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世界的尽头》七里马

50、第 50 章

　　报纸挡住了陆小西的整个脸，只能隐隐看见纤长细白的手指捏着报纸的边缘，越来越紧，顾宇轩耐心的等她看完，本就是为了解释这件事而来，现在他倒想知道她的反应。
　　他的视线依然落在面前的餐盘里，淡淡地问：“今天有什么新闻？”
　　陆小西很久都没有回答，忽然她紧捏着报纸的手指松开，随即快速地折好报纸，放在一边，低头吃着盘里的东西，轻轻地答：“没什么。”
　　顾宇轩瞥了她一眼，垂落下来的流海遮住了她的表情，她沉默着吃着饭，不发一词。

　　顾宇轩忽觉疲倦，本来因为最近的公司里的事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现在她又是这样让他感到无力，按了按太阳穴说：“最近我都很忙，晚上会很晚回来，你不用等我了。”
　　陆小西吃饭的手顿了顿，然而“嗯。”了一声。
　　顾宇轩见她这副毫无表示的样子，心头又烦乱了起来，难道她还是在想着杜晨，只不过因为杜晨走了，才回来他身边？
　　他不想再被她左右了，站起身子来，说道：“明天安卉会带人过来装修房子，你先出去躲一趟。”本来只是想跟她好好商量，却没想到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顾宇轩正感后悔，却不防听她从低下的流海里静静发出一声接近沉默的：“好。”
　　顾宇轩心顿时冷了半截，看着门外，“我要早点回公司，你好好待在家里。”

　　陆小西的手猛然滞住，手指紧紧掐着筷子，随后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一滴泪轻轻打在面前的汤碗里。
　　所以很正常的，顾宇轩当天晚上还是没有回来，陆小西并不觉诧异，甚至连难过都觉得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至少他只是让她出去躲一趟，并没有赶她走，不是吗？她沉默着在当天晚上把她所有用过的东西收起来，除去那个大狗熊玩具，也不过是一个箱子而已，她曾是怎样来的，也就该怎样回去。
　　而所谓的明天，已经不再需要她的参与。

　　她唯一的好朋友只有莫璇，打电话约她明天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莫璇也好像出了一些事情。
　　陆小西只看着面前的莫璇面容消瘦，脸色苍白，而且还一直不停的在喝酒。
　　陆小西夺过她手中的酒杯，问：“莫璇，你别喝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莫璇盯着陆小西，眼睛有些朦胧，说不清到底是因为喝醉了，还是因为心中的那些苦闷，她从陆小西手里抢过酒杯说：“我很难过，你让我喝吧。”
　　陆小西不肯放，反而说：“喝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有什么你跟我说好吗？或许我可以帮你。”
　　从大学四年到现在工作了四年，整整八年的友谊，莫璇一直是站在一个姐姐的立场上帮助陆小西的，现在她有苦恼，陆小西决不会坐视不管。
　　“你帮不了我。”莫璇停止了抢夺，手撑在脸的两边，手指插入了发中，一向洒脱眉宇之间尽是苦闷愁恼。

　　“莫璇……”陆小西放下了酒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到底是什么事？你跟我说说。”莫璇一向很坚强，她不相信有什么事能够把她伤成这样。
　　难道……
　　“……是跟杜旭有关吗？”陆小西小心翼翼地问。
　　莫璇转头看了看她，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已经是默认了。
　　但是他都已经结婚了，还能跟她有什么牵扯？
　　面对着陆小西欲问不敢问的神色，莫璇却突然笑起来，“小西，你知道吗？就前几天晚上，我跟他上床了。”
　　“什么？！”不得不说，陆小西完全被这个消息惊讶到了，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莫璇已经从她身边拿过酒杯，喝了一口说：“一夜情，两个人都喝多了，就发生了。”
　　陆小西不知道说什么好，莫璇似乎已经有着朝她一吐为快的决意了，又喝了一口酒说：“其实我不需要他负责，只让我还能待在他身边就可以，但他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你是说，杜旭要辞退你？”
　　莫璇摇了摇头，“他要把我升迁到别的部门。”

　　其实陆小西私底下觉得这样是很好的，她不希望莫璇再为杜旭这样耽误下去，以前杜旭没结婚还可以，但是现在人家已经结婚了，莫璇再这样下去，最后伤害的只会是自己。
　　“其实，你知道吗？只要他肯要我，我是不介意当他的情妇的。”莫璇举着酒杯到自己的眼前，有股迷醉的神气。
　　陆小西怔怔的看着她。
　　“反正他也不喜欢他的老婆，我不求名分，不求财富，就想这样待在他身边……”
　　“……”
　　陆小西完全说不出话来，对于一个因爱痴狂的女人，无论你说什么她也听不见进去，她自己又能比莫璇好到哪里去，陆小西苦笑起来。
　　不过看着面前的莫璇，不管她能不能听得进去，她都是必须劝的。
　　她自己明白那些感受，所以也不想她再经历一次。

