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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贺年番外 ...

  •   贺岁番外

      除夕夜。新桃换旧符,花炮齐牲礼。
      瑞雪忽至,天地银装。碎玉乱琼,盐絮纷扬。衬得家家户户的年画,对联,门神,窗花都格外地鲜明。
      这天大都是生灶很早,准备着年夜的盛筵。先祭祀一番,再合家老少围坐一席,喜滋滋地迎正月。

      独坐梳栊,珠凉钗冷,胭脂黯淡,青黛生尘。四娘拈着一枚花钿,竟不知从何下手。
      何府的除夕总与别处格格不入。
      何府男主人已不在十六年了,剩个孤儿寡母,和着几个老家仆,每年都这么凑合着过除夕。
      没有鞭炮烟火,没有喧闹祭礼,没有围炉夜话。只有一桌上的玉盘珍羞,被冬风吹凉。一双母子静默地坐着,各自冷清地吃着,味如嚼蜡。
      又是除夕,雪寒庭院,一树白梅皎皎。
      四娘忽然想到那年也是好大雪,总是一袭白衣的男子在雪地里亲手植下这一株白梅。冰天冻地,身僵骨冷,却犹未觉似的将那树白梅花小心地栽种。眉痕凄然,好似要与什么诀别。
      那男子便也如白梅清丽傲寒,与四娘截然不同的美。恐怕是因此,从小到大才想法设法与他处处争锋的罢。……自己的九哥,如今轮回到了何处呢……
      四娘抹了胭脂,菱花镜里烛火映着的女人,云鬓堆鸦,步摇斜簪,不见半点衰老的面庞仍是二八年华的模样。她却觉得只瞅着自己空洞的眸子,便也看不清自己的年岁。
      再没听说过狐妖出家的……
      不是没想过,爱上一个凡人,还想过为他出家,多好笑。被认定阴邪的妖物,该是绝对不允许从口中说出向佛祖祷念的话来的。
      况且,她还有一个儿子。
      何梧也快到十六的生辰了。何梧极为孝顺,四娘却知道母子二人之间的疏离。有一道鸿沟,巨大深刻,无法逾越。便连见到四娘不老的容颜,也并不为奇。他虽为人清冷疏远,紧闭心扉,却样样事做的合理妥贴,叫人寻不出半点差错。

      何梧的性子像极他父亲,有时恍然间似又看见当年的他站在自己的面前,谈笑自若,眉目含情,风华正茂……
      然后在泪盈双睫,就要交迸而出之时,何梧会唤她一句:“……娘……”
      顿时会觉得一瓢冷水当头灌下也比不了的震悚与心寒。
      那是她心爱之人留给她最后的东西,她疼爱至深的儿子。而她的爱人,早已形销骨冷多年了。
      多年了,没有他,一直这么冷清寂寞着。年华水逝,岁月梭织。
      哑默无声的日子里,自己的心荒了,儿子却也大了。
      何梧天资聪颖,有七步之才,十三岁便已是京城闻名的少年才子。
      只是何梧的心似乎不在功名上。小时的何梧总是在寻找什么,不常笑也不哭,深沉得不似个幼童。而如今的何梧……

      “娘,好大雪,莫坐久了,赶紧到炉子边暖暖罢。”
      何梧在寝房外恭敬道。面上温和如春湖皓月。还有浅含喜色的笑容。
      四娘离开梳妆台,披上了外边的红绸花袄,道:“……去吩咐人开饭吧……”
      何梧应了一声刚要走,却又转头过来笑道:“……娘,今夜有个熟识的朋友,到我们府上一道儿吃年饭……您看可妥当么?……”
      四娘微怔。
      儿子的朋友么……似乎这是第一次何梧向她说起自己的友人……
      心里如翻倒五味杂陈,四娘只愣愣道:“自然妥当。”
      ……何梧这几年也渐渐地开朗了些,那酷似他父亲的笑也常在脸上挂着。
      兴许也是亏了这些朋友的缘故罢……能让儿子开心便好。
      她是人是妖又有什么,一般无二,是天下父母心。

      万山朔雪,无月自白,冰梅玉屑,真个“皓鹤夺鲜,白鹇失素”。
      伴着老远的鞭炮“劈啪”,何府的除夕宴仍旧沉默着。
      老仆们也是一同上桌吃的。却没有人动筷子,都明里暗里翘首往厅门望着。
      等着何梧相邀的友人。毕竟,何府的年夜已经寂静了十六年。而今夜,终于将不再是相对无言,各饮思虑。四娘居然有些紧张。

      门扉吱呀打开,几丝寒风扑打进来,只听外面一个老仆道:
      “夫人,少爷,纪少爷到了。”
      ——谁人青衫如洗,玉琢颜面。浴雪而立,翩然若月中仙子。
      迈入室中,只觉明珠在侧,四壁生辉。
      那少年有礼地对着四娘一揖:“小生纪清酌,拜见何夫人。”
      纪清酌……
      四娘不敢置信地看他,竟忘了回应。

