨都知晓如何选择。”

　　“当然，就算是你不愿意，我也是要把人带走的。”

　　女人苍白了脸，嗫嚅着，说不出口。

　　“我完全可以在你不知情情况下带走你女儿，但我留下来在你家，等你归来亲自跟你说，也是想让她日后也知晓她的母亲是爱她，所以才将她送至封家。”

　　“我知道。”云娘苦笑，她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女儿呢。能去封家那是天大的造化，就不用再受苦了。

　　“我答应。我只求你能好好待她。”云娘上前最后抱一次自己的女儿，“她还小现在的事也不会记得，你可否说成她是你的亲生女儿，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很过分，”

　　云娘哀求着，泪水欲落，道：“她能得老祖宗的欢喜是她的福分，但若有你疼爱她护着她，才是真正有福气。”

　　“我会考虑。”

　　“是我逾越了。抱歉。”云娘欠身一礼。

　　“若我答应你，你可能答应我永远不再去找她，无论你走到何种山穷水尽。”

　　“可以。”只要她过得好，她又何必去找她损她的福气呢。。她在京城当个娇小姐她在乡下当个奶娘，都是各自的命。

　　“这是一百两。给你再多也是无益。”角落里的人拿出一个包裹递到她手上。

　　“既收下了，从此以后你母女情分便一刀两断。”封明言道。

　　“还有，这些事还希望你烂在肚子里。否则你女儿就得回来过苦日子里。”封明言抱起孩子，起身，看着她欲言又止，警告道。

　　“是是是。”云娘抱着一百两，看着男人肩上已然睡着的二女儿，眼泪啪嗒啪嗒下来了。

　　云娘捂着嘴，不让哭声露出来，一路送到了村口。

　　一群人越走越远，白雪茫茫一地，人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了。

　　云娘去族长家接了大女儿回来，看着大女儿手里的糕点，问道：“是谁给你的？”

　　“是来我家的那个大娘给的。”

　　云娘笑了笑，对刘氏道：“大婶娘，我就先回去了。”

　　刘氏忙拉住她，一副八卦的模样，问道：“云娘啊那些人来你家是干嘛的呀，也跟婶娘说说呀。”

　　云娘推辞，“我还要赶着去县城，婶娘下次再聊吧。”

　　刘氏不让她走，拉扯道：“就说说嘛。”

　　云娘推拒不得，尴尬不已。

　　屋里族长走出来，呵道：“快去烧饭，成天问东问西作甚。”

　　刘氏撇撇嘴，去厨房了。

　　“族长那我就回去了。”云娘忙道。

　　“去吧。”族长摆摆手。

　　见人走了，刘氏才出来，数落道：“老头子你干嘛不让我问，有啥不能说的，我又不是那嘴碎的。”

　　“你懂什么，那肯定是那大人物不让说。”族长摸摸胡须，“你我也当不知道，不是那徐妈妈的也跟你说了嘛。”

　　“嘿嘿，”说道这个刘氏就想偷着乐了，那女人好大方，说是承了他家的照顾，一下给了十两银子。真是顶顶富贵又大方。

　　“不说了我去看看水烧开了没有。”刘氏偷笑着又进了厨房。

　　族长在椅子上坐下，想着这椅子大人物坐过呢，于是点起烟，惬意着呢。

　　招男紧紧牵着娘亲的手，小小的人儿心里也有了算盘，问道：“娘，今天那些人是来干什么的呀。”

　　“带你二妹妹去享福去了。”云娘看着分外懂事的大女儿，酸了酸鼻子，同人不同命，大女儿就没这么好命了，都是命啊！

　　“只有二妹妹吗？为什么不带我跟小妹去啊？”

　　看着大女儿一脸天真，鼻子更酸了。云娘说道：“你二妹妹福气好。”

　　“我的福气不好吗？”招男愤恨不已，她为什么不能去呢？

　　“你的福气也很好。”云娘温柔的摸摸她的头。

　　“那我为什么不能去呢？”

　　“那都是命啊。”云娘的话飘散在冰冷的风里，几秒就被带走了。

　　都是命吗？招男不懂，还想再问，娘亲又要走了。

　　她也想去享福。很想很想。

　　后来余家村就兴起了留言，有的说癞赌头的二女儿被卖去外地了，有的说去京城当小姐去了，还有的说……

　　总之，余昭昭已经离开了余家村，她的新家在京城，她将走向新生活，拥有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