　　“你知道当情妇是什么样的吗？他会有自己的老婆孩子，你永远只是见不得光的养在家里的玩具，只能什么事都不做的等着他，念着他，而他……”
　　“我什么都不介意，什么什么都不介意。”莫璇打断。
　　“等你亲身经历了，也许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陆小西笑容漾起了轻轻的苦涩。
　　莫璇却忽然问：“他对你不好吗？”
　　陆小西摇了摇头，“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我还以为你要比我幸福得多，毕竟他还是喜欢你的。”
　　陆小西又笑了，眼里是沉默得深邃的湖水，“怎么会呢？他不再是从前那个他，我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我了。”
　　“来，我们两个一醉解千愁。”莫璇举起酒杯，
　　“我不想喝酒，我喝酒会出事。”
　　莫璇笑了，“你果然不再是从前的你了，为什么会怕，为什么会担心，为什么要这么委屈求全的爱他们，就因为我们比他们更加相信爱吗？”
　　她笑了起来，却也哭了起来，“有时候，我真不明白，爱情总是这么的麻烦，你爱的人他不爱你，爱你的人你不喜欢，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对的时间又遇上错的人，什么时候，爱情可以简简单单，就这样让我们相爱……”
　　陆小西没有说话，然而眼角也闪出了泪光。

　　“莫璇，你还好吗？”陆小西扶着莫璇走在寂静的人行道上，早不该让她这么多酒，现在醉成这样子怎么回去？
　　陆小西停了停，用手表看了看时间，已经七点五十了，十一月份，入夜总是特别早，远处的树木撑着暗沉沉的夜幕，一轮浅月如同雾中的灯笼一般氤氲飘渺。
　　陆小西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也喝了不少了，也不知道是酒量好了还是因为心里烦，竟然也没有醉倒。
　　可……她苦笑，没有醉倒就得负责把莫璇这个醉鬼送回家了。

　　她把莫璇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微微提了提，又向前走去，晚上有些冷，旁边的草丛还有着细微的虫的鸣叫，不细听也听不到。
　　天气阴沉沉的，似乎要打雷了，路上的都是裹着大衣匆匆走过的行人，昏黄的路灯把匆忙的影子拉得斜长斜长，如同在海底游动却看不见的鱼。
　　为了躲安卉，她已经出来一天了，她掏出手机，他也没有打一个电话给他。
　　身旁的莫璇还在喃喃：“为什么，为什么……”
　　陆小西望着空气中虚虚的雾，眼神怅然，“我也想问为什么？可是谁能告诉我呢？”
　　不想再去想这些，她把手机揣到口袋里。
　　反正他今晚肯定都不会回来了，莫璇又醉成这个样子，就在她家睡一晚好了，她的东西还没有完全搬走……
　　正做着这样打算的陆小西，却不防路的面前正有几个黑影立在那里，她抬起头看时，一片锋利的光刺入她的眼睛……

　　顾宇轩的手机响了很久，已经调到了震动，所以并不吵闹，不过整张书桌都微微震颤起来，他正把合同看到关键的部分，并不打算理它。
　　可过了很久，它还是一直震着。
　　顾宇轩眼睛依旧不离文件的拿过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她。

　　目光只是停留了一瞬，没有过多的思索，他把它放下了，他三天没有回去，她也没有打一个电话回来，现在他忙得很，已经没有空管她了。
　　心虽然是这样想着，他却没有决绝的按下挂断键。
　　那个手机似乎不死心的一直震着。
　　顾宇轩的心思已经完全被搅乱了，面前的文件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半晌，他转头盯着，现在才知道打电话来么？

　　他接了起来，正想听她说什么，里面却只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顾——”就仿佛被什么打断了，然后是空气快速摩擦的声音，像是手机被扔在了空气中，猛烈的震荡，跌落在什么草丛里了，虫鸣声非常的喧闹。
　　远处响起渺远的脚步声，争执声，混乱的叫喊声……
　　顾宇轩猛然从凳子上站起来，紧握着手机：“小西，小西，你在吗？”
　　手机那边回答他的是一片被猛然踩碎的空白的忙音。

　　陆小西给杜旭拿了一杯咖啡，自己也顺带在手里捧着一杯，轻轻喝了一口，咖啡的氤氲把她的脸在这个雨夜衬得白净纯淡，她微笑：“谢谢你，杜旭，好像几乎每次都是你救的我。”
　　杜旭把视线从已经睡着了的莫璇身上移开，接过陆小西递过的咖啡，笑得依旧非常讨人厌：“似乎是你每次偏偏要在我面前遇险。”
　　若是以前的陆小西肯定会争锋不让的辩解起来，可是现在的她，只是看着沉睡的莫璇笑了笑，低头又捧着咖啡喝了一口，“也许是吧。”
　　每次打顾宇轩的电话，他都几乎没有出现过。
　　反而是杜晨，步扬，杜旭，一次又一次地救了她……
　　想到这里，她停住了，抬头看向杜旭，“我们出去吧，别打扰她睡觉。”
　　杜旭点头，两个人离开了莫璇的房间，陆小西熄了灯，关门出来。