      何梧微笑着过去携了纪清酌的手,到桌边坐下,嘴里叨念道:“怪冷的,怎么不多添件儿衣服……令严令慈可允你出来了?”
      纪清酌不答,只抿嘴点点头,似有些羞赧地垂着眼,不敢看四娘。
      “这还是头一次不见你穿白衫呢……”
      “大过年,晦气。”纪清酌淡淡道。
      ……太像了……便是容貌不同,那气质神韵,除了当年黄九郎,又有谁能沾得上一分……
      四娘心神已乱。

      “娘,”何梧的声音惊醒了她,他指着纪清酌给四娘介绍道:“……清酌是吏部尚书纪大人的公子,平日里最是要好的。”
      “清……酌?”四娘无意识地喃喃。
      纪清酌低低应了一声道:“……是……因是家中第九子,故而父亲取了个酒名……”
      “九郎……么……”
      纪清酌和何梧闻言都惊诧地望向四娘。屏气敛声。
      好一会儿,倒是四娘先干巴巴地笑了:“……还等着做什么……来来,快吃吧……待会儿菜都凉了……”
      说罢便给二人夹了些菜,张罗起来。
      何梧与纪清酌对看一眼,便也动起筷子来。

      煮雪烹茶,烧酒炉烟。围炉而坐,闲话家常。
      何府已多少年,没有这样的年夜饭,年的热度,在这一夜似乎终于有了些许的回暖。
      眼前的儿子和纪清酌,如同当年的何子萧与黄九郎。
      她还能不知道么,看着儿子藏不住的柔情千种,看着他们一直紧紧交握着的手,谁会不明白。她的儿子是个断袖,而这个纪清酌,便是他心上之人。
      四娘的眼里温暖而刺痛。
      已经十几年了,又再见到昔日的景况。
      身边的人,一个爱着另一个,并肩携手,天生一对,神仙眷侣。
      从前是她的丈夫,现在是她的儿子。她的丈夫爱上黄九郎,她的儿子爱上的仍是一个像极黄九郎的人。
      宿命纠缠,因果报应。偏偏她此生此世,永远逃不出这个情劫。
      永远在他们相恋的影子下,做着不尽的魇。

      炉里的火烘得人脸微烫,何梧忽然缓缓道:“……娘,孩儿有个不情之请……望娘成全……”
      四娘望着二人有些红晕的脸庞,怯怯的又急切的表情,活似那些初嫁娶的燕尔夫妇。她什么都明白。
      儿子是要向她坦白自己不被世俗容忍的爱恋。
      她的心头肉,也终有爱上别人离开自己的一天。孩子守不了自己一生一世。
      为何,为何她从来,成不了他们的唯一。
      她该做什么……不甘如初?怨恨如初?苦苦强求?棒打鸳鸯?……如她以前做的一样?她本是爱恨分明,果敢妄为的狐啊……
      但这十几年来,有几天枕衾梦里,不是那两人痛苦伤神的凝眺,不是那二人相思的血泪斑斑。就连她的呼吸也一并抽痛。
      更何况现在是她的亲儿啊……
      曾搂在襁褓中,拿着拨浪鼓逗着,一刻不肯放下;常去捉他幼嫩的手;那第一次呼唤她“娘”的稚气的声音;那别的孩子们在外头竹马迷藏斗将军,玩的不亦乐乎之时,总在碧纱窗下埋头专书的小小人儿……
      再怎么不能交心,也是她的孩子啊……
      她觉得自己益发地不像只狐了。便自嘲地笑笑。

      纪清酌小心地抬眸与她对看了一眼。
      瞳生秋水,眸似点漆,锋芒暗藏。果然是像极黄九郎的一双眼。
      “唉……”
      看来还是胜不过你呢,九哥……便连对着与你相似的人也只有一败涂地的下场而已。
      四娘幽幽道:“……你们什么都不用说。我知……”
      何梧与纪清酌极快地对视一眼,又复低下头,静静听得她又道:
      “人都道鸳鸯双死,流莺认伴,如今信了……”
      终于爱怜望望自己的孩子道:“……你二人彼此要好生相待……我是管不了了……”目中慈爱温暖而不灼人,何梧有些愣愣地看向四娘。
      女人的双眸没有什么变化,却着实让人安心。——那是身为人母的双眸。
      何梧双目渐浃,忙给娘亲磕了个头。
      纪清酌仍是面不改色,却见有一抹哀愁掩在眉下。随着何梧也轻轻地磕头。
      四娘唇角勾笑,一如当年倾城绝艳。
      何梧与纪清酌执手凝视,狂喜填膺。又有莫名的感喟伤怀。
      吃了太多的苦,总算逃出了世俗桎梏的感情,终于成了正果吧……爱深恋久,早已惯了苦痛,忘了相守的蜜意浓情。以至一偿相思,却顷刻恍惚。

      雪益发下得大了,扑扑簌簌,漫天遍野。
      纪清酌从炉上取了烧酒,倾在琉璃酒盏中,端至各人面前轻轻道:
      “……来年除夕家祭之时,我来帮忙罢……”
      暖酒下咽,心肺俱热。外面便是再朔风吹雪,冰凌雾凇也不觉寒冷了。
      也罢,来年的除夕,何府便也会热闹了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贺年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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