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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金风玉露一相逢 ...

  •   燕离发现自己还是着了道。

      着了那些贵家夫人们的道。

      他本也知道,云梦泽是个怎样的地方。

      熙元盛世,帝京平城民风开放,豪门贵家盛行私养男宠,花街柳巷也有不少小倌南院,章台街上这家云梦泽,便是这样的地方。

      是故,来之前,他就跟这里管事的云娘说好,卖艺不卖身的。每天夜里来,只演些角抵戏,打些擂台。

      也不知从何时起,平城的那些荒唐夫人们,不喜那种柔弱纤细的小倌人了,反而喜欢些更粗放的男色。云梦泽里的角抵戏,便是出了名的粗放,百戏中只挑角抵,红毡铺就的台上,宽肩细腰的挺拔男儿,银具掩面,绫绡缠腰,赤膊上阵,角力比武,夫人们则坐在楼上的阁子里,居高临下地观看,再加上押注□□的噱头,这角抵擂台一时间成为帝京贵妇们最时兴的消遣。

      她们就爱看男人打架。

      各种靡靡目光,投射在红毡擂台上,在那些强健体魄上缠绵,倾泻着一些难以诉说的哀怨与渴望。

      对此,燕离忍着反感,认了。

      看就看呗,又不掉肉,加之一张鸱吻银具掩了面目,谁人也不识他,还能挣几个钱,补贴家用。燕离心想,家里老母顽疾缠身,喝药如吃饭,花钱如流水,老人家又好善乐施……

      所以,实在是缺钱得很啊。

      碰巧,今日遇上一个十分阔气的主儿,一连下了十二道厚注,指名要他来打,于是,看在白花花的银子份上,他一连打了十二次,一连胜了十二次,最后,筋疲力尽,口干舌燥,累瘫在红毡上,在四起的喝彩声中,直想就此眠去。

      一个着素锦的小女子捧了一盅酒,上得擂台来,声音脆亮,举止伶俐,说是她家主子要赏他酒喝。

      燕离仰面朝天,略略偏头,便瞧见二楼一间阁子的敞窗边上,有个带面纱的女郎,正举杯朝他示意。

      燕离尚有些犹豫。

      那女郎抬手在耳侧,略略停顿,终是撤了面纱,轻启朱唇,微微仰头,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然后,反转玉杯朝下,抬眸朝他微笑。

      意思是,真人相见,先干为敬。

      那明眸流光,梨涡浅笑,仿佛一瞬间,万物逢春,百花齐绽。

      燕离便觉得,心头被猛地击打了一下。

      他还是有些虚荣心的,风.月场中,纸醉灯迷,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冲着他笑,敬他喝酒,他有些恍惚,不觉起身坐起来,接过那盏早已递至眼前的酒盅,一仰而尽。

      酒如甘泉,心如擂鼓,浑身酥软,恍如绮梦。

      让他不愿意起身,只想在这红毡上坐着,再歇一会儿。

      再歇了一会儿,他就发现问题了。

      那是真的浑身酥软!

      他连站起身的劲都没有了。

      远远地,瞧着云娘在打手势,支使两个汉子过来,再回头看二楼的阁子里,那女郎早已不见了人影。

      两个汉子过来,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胳膊肘,将他扶起来,然后,连拖带拉,将他带下了红毡台。

      周遭众人还以为他是累瘫了,走不动呢。

      ∝

      燕离很愤怒。

      这种在酒里下迷药的伎俩,很下三滥。

      但转念一想,这里本来就是个下三滥的地方,酒精,迷药,本就是惯用伎俩,是他太不小心了。

      遂又有些自责,明知这里都是些幺蛾子,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被那女郎蛊惑。

      等到被剥除了衣服,扔到香汤里过一遍,再给捞起来,换一身干净宽袍,扔进一间只有地席软衾的暧昧屋子里,他觉得,七尺男儿的颜面,已经彻底扫地了。

      再等到那个给他下迷药的女郎,拎着一只玉瓷青花酒壶,轻摇漫步,款款进屋来。

      燕离那张已经被碾碎的颜面,便涨得通红。

      直着脖子,冲她一通怒目而视,却又迎来人家比他更大胆的对视,他终是放弃了,垂下头,将目光停在那人轻微摇荡的裙边处。

      注视瞬息,又觉得恨不得自挖双目。

      该死!

      那锦绣罩衫里,轻纱罗裙下,露几只小巧玲珑的脚趾,露一截白得发光的脚踝,再往上……

      她光着脚的,甚至,还可能是光着腿的!

