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叫醒一个戴着王冠的公主》柳轻离

2、猫的尾巴

　　碧姬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凌冽的寒风夹杂着雪粒无情地拍打在她的脸上、身体上。她感到自己的脚渐渐动不了了，然后是手。

　　她静静地躺在雪地里，等待着死神的来临。

　　她现在甚至已经看见了他的身影，他就站在巷口那里，他身上黑色的袍子在风中猎猎飞舞。

　　这时候猫出现了。

　　那是一只纯白的猫，白得就像雪一样，它的九条尾巴就像一把扇子一样竖在身后。

　　猫走过来，伸出舌头舔了舔碧姬冻得通红的小脸。

　　“可怜的孩子呀，”猫说，它碧绿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你不要怕，我会救你的。”

　　碧姬果然看见巷口的死神转身离开了。她的手渐渐又恢复了知觉，然后是脚。

　　“你腿上的伤口就快烂到骨头了，”猫望着碧姬说，“你的脚天生就是用来跳舞的，我不能看着它坏掉。不过，我现在可实在急着要到北方去……这样吧，我们雪猫都有九条尾巴，我留一条尾巴给你，戴着它你就会渐渐康复的，等我再回来找你的时候，你再把它还给我，好吗？”

　　“好……好。”碧姬说。

　　猫于是抖了抖身子，将自己的一条尾巴留给了小碧姬，然后便匆匆离开了。

　　猫的尾巴的确有着神奇的魔力，戴上它之后碧姬的腿果然慢慢康复了。不仅如此，碧姬还发现，戴上这条尾巴，自己的脚步就会变得和猫一样轻灵，眼睛就会变成比湖水还要优美的碧绿色。

　　孤儿院长大的碧姬变成了举国闻名的舞姬。

　　“她太美了！”见过碧姬的人都说，“没有任何一个其他的人能和她相提并论。她就像雪花一样优雅轻盈，当她侧过头看你的时候，那双碧绿的眼睛又和有魔法一样，让你无法控制地爱上她！”

　　这个国家的大小王公贵族都爱碧姬，他们狂热地追求她，他们送来的鲜花是那么多，每一场都几乎能将她的舞台铺满。

　　碧姬最后选择嫁给了他们其中的一个。

　　他是这个国家最年轻的公爵。他英俊潇洒，而且谈吐不凡。即便如此，他仍然花足了三年的功夫才终于虏获了碧姬的芳心，抱得美人归。

　　“我实在不敢相信，我竟然有这样的好运气！”公爵轻轻吻着碧姬，以无限的柔情注视着她说，“你实在太美了，你的眼睛也太美了。你倒告诉我，你这双迷惑人的眼睛，是从哪里偷来的呢？”

　　“你说的什么话！”碧姬一把推开了公爵，她的脸因为恼怒而开始涨红，“我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是偷来的？！”

　　“对不起，对不起，亲爱的，”公爵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这样生气，又将她搂回怀里安慰，“我说错话了，我只是同你开个玩笑。”

　　“如果我没有这双眼睛，”碧姬不安地问，“你就不会爱我了，是吗？”

　　公爵“哈哈”笑了一声说，“那就不好说了，我想想——如果你还不会跳舞的话。”

　　这天晚上公爵睡着后，碧姬站在镜子前，摘下了猫的尾巴。

　　就在这一瞬间，魔力消失了。她的眼睛变回了原来那种浑浊的灰褐色，走路也不再有那种美丽的姿态，她甚至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脸上原来有着这样多的细纹。

　　没有了尾巴的碧姬，就是一个再平凡没有的、甚至开始呈现老态的妇人了。

　　不，不，这不是我！

　　碧姬慌忙戴上尾巴。那幽深得同湖水一样的绿眼睛、那犹如雪花一样轻盈的姿态、那独属于少女的柔润肌肤，瞬间又回来了。

　　碧姬松了一口气，躺回到床上，一晚上却辗转反侧，再也没有睡着。

　　公爵发现自己的夫人最近举动越来越奇怪了。她不再出门，而是尽量地呆在家里。她经常紧张地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四处张望。她害怕响动，哪怕是晚上窗外一声轻微的猫叫都能让她瞬间震悚起来，钻进被子里全身发抖。

　　“碧姬，我的好夫人，”公爵将她搂抱在怀里，轻声问她，“你最近是怎么了？我看你的样子，是这样的惊惶不安。”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碧姬发着抖说，“亲爱的，只是这里实在太闷了……你带我去另一个城市吧，好吗。”

　　“可我就在这里长大，”公爵纳闷地说，“周围还有这么多的朋友，为什么突然要搬家呢？”

　　“我要搬家！我要搬家！”碧姬突然尖叫起来，“你如果爱我的话，就应该答应我搬家！！”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公爵摇摇头，无奈地说，“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事，再和朋友们打声招呼，就搬家，好吗。”

　　“不，我要你明天就搬！！！”

　　公爵带着碧姬搬到了另外一个城市，碧姬的不安果然减轻了不少，又变回了过去那个温柔可爱的姑娘。

　　直到有一天晚上，公爵正在壁炉前读书，从房间里传来了碧姬恐惧的尖叫。

　　公爵慌忙跑过去查看。

　　借着投射进来的月光，公爵看见蜡烛被打翻在地上，将地毯也烧掉了一小块，而碧姬蜷缩在角落里，手指着窗户尖叫个不停。

　　“安静，安静，亲爱的！”公爵冲上去将碧姬搂在怀里，“你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告诉我。”

　　“它来了！它来了！它来找我了！！”碧姬号哭起来，在公爵的臂弯里疯狂抽搐。

　　“它是谁？！”

