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世界的尽头》七里马

43、第 43 章

　　然而回国后的第一次遇见，却是在一家餐厅里面。
　　此时的S 城已经入了秋，枯叶翻飞，悠悠落在茶餐厅透明的玻璃窗外，像是缤纷飘渺的雪花，一层一层的覆盖着。
　　因为合约的关系，常常出入盛世的陆小西正和好友莫璇正在这里说着闲话，顾宇轩就在一片叶落匆匆中漫入她的视线。
　　不，确切的说，是顾宇轩和安卉两个人。

　　莫璇也转过头去看，随后，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已经淡淡低头的陆小西，说：“他已经回来了！”
　　陆小西笑了一笑：“嗯。”
　　“你早知道？”
　　“前几天看新闻知道的。”
　　“旁边的女人就是你说的他的未婚妻？”
　　“是。”陆小西已经看不出表情，只是一直在搅动着手里的咖啡，咖啡拌出些许白色的泡沫，此起彼伏的沦陷在漩涡里。

　　莫璇盯了咖啡一阵，又慢慢的把视线上移到面前的陆小西的身上，她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词，顿时，莫璇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谈起这个话题，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苦于找不到话题转移的她却恍惚地蹦出一句：“还挺漂亮的。”
　　正当莫璇埋怨自己说话总是不经大脑时，陆小西看着面前的莫璇轻轻一笑：“是，很漂亮。”
　　见她没有半分的介意，莫璇也笑了起来，问：“那你呢，有没有什么打算？”
　　莫璇和陆小西是最好的朋友，没有谁比她对她的事更清楚，所以这样的话也只能她问得出口。
　　“没有什么打算，顺其自然。”
　　“你今年可已经是二十七岁了，陆小姐，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一下？”

　　二十七？陆小西搅着咖啡的手忽然顿了一下，她自己都已经忘了，原来她已经二十七岁了，一个漫长的三年流过，其实她已所剩无几，所有的青春爆发在二十四岁那年，那样极致的疼痛和那样极致的伤悲，让她觉得这以后的三年都如同一碗白开水那样淡而无味，无声无息的流过。
　　生日蛋糕上插了几根蜡烛，又有几个同学同事结婚，严颜和许飞飞的孩子已经会叫她阿姨……她已经没入了人生绚烂的末途。
　　除了平淡，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
　　她的年华即将老去，未来是什么样的开始变得不可捉摸，然而万幸万幸中，一次又一次活下来的自己，只能祈求自己变得平淡乐观，哪怕到最后落得个惨淡收场，也必须保持出面对生活的温柔的笑容。

　　莫璇间陆小西神色怔忪的不回答，忽然凑近问道：“不再争取一下吗？”
　　陆小西回过神来，看着莫璇，良久才静静的摇了摇头。
　　转眼望着已经在不远处落座的顾宇轩，慢慢地低下头，她已经无法，也再无资格争取，两年前她从德国回来，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她始终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过客，总会会有更好，更美的人出现在他的身边，她一直都知道。
　　“我敢打保票，他还喜欢你。”
　　莫璇忽然信誓旦旦地说。
　　陆小西一怔，随即露出苦笑而质疑的神色，莫璇微笑：“其实他早就看见你了，只是装作没看到，而且，他看你的眼神和看他旁边的那个女人的眼神不一样。看你的眼神很深，看旁边的那个女人却很平静。”莫璇说得有理有据，倒好像自己是恋爱专家一样。

　　陆小西轻轻一笑，并不说话。
　　莫璇不知道她有没有相信自己，上前握住她的手说：“如果你们两个还互相喜欢，就争取一下，这样错过你会后悔的。”
　　陆小西抬头看她：“他现在已经过得很好了，不需要我再去打扰。”
　　“错，如果不是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他是不会觉得幸福快乐的，你相信我。”莫璇看着她的眼神有些郑重，陆小西忽然想起，莫璇曾经是那么的喜欢杜旭，可是现在的杜旭已经结婚了，但莫璇还是傻傻地守在了他的旁边。

　　“你还很喜欢杜旭吗？”陆小西忽然问。
　　莫璇眼里闪过一丝怔愣，随后放开手靠在椅子上，笑：“为什么提我？”
　　“没有想过尝试新的人？”
　　莫璇喝了一口咖啡，“没有。你离开顾宇轩之后，还能喜欢上别人吗？”
　　陆小西摇了摇头：“也许只是没有碰上合适的。”
　　“因为真爱只有一个？”莫璇微笑反问。
　　陆小西笑笑：“但不代表不可以找别的男朋友？”
　　“你不会快乐的，不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还要忍受他种种的习惯，那是一种折磨。”
　　“折磨也好，悲伤也好，日子总是这么过下去的。”莫璇从陆小西的声音里听出一丝萧索之气，她感到有些薄凉的悲哀和放任自如的意味在里面，也许是因为自己太懂得了那种欲求不得的悲哀，她不想让自己的好朋友也经受这样的委屈。
　　更何况，她转头看着顾宇轩，他们两个明明就彼此相爱，这样错过，多可惜。

