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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壹 ...

  •   大雪过后,我住进了外院。
      整个柳家的山庄建在月山里,典雅的宅院坐落在凸出的平台上,密密地挤在一块,远看像是覆在岩石上的苔藓。山脚是家主和长老的住所,一些最优秀的内院弟子也有幸住在这儿,山脚的房子的规模最大,装潢最华丽,获取物资最便捷,生活条件也最好,再往上的山腰是普通内院弟子的地盘,接近山顶的一小撮地方,是我们这些外院弟子的落脚之处。
      与内院的房子相比,外院的房子大多数既小且旧,支撑着门廊的木头柱子漆皮早已剥落,上面刻满了划痕,枯草的断茎在黑黝黝的瓦片间晃来晃去。房子中的房间并不多,卧室既是客厅也是书房,个别房间甚至还存在着漏雨的毛病,下雨的时候睡在屋内跟睡在屋外没什么区别。
      内院外院虽然名字上仅是一字之差,但待遇可是天差地别,这点从我们住的地方就能看出来,年久失修的寝舍只是勉强比土屋强一些罢了。内院弟子不仅可以享有物质上的优待,甚至未来可以成为柳家的护法和未来的长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外院弟子在整个家族中位于底层,正因如此,我们凡事必须自己动手,哪有内院人伺候外院人的道理?
      以用水为例,因为山上是没有可以饮用的水源的,所以每天早上往往是天还没亮,我们就得挑着水桶,踏着晨星去山下挑水。由于下山的路太窄,这个时候我们得前后排成一队,将扁担搭在肩上,侧着身子慢慢地走下山,整个挑水的过程中,上山是最痛苦的,因为你在爬台阶的同时,身上还担了两桶水的重量,如果控制不好平衡,水会洒得到处都是。
      此外还有许多粗活累活,全由我们自己承担,对于这点我们倒无所谓,大家几乎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这些活儿都能干,也都肯干。
      除了柳冬临。
      冬临是唯一一个住在外院的柳家人,占据着外院唯一一座大房子。他的住处不仅尺寸与其他人的房子不同,在外表上还竭力模仿着内院的风格,原本是黑瓦盖的屋顶硬是被改成了朱瓦,柱子特意漆上了大红朱漆,连大门上都悬着一块写着柳家祖训的金字牌匾。这房子在周围高低不平的黑瓦房的簇拥下显得十分滑稽,好像一群平民中间突然冒出了一个朱缨宝饰的贵族。
      不过比这一切更引人注意的还是冬临本人——他是个瘸子,一个没了右脚的瘸子。
      冬临我只见过一次,那是一天中午我完成训练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房的时候,我看见冬临站在大房子的门前,抬头看着冬日暗淡的太阳。不得不说,冬临长着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但是那双浅灰的眼睛里仿佛终年结着霜,目光冰冷阴翳,站定的时候,因为拄着拐,他的肩膀右高左低地倾斜着,看起来非常古怪。
      只那一眼,我就感到一阵阵胆寒,从来没有一个人让我有这种感觉,让我如此惊恐又害怕,仿佛我又被丢回了那个朔风如刀的冬日,万物凋敝,许多人,包括我的母亲,都死在了那里。
      冬临不常在外面走动,我们在清晨干活时,大房子(我们对他的住所的称呼)总是死一般的寂静,但是每到太阳升起,我们忙完活开始吃早饭时,大房子里就会传来怒气冲冲的吼声:“水缸里的水在哪里?”“我的早饭呢?怎么还不端进来?!”这个时候,专门被派去伺候冬临的那个外院弟子就会像被烙铁烫了一样跳起来,顾不上浑身的酸痛和冻僵的手,慌慌张张地跑进房门,接着就是尖刻的叫骂声和踢打声,哭声和沉闷的撞击声,不用看我们也知道那个可怜人正在遭受体罚。
      大概是因为身体上的缺陷和心理上作为内院人的傲慢,冬临拒绝参加任何劳动,于是内院只好专门从外院弟子中挑一个伺候冬临。在我们这些人眼中,伺候冬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稍微一点不慎就能成为被他打骂的借口,没准冬临连借口都不需要,他只是看谁都不爽而已。
      没人知道为什么冬临长成这个性格,内院也对冬临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于是冬临在外院引起了非常大的愤怒和不满。在我们心中,柳家像座光辉灿烂的琉璃塔,原本很稳固,但是冬临的存在逐渐动摇了它的根基。
      那个外院弟子下午一直没能参加训练,因为他的头被打破了,听说血染红了半张脸,我和我的好友秋实去照料他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十三岁男孩正躺在床上呻吟,脸色苍白如纸,头上绷带里透着暗红。
      “王八蛋!下这么大的狠手!”秋实忍不住破口大骂,马上打开了药箱,我赶紧把药膏递上去,看着秋实麻利地把旧的绷带解开,上药,覆上棉花,缠新的绷带。秋实的父亲是医生,因此他知道不少简单的医术。
      躺在床上的男孩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冷汗顺着额头不断滴在枕头上,光是看看就让人觉得痛苦。秋实换完药后,我拿起一条旧汗巾一边替男孩擦汗,一边安慰道:“别担心,下午医生就来了,再忍一忍就好了。”
      听到这儿,这个只有十三岁的男孩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我就不该去照顾他!那家伙就是个疯子!如果以后我每天都要照顾柳冬临,我宁愿现在就离开这里!”