　　“它……它是一只猫。”

　　公爵顺着碧姬恐惧的眼光看过去，果然看见窗户上映着一只猫黑黢黢的影子。公爵走过去，打开窗户冲那野猫呼喝了一声，“去！”那偷鱼的野猫就跳下窗台，消失不见了。

　　“只是一只野猫罢了，”公爵笑笑，回头来跟碧姬说，“我明天告诉仆人们，不要再在窗户上挂鱼干，它就再也不会来了。”

　　“它会来的，你不懂！”碧姬死死抓住公爵，掐着他的手臂发着抖说，“帮帮我，我不想看见它，我讨厌它！”

　　“夫人，猫这么小的东西，没想到你也会害怕呀。”公爵温柔地抚摸着碧姬的头发，安慰她道，“我明天就安排两个仆人守着你的窗户，一旦有猫靠近，他们都会帮你驱赶的，好吗。”

　　“好……不，不好！”碧姬先点头，接着猛力地摇头，一会突然露出狰狞的表情，“我要你把它打死，我要你把这些讨厌的东西统统都打死！！”

　　“碧姬呀，”公爵皱着眉头说，“这些小东西并没有妨碍我们的生活呀，你害怕的话驱赶掉就行了，何况这城市这么大，足足有成千上万只猫，怎么可能全都打得死呢？”

　　“我不管！！”碧姬捂住耳朵尖叫起来，“你如果爱我的话，就应该把猫统统都打死！！！我一只也不想看见，我不想！！！”

　　“这女人真是疯了。”仆人们看见公爵走出门的时候铁青着脸，他这样说。

　　猎猫行动整整持续了两个月才结束，被杀死的猫是那么多，堆得足足有一座小山那么高。人们摇着头将这些小小的尸体堆在城外烧掉了，而焚烧时升起的呛鼻浓烟直到三天后才渐渐弥散。

　　笑容终于重新回到了碧姬的脸上。

　　“你现在满意啦，”公爵说，“既然这里再也没有猫，我也不必天天陪着你了。国王叫我回到原来的庄园那里去，如果过一段时间你也想回去了，我会来接你。”

　　“不，那里到处都是猫，我可不想回去。”碧姬说。

　　公爵走后，碧姬感到很无聊，又开始经常地出入裁缝铺、珠宝店和各种舞会了。

　　她还是那么美丽迷人，她的舞姿也还是那样轻盈曼妙。人们惊叹着时光对她这样的美人真是格外垂怜，她这么多年样子竟然都没有变过。

　　许许多多的贵族公子都赶来邀请碧姬跳舞饮酒，他们纷纷称赞她的眼睛真是美丽极了。他们中的一些人比公爵更加英俊，另一些人则比公爵拥有更多的财富，还有一些人能写出比公爵更优美动人的情诗。

　　碧姬于是渐渐信也忘记给公爵寄了，而是每天饮酒作乐、夜夜狂欢。

　　直到这一年的圣诞节。

　　这一天，刚刚参加完酒会的碧姬薰红着脸走上马车。路过钟塔的时候她挑开了窗帘，想要看一看现在是什么时间。

　　可她看见了什么？

　　就在城市这座最高的塔楼上，赫然行走着一只雪白的猫。它的八条尾巴威风凛凛地竖在身后，好像一把扇子。这猫安然地在雪上行走着，又不时停下来左右张望，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碧姬慌忙放下了窗帘。是它！她恐惧地睁大了眼睛，这次真的是它！！！

　　公爵在哪里？他应该来帮我赶猫的！！

　　碧姬抢下了车夫的车鞭，驱车开始狂奔。她跑得这样快、这样急，一连跑了三天三夜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可那猫跟来了，像个幽灵一样。她看见它在道路旁的草丛里匍匐，她看见它在客栈的栏杆上小憩，她看见它在山谷的小溪里饮水。

　　跑呀！快跑呀！

　　碧姬于是只好不断地换马、换车，拼命地奔逃。她昼夜也不敢停下，不敢停下来睡觉，也不敢停下来吃饭。

　　可是等她终于回到公爵的庄园，却发现屋子里的他正握着酒杯，微笑着和另外一个绿色眼睛的女孩子说话。

　　他不爱我。碧姬转过身，恨恨地想。他爱的只是绿色的眼睛和会跳舞的脚！

　　她于是只能继续一直跑、拼命地跑，直到来到一个孤零零的小村庄里。

　　这个村庄没有人烟，看上去已经废弃很久了，只有一间破破烂烂的半塌小茅屋可以避雨。

　　碧姬实在太累了，她美丽的衣裳上现在全是污泥，而轻巧的舞鞋早就磨破了底，她实在是跑不动了。

　　碧姬躺在这座破烂的茅屋里，透过屋顶的洞，她这时看见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和那天的情景一模一样。

　　然后她就看见那只八条尾巴的雪猫跳了进来，用忧伤的绿眼睛望着她。

　　“你终于找到我了，现在满意了吗？！”碧姬想说，“你有那么多的尾巴，为什么还非想要把我这条给要回去呢？！你明知道我这样可怜的女孩子，没有了它我就一无所有了呀！！”

　　然而她开口，却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声痛苦的猫叫。

　　“我可怜的孩子呀，”猫走过来舔了舔她毛茸茸的脸，眼里再一次噙满了泪水，“都怪我耽误了这么久才找到你，我也实在太不仔细了，居然没有嘱咐你伤一好就应该摘掉尾巴……现在你因为魔力变成猫了，这都怪我呀，为什么我会经常这样好心办坏事呢，这可都怪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