　　“你等我一下。”莫璇忽然起身，陆小西还以为她要去上厕所，只随意的点了点头。
　　莫璇却是直接走到了顾宇轩和安卉的旁边，待顾宇轩转头看时，露出一贯大大咧咧的微笑：“你好，顾总，我叫莫璇。”
　　顾宇轩认识莫璇，不仅在杜旭那里见过，而且也听陆小西常常提起，有时候他去接她的时候，也常常看见这个人陪在她身边，像是她的姐姐一样。
　　他又瞥了瞥陆小西，她只是低头饮着咖啡，不知道是假装不看，还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朝着莫璇点头：“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是小西的好朋友，想问问你明天有没有空？”
　　莫璇笑得非常纯洁无害。
　　“你找我还是她找我？”
　　顾宇轩眼神淡淡地问。
　　莫璇笑起来，露出洁白的门牙，“她。”

　　于是就在这样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陆小西被莫璇以莫名的借口打发到了露华餐厅，时间正是晚上六点半。
　　露华餐厅是S城著名的情侣高尚餐厅，只在晚上六点开放，即使外面天色尚亮，餐厅里布满的还是各色各样的蜡烛，烛火盈动着辉光，象牙白色的桌子铺着金黄色的桌布，旁边的水池里放着点点灯花，如同烛光在水面贴着自己漫游，桌上的鲜花撒着露水，微微摇曳着。
　　周围都是陆陆续续来的几对年轻男女，气质高雅，陆小西手撑着下巴张望着窗口，到底有什么事非要在这里庆祝不可？一顿饭钱顶过自己半个月的工资。

　　面前的桌椅忽然动了动，陆小西刚想回头说，这里已经有人坐了，但是一望见那个熟悉的人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顾宇轩到的时候正好是晚上七点，这当然是莫璇故意错开了他们的时间，以示陆小西的诚意。
　　顾宇轩很自然的坐下，接过侍应递过的菜单问：“点菜了没有？”
　　陆小西因为惊讶而半张的嘴现在才有些反应过来，乖乖的闭上了，明明是和莫璇约好了的，怎么会他也在这里？难道又碰到了他和安卉约会，但为什么安卉不在，而他正巧也坐这张椅子呢？一种想法猛然成型，这不会是……

　　这时候侍应递过菜单，
　　“你要吃什么？”顾宇轩问。
　　“嗯……你……”陆小西抿了抿唇想要证实自己的想法，但接触到他的目光的同时却迅速的低下头细声说道：“……你决定吧。”
　　其实能和他这样接触也不错，陆小西默默地想，两年不见了，从他回来之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正式的见面。
　　她偷偷抬起眼看他，他似乎没怎么变，哦，不，有一点点变化，他越来越成熟了，三十三岁的男人，言谈举止已比以前更加的沉静，那种深邃平静的面容上，你似乎永远都看不清他真实的情绪。

　　在顾宇轩点完菜侧过脸的一瞬间，陆小西迅速的低下了头。
　　顾宇轩嘴角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意，看着面前只能隐约看见半个白亮的额头的陆小西问：“找我什么事？”
　　陆小西不知从何开口，但唯一可以证实的是：她被莫璇骗了！
　　她拿吸管戳着杯底，深一下浅一下，随后有些细细的嗓音才轻轻开口：“……其实这不是……”

　　忽然啪的一声窗外燃起了一个大的烟花，陆小西被吓了一跳，抬头望窗外看去，便只见金色流苏似的璀光如同喷泉一般的落下，伴着各色细小的红色紫色的碎影。金色的光在夜空中勾勒出的半弧状的轨迹，徐徐坠落，颜色浅淡渐没，一袅白雾坠留在夜幕上。
　　陆小西愣愣的看着：“今天什么日子？竟然这么早就放烟火了。”
　　忽然她用手撑着下巴，一脸神往地说：“真漂亮。”
　　烟花的光印在陆小西微笑的侧脸上，他静静地答：“明天中秋。”
　　“怪不得。”

　　又看了烟花好一会儿，陆小西猛然才反应过来，刚刚答话的人是他，烟花在脑海中的形象立刻如同水中浮萍一样滑过眼球，如同飞鸟滑过视线的涟漪，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敢转头，只是一直装作很认真地看着烟花，直到大概十几分钟后，烟花燃尽，陆小西再也没有了借口沉默，她才脖子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继续低着。

　　他显得很镇定，一边割着牛排，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不说话？”
　　陆小西吃东西的手顿了顿，然后才慢慢悠悠的送到了嘴里，“……没有……嗯……就是……”她又停住了，就是什么呢？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就是什么？”顾宇轩瞥了她一眼，口气清清冷冷地说。