      燕离靠坐在小案边上,喉结滚动,大抽一口气。

      心下腹诽,这些个豪门贵家,就是这般表里不一,明明修得一副清贵如莲,优雅如诗的皮囊,内里却是腐朽不堪,放荡不已,且还要仗着出身与权势,玩人于鼓掌间,踩人于泥地里。

      再听她一开口,字字都是火上浇油,却又句句压住他的怒火——

      “长得还真是俊!”

      女郎杵在他面前,略略猫下腰,手中的白玉酒壶嘴伸过来,抵过他的下颌,将他的脸面微微抬起,仔仔细细审视一遍,啧啧称叹。

      十足的女流氓样!

      燕离怒目甩头,甩开那只冰凉酒壶嘴的调戏。

      女郎收回酒壶,直了直腰,抬指抚住那壶嘴,低头幽幽地说:“三千两啊,你若不从,得叫云娘把钱退给我。”

      三千两?!

      把他剥皮抽筋,宰了卖肉,也还不起这个数。

      燕离的怒火,勉强被压下去了。

      女郎见状,几步旋挪,曲腿矮身,坐到他边上来,与他并肩,腿儿相挨,像只小动物,依偎在他身侧。

      “来,喝酒!”她把那只酒壶递到他唇边来。

      燕离又炸毛了。

      都是酒惹的事,现在竟然还敢让他喝酒?

      “哦,我明白了,你是在……生我的气吗?”女郎擎着玉壶,偏头想了想,像是恍然大悟,继而又笑着说来:

      “可是,不给你喝那盅酒,你现在能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吗?你角力那么厉害,你若不从,我怎么拧得过……”

      明明是强词夺理,祸心不浅,可那清幽嗓音,无辜语气,听来,就像个无助的小娘子,说一件无奈的事情。

      燕离喉咙里哼哼,发一声苦笑。

      “我今日,是第一次上这种地方,第一眼就看到你,就想看看你的面具下,究竟长了一副什么样子……”

      越发见诚意了,说话间,还一直追着他的眼神看,那晶莹闪烁的美眸里,有星光。

      燕离避开那星光,再次在喉咙里哼哼,发一声尬笑。

      女郎说完,再次举起酒壶,燕离以为她又要递与他,她却送到自己唇边,咕噜几大口,先喝了。

      紧跟着,他以为,她还要递来劝他喝时,她却把酒壶往小案上一搁,跪地侧身,一头扑进他怀里,递唇过来,一口将他堵了唇。

      真是防不胜防!

      那温润软唇,和着香洌酒液,带着一股子绵绵的劲道,抵在他的唇舌间,他猛地紧张,一口顺气,便连唇带酒,一并吞了。

      他实在是架不住,这种送到口里的诱惑。

      也没有力量,做些无谓的反抗。

      一口缠绵殆尽,那女郎却放开他,回复到先前并肩而坐的状态,又微微向后仰了,靠在小案上,阵阵吐息如兰,像是有些兴奋。

      却也没有再来缠他,反倒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闲话来,像个熟络的故人:

      “禁军现在不发军饷了吗?让你穷到上这种地方挣钱。”

      燕离懒得理她,满脑子满心满口,都是刚才的味道,酒香掺和着……女人香。他也不诧异,她如何就知道他的底细。她既然能够拿重金砸得云娘钱迷心窍卖了他,自然也能从云娘口中,探得他的底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底细,西市坊间一对苦寒的寡母孤儿,禁军中一名不起眼的无名小卒耳。

      “倒也是,新皇志在开疆扩土,大力缩减禁军开支,增强边疆防务,定是要损害许多人的利益了。”女郎自顾点着头,评论着时政,倒还像个有见识的。

      燕离仍是不理她,外间的旖旎丝竹,比她突来的侃侃而谈,更应景。

      “这次的酒里,放的是什么?”他终于意识到,再一次着了这个女人的道!

      “哈,金风玉露!”女郎笑得没心没肺,毫不掩饰,奸计得逞的得意。

      金风玉露!

      最风雅的名字,最浓烈的药物,就连这民风开放的大炎朝,都要违禁的烈物。

      燕离彻底出离愤怒了。

      “我也喝了……”女郎无视他的惊怒,直身跪起来,迷蒙着双眼,一副无辜的笑颜看着他……

      这个该死的女人……

      燕离一口气紧,说不清是腹中药力,还是眼前美人,亦或,二者相互叠加,放大成无穷。

      然后,那个该死的女人,像一只蝴蝶,轻手轻足地,俯身扑进他的怀里,轻言轻语地,附在他滚烫的耳边说来:

      “别紧张……小哥哥,你不吃亏的……”

      然后,温凉小手轻轻一推,便将他推下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除了跌落,跌落,再跌落,燕离别无他法。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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