　　窗外的雷声很大，闪电如同刀锋一下一下的挥砍着，密闭的小小室内，拉挡的窗帘有着光亮挥动的痕迹，室内如同舞厅一般，一阳一暗的跳动着。
　　没有什么能娱乐的，不能开电视，不能开电脑。
　　这么大的雷雨，杜旭也不可能开车回家。
　　陆小西试图缓解这种沉寂，微笑着问：“对了，你怎么会路过这里？”

　　杜旭笑着：“我是来找她的。”
　　陆小西点了点头，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有些郑重其事的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杜旭习惯戏谑的眼神看着她，笑了笑，“你说呢？”
　　“你不该招惹她的。”陆小西说，“既然你已经结了婚。”
　　杜旭低眼理了理袖口，“有些事不是我想不招惹就能不招惹的，正像有时候我喜欢一个人，也不是只要喜欢就能喜欢的。”
　　说着这话时，他看了一眼陆小西，又仿佛自嘲似的低下了眼。

　　陆小西感到一丝丝诧异，然而也没多想什么，问：“但不管怎么样，你跟莫璇必须有个了断。”
　　“怎么？难道你还想让我对她负责？”杜旭调笑。
　　陆小西怔了怔，问：“你能对她负责吗？”
　　杜旭微笑：“不能。”
　　“那你就离得她远远的。”
　　“我已经决定要把她调离我身边了，放心，我不会伤害一个喜欢我的女人。”
　　陆小西冷眼瞥他，“你已经把她伤害了。”
　　“那就只有对不起了，”杜旭笑容清脆张扬，“别的东西我可没办法。”
　　“脱离苦海只能靠自己。”他最后总结。

　　窗外的雷阵雨有着越下越大的趋势，似乎整个夜都停不了了。陆小西看着面前一向喜欢对她冷嘲热讽的那个人，虽然明明知道他是对的，可还是觉得他理智或者绝情过头了。
　　对于莫璇这样一个喜欢了他十几年，而且任劳任怨的人，他就真的没有一点感觉？
　　“我问你，你有喜欢过莫璇吗？”
　　“没有。”他回答得特别爽利，又微笑凑近问：“你既然都叫我离开她，还问这个干什么，还想让我和她在一起？”
　　陆小西不自然的别过脸，“你配不上她。”
　　杜旭笑：“可是是她喜欢我。”
　　“她眼光不好。”
　　“有你这么说好朋友的吗？”
　　“你——”一句未完的话，开始时是无言可对的猝然短停，到了后面，却忽然爆发出了一种深沉的悲哀，绵长的声线延如从前，仿佛那些遥远的日子快速的回拨却又中途卡死，他总是欺负她，她也总是对他没好脸色。
　　而和顾宇轩在一起以来，她似乎都不曾做回过真正的自己。

　　“怎么不说了？”杜旭后仰靠着背，“看来你被我小舅调养的很好。”
　　陆小西不如他想象得那样会再次争辩，反而露出了一个再轻淡不过的微笑，“也许吧。”
　　为了在他身边，她埋葬了从前的自己，甘心当一个为他守候的小女人。
　　如果是从前的自己看到现在的自己，也会嘲笑她的吧。
　　什么时候如此害怕，害怕失去他，害怕他不在身边，害怕那么多，那么多未知的日子？

　　杜旭看着面前的陆小西。
　　偶尔露出的从前的任性活泼忽然的沉默，以及面前的陆小西沉静的微笑露出的淡淡忧伤，只有他理解。
　　他知道在她身上发生的所有的一切一切，当顾宇轩和杜晨的同时离开，当她弟弟和步扬的死，当她一个人哭泣着跌坐在十字路口……
　　他知道这个名叫陆小西的女孩的害怕，忧伤，所有所有的等待和追寻。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他的小舅和弟弟空出的这三年，他没有乘虚而入。
　　也许太过理智的人，才是最为悲哀的人。
　　他从来都不具备争取的资格，她永远都不知道，这个名叫做杜旭的男人其实才是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的人，关心她的人。

　　杜旭摸了摸额头，口气依旧不减半分调笑：“跟现在的你谈话真的没有半分意思，怎么，当初小舅和阿晨的同时离开，让你心里有阴影了？”
　　陆小西笑笑不置可否，咖啡已经冷了，褐色的水波轻轻在杯壁上上下起伏着：“我还没有问过你，为什么一直这么讨厌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讨厌你？”
　　“不是吗？从第一次见面你就已经对我冷嘲热讽了。”
　　“说到为难，第一次好像是你踩了我的脚，第二次是你把我的支票放进了咖啡里请我喝，到底是谁在为难谁呢？”
　　陆小西低头笑了起来，刚刚的烦怨一扫而空，“好像都是很久的事了，我都不记得了，以前的我，真是很任性。”
　　杜旭看着她嘴角的轻笑，端起的咖啡遮住了她的半张脸，“是的，你的确很任性。”但也，非常可爱。
　　想到这里，他默默低头，但我知道，以前的你永远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