      他接着开始抽泣着讲述他在冬临那里的遭遇,接下来我们听到的事情让我们震惊又愤怒,冬临不仅会因为他犯错而体罚他,还经常会编造借口,好施加各种虐待,有一次冬临嫌他烧的炉火不够旺,竟把茶壶碎片强行往他嘴里塞。
      我们看着躺在床上痛哭不止的男孩,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这个家伙到底和我们有什么仇?”沉默良久后,秋实愤怒地问。
      “你没办法反抗吗?”我问男孩。
      “他是内院人,我怕我打不过他。”男孩吸着鼻子说。“他还说自己是柳家未来的继承人,说我惹不起。”
      听到这话,我们两个人都愣住了。
      “荒唐!”在安顿好受伤的男孩后,我们提着药箱一起往回走,边走边谈论着刚才的事。秋实情绪很激动,脸涨成了红色,我无法反驳男孩的前半句话,内院弟子确实法力高强,远非我们可比,强者哪怕肢体有缺陷也可以通过强大的法术克服,但是我没想到冬临会说出自己是继承人这样的话。
      “难道摔断腿还附带降低智力吗?有哪个大家族的继承人会被丢在外院里?”秋实嘲讽道,他对冬临的说法不屑一顾,“我觉得就他现在这种状态,大概早就被内院除了名了!”
      我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你就不觉得这些事很多地方很怪?冬临若真是被内院除名,为什么还能享受被伺候的待遇?为什么还能住在唯一的一间大房子里?我觉得他这个样子不像是被除名,倒像是被内院隔离起来了,若是他患有疯病……”
      “疯病?”秋实听到这儿突然停下脚步,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看了看四周,连忙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压低声音警告道:“小声点!有人!”
      我这时才发现我们俩已经走到了外院的住宿区,刚刚我们争论到了兴头上,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引得一些面孔从屋舍小小的窗户后探了出来,看到我们停住话头后,慌忙把脑袋缩了回去,隐没在房间的阴影里。
      秋实脸上警惕未减,忧心忡忡,“他们在偷听我们。”他耳语道。
      我望着黑洞洞的窗户,一想到刚才有我不认识的人悄无声息地偷听我们的对话,心中突然感到一阵恐惧,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我觉得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之前有些年纪大的外院弟子暗中提醒我,不要认为外院的弟子都是一条心,有些人不满足于现状,希望得到更多的好处,所以不要说内院弟子的坏话,否则被人听到的话,会被他们抓住把柄。
      我之前对此半信半疑,没想到现在真的遭遇了这种情况,一股凉气从脚底只窜头顶,我不敢想象冬临听到我的话会是何表情,又会怎样对待我。
      “我们快回去吧。”秋实用力抓着我的手腕,拉着我向前走,尽管他的声音很平静,我还是感到他的手心渗出汗来,湿漉漉地贴在我的皮肤上,我更不敢多说什么,急忙跟上他的脚步,往寝室走去,好像只要回到自己的住处,自己就会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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