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集》本草相宜

4、叁

　　当冬临说出这番话后，我怔住了，可还没等我开口，冬临早已拄了拐走回了大房子里，只留给我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此时此刻再看这栋被忽略许久的建筑，它的外形竟然又开始鲜明起来，占据了整个视野，我仿佛又听到了受虐男孩的惨叫声。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冬临把这种事交给我？为什么他单单选中了我？我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外院学生啊，之前他也没有露出关注到我的预兆，难道……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说他有“疯病”，想通过这个机会报复我么？可是那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他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动手？
　　四月的天还不算很热，但不知为何我感到手心冒汗，紫金绣袋快被我揉皱了，一看四周，刚才还在我身旁的几个弟子全不见了踪影，只要有的选，没有人会在冬临身边多待。
　　我感觉绣袋里的钱币被晒得发烫，想要烫伤我的手，最后我只得把绣袋扔进竹篮，掏出纸条走下山去。一路上脑海中嗡嗡响个不停，让我心烦意乱。
　　我突然很想哭，想不停捶自己的头，为什么那么蠢？那么蠢？为什么不在听到声响后赶紧离开？为什么自己给自己找事？原本冬临与自己很远，只要封住口就能安然无恙，结果却是我自己的愚钝把我推上风口浪尖，哪怕冬临的耳朵没听见我说的话，这次下山也能制造他刁难我的借口了。
　　可最后我还是努力克制住自己，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太阳已经照上前额了，现在大概只有我一个人还卡在山顶，别人大概早就冲到山腰了，秋实没准还在纳闷为什么我没有跟上来。
　　于是我迈出沉重的步子，尽可能快地跑下山，手中死死地攥着那张纸，好像它是我的身家性命一样。
　　凡是城镇的商贩，都知道柳家的人每月月初和中旬会下山购置物品，所以月山山脚的空地此时已经人山人海。不少简约的摊位已经支了起来，驮拉货物的马和驴正嚼着干草，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不少摊位前已经站了一些弟子，内外院兼有。内院人大多出手阔气，往兜里一掏便是大把的铜币，扔在摊位上时发出跳动的金光，相比之下，我攒了两个多月的那点钱简直不值一提。
　　售卖的商品确实多种多样，不仅仅是布匹，针线。我看见一个摊位上，大大小小的黄杨衣箱摞在一起，足有一人之高；几十匹布料从一个妇人的驴车上垂下来，甚至还有明丽的绸缎，上面浮动着游云，异兽：一个头上包着白布的商人在叫卖瓷器，碗碟杯盘应有尽有，甚至还有精美的酒具；不远处有摊位卖着草席，箩筐，还有笔墨纸砚和成品衣帽。
　　那一刻，我以为全世界的商品都汇集在这里。
　　但现在我的心情没有在欣赏商品上停留多久，若想安然闲逛，现在来看是根本不可能了，冬临的清单像月山一样压在心头，让我喘不过气来。
　　展开单子一看，我发现冬临绝大多要买的都是日用品，但都有额外的要求，比如衣箱必须要上好的杉木，四角和箱体都要镶漆金铜活；五匹玉色游云绸缎，不能有毛边和开线；两只漆皮考篮，要连盖三层，铜活镶嵌，且有圆角。
　　怪不得冬临会给这么多钱。这张单子上的东西做工精细，用料讲究，月山又离城镇较远，运费高昂，原本价格已经不菲，再加上今年的雪灾，有些货物出现了短缺的情况，价钱怕是要翻两三倍以上了。
　　然而当我的视线移到单子底部时，我被一行批注吸引了。
　　“午时前往集市南侧槐树下，找一身着玄色短打之人，索要他手里的玉瓶，给他十枚金币。”
　　我把这句话反复读了几遍，心中不免困惑，冬临买的这是何物？为什么要用这么神秘的交货方式？看来他在这之前便与卖家联系过，商品还得派专人送到，恐怕不是集市上可寻得的罢，难道是某种定制的药品吗？可他身为内院弟子，待遇优渥，想要什么直说便是，到底是什么东西连内院都无法满足？
　　再往下想，我也没办法理清头绪了，心中像有只小兽在不安地骚动，直觉告诉我我不该刨根问底，但凡是让人摸不清头脑的事，几乎就没有简单的，更何况这是在我知道委托人不好惹的情况下。
　　现在离午时还早，应该先寻找清单上其他的商品才是，想到这儿，我拿定了主意，决定先去离我最近的布匹摊位。正在这时，远处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几个内院弟子在众人众星捧月般的簇拥下，朝着我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