　　“……”
　　陆小西装模作样的拿起红酒喝了一口，红酒入喉有些难受，但是此刻她完全只把心思放在找借口上，“很漂亮。”
　　怕他听不懂，她又赶忙加了一句，“烟花很漂亮。”
　　顾宇轩盯着她那杯已经喝了一半的红酒，对她这种蹩脚的借口不置可否。
　　不过两个人一直这么静默着，也不是办法。
　　他举起杯子抿了一口酒，“这两年过得好吗？”
　　典型的旧情人式的的开场白。
　　“嗯……还好。”
　　正沉思着要不要顺便问一下他过得怎么样，他却再次开口：“你搬家了？”
　　诧异于他怎么会知道，但同时“嗯。”了一声。
　　顿了顿，他问：“在哪？”
　　陆小西怔了怔，然后才答：“霞天路那边。”
　　他不再问了，只听着刀叉磨在餐盘上的声音，响了一阵，他忽然又问：“一个人？” 看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也摸不清他问这些的用意，陆小西倒有些慌慌地答：“哦……不，两个人。”
　　这样其实已经算是回答他的问题了，只是不知道要不要顺便解释一下两个人的定义是她和莫璇合租那间房子，但是看他表情却再自然不过，仿若毫不介意，陆小西心有些凉凉的，那些刻意申辩的话也再说不出口。

　　闭嘴不言，显得太沉默，她犹豫着问：“……你呢？过得怎么样？”
　　“很好。”
　　他回答得很快，丝毫不犹豫。
　　陆小西隔了一会儿才说：“哦……那就好……”
　　再次慢慢饮了一口红酒，已经完全的尝不出它的滋味了，“你和安小姐就快要结婚了吧？”
　　“嗯。”
　　“……恭喜。”
　　“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他放下了手中的餐具，抬起头看着她。
　　她呵呵的笑着：“是吗？”表情一顿，却又立时喝下了杯中剩余的红酒。

　　顾宇轩冷冷的看着她，“你叫我来，就是让我看你一直喝酒吗？”
　　陆小西掐紧了空空的杯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顾宇轩问。
　　解释？她不知道该跟他解释什么？他又要她解释什么？见她愣愣的盯着她，顾宇轩感到一阵烦躁，他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像她这样一直不开窍的人，语气稍显不耐，他问：“两年前你离开德国，就没有什么要给我解释一下的？”
　　“我……你们不是不想再看见我吗？”
　　顾宇轩立时哑口。
　　陆小西呐呐的自顾自地说：“对不起……关于顾老先生的——”
　　“不用说了。”顾宇轩打断了她，神色有些阴沉。
　　陆小西抿唇盯了盯他，他似乎不愿意他提起这件事，对她的怒意还未消吗？她再不敢说话，反倒是红酒又喝了好几杯。
　　终于耐不住酒精的侵袭，脸上多出了薄薄的一层红晕。

　　这顿饭终于在沉默中结束。
　　顾宇轩付完帐的时候，陆小西人就晃晃晕晕的站起来，看起来也是知道饭吃完了，想走了。
　　烛光熠熠的跳动着，映在陆小西微熏的脸上，她显然是醉了，眼神迷离，睫毛闪闪，长发散落在耳侧，微卷着，显得很是迷人。
　　顾宇轩上前扶住了她，她却趁机双手死死地揪住了顾宇轩的衣袖，摇头晃脑的，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东西。
　　顾宇轩又好笑又无奈，只得扶着她走出门口。

　　黑色的轿车没入了灯火辉煌的车流里。
　　陆小西经过车的一阵颠簸，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然后她头发微卷的小脑袋，慢慢地，慢慢地应着车子行驶的频率，晃荡着往□□斜，最后轻靠在了他的右肩上。
　　如同触电一般的感觉，顾宇轩转头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个圆圆的小脑袋，再仔细一点可以看见微微露出来的鼻尖的一点，暗夜的车流中，如同雪山一样莹亮光泽。

　　心不知是以什么样的反应平静的。
　　如同广阔的原野用一块地毯铺平的姿势舒展开一片绿色，远远望去，只有太阳的辉光如同散落的水的光点，跳动在远处天与地的交界处。
　　暗夜中的车流忽然变得静止无声，仿佛流年的列车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样漫长而漫长，安静而安静的微润的呼吸着。
　　连呼吸都觉得平稳而长久。
　　这条路忽然变得很短暂。

　　顾宇轩把车开回了家，并没有立即下车，前方正是有过两人最美好记忆的那栋白色建筑，巨大的月轮在它的身后，把它衬得像是神话中的殿堂。
　　周围一派静默无声，几只蟋蟀零落的在深秋聒噪。
　　陆小西的脑袋还歪歪的靠在他的肩上，睫毛微微有些翕动，面颊红润，樱唇似乎是在发着诱人的光，顾宇轩抑制不住的俯身过去，轻轻地贴上了她的唇。
　　甘草和红酒浅浅醉人的滋味袭来，这样的浅啄似乎不够，顾宇轩在底下握住了他的手，唇齿交缠起来。
　　然而舌尖刚刚深入的那一瞬间，她似乎有些醒了。
　　眼睛半睁半闭着一会儿，忽然她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