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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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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璞五岁的时候,龙虎山上突然来了几个不寻常的人。小弟子跑来慌慌张张地告诉了张子祀。
张子祀听完有些不快,但还是站起身来准备出迎,转头又温言对张璞说:“好好专心修习。”
来的一行人,有男有女,林林总总七八个人,领头的是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浑身上下透出来高贵的气质。但是,身上被别的特殊的气息包围着,那些气息形成一个保护罩,给人一种压迫感。让人一望就知道这是习术之人。张子祀已经认出来者是谁,暗地里哼了一声,还是迎了上去。
中年男子微微躬了躬身,算是见过了张子祀,他也不客套,直接开口就说:“张天师,我把两个宝贝暂搁你这几年。”
其他弟子都吃了一惊,互相愕然地对看着,有点不知所措,张子祀却一点也不意外,象是早已知道,只是抬起眼看着中年男子。那男子从身后拉出两个四、五岁样子的小丫头来,一边轻声斥责。
左边的那个丫头年长一些,也要伶俐一些,当前只是拉着妹妹上前一步跪下来,声音清脆悦耳:“弟子庄骞语拜见师父。”旁边的妹妹抬起头来看看张子祀,眼神清澈,也跟着说:“弟子庄花见拜见师父。”
张子祀看到两个聪明的小姑娘,眼色缓和了一些,许久,才对堂下的男子说:“你且回去吧,她俩留下就是了。”
中年男子愣了愣,然后又躬了躬身,眼睛有点湿润。竟是看也不看两个小丫头,径自带着一众人出门下山去了。
两个丫头脸上现出哀戚的神色来。花见的眼里更是噙满泪水。身后同样被留下来的大约是奶娘一类身份的中年女子只是伸出手来放在两个姑娘肩头。骞语马上收起哀戚的表情,伸手握住了妹妹的手。有弟子这个时候带着请示的语气喊住了正要抬脚走人的张子祀。目光却是看着庄家的两个小丫头。
张子祀挥挥手,一副你们看着办的表情,接着向后堂走去,今天这件小事对整个天师教,对龙虎山只不过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什么事情,能比得上指教自己和郦逦的孩子重要呢。
谁料这个时候,年龄较小的姑娘刚站起来不久又忽然扑通一声跪下,轻声说:“父亲说我们姐妹如今有求于龙虎山,张天师德高望重,一定会好好照顾我们的。但是只是锦衣玉食的生活,我将食不下咽。听闻天师有子年龄与我差不多,我自愿给公子做个丫鬟,不敢说能照顾好公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总是好的。”
真有意思。张子祀停下来看了看那个叫花见的小丫头。旁边的骞语站着不动,低垂着头,看不出任何表情。张子祀心中明白这大概是她们来之前就安排好的,于是只是看了问话的弟子一眼,就往后堂走去了。堂下的弟子知道这是师父默许了,于是赶快叫来人带着她们往□□引去了。
花见和骞语被安顿到一个极偏僻的院落。她们换上淡青色的道袍,头发束起来。极清秀的两个小姑娘。乳母辛娘对安排她们的弟子欠了欠身,问道:“请问两个女孩儿什么时候做功课呢?”那弟子回了个礼说:“明日卯时我会来带两位师妹过去见师父。”辛娘道了谢,转头过去对花见和骞语说:“你们俩明日起,辰时起床。先做我们庄家的功课,然后卯时跟着师兄去做道家的功课,之后花见去照顾公子。骞语回来,我们另有事情要做。”两个小姑娘垂下眉眼,齐声说了是。
张子祀只是教花见和骞语一些简单的术法。骞语学完之后会回去跟辛娘学琴。
四岁的花见,已经颇有察言观色的能力,不过她也只有四岁而已,只是给张璞端端茶水,跑跑腿。张璞好象也没多在意过这个既是师妹又是丫鬟的姑娘。
就这样,日子平淡地过到了张璞七岁。陆子风送了张璞百年壁虎血的朱砂。张璞想画符去召唤被囚禁的麒麟兽,于是一整天非常非常的心不在焉,眼神飘忽极了。一个时辰只看了一页书。花见试着轻轻叫了一声:“公子?”张璞没反应。花见又跟着叫了一声:“小师兄?”这次总算有了反应。张璞回过神来,胡乱翻了几页书,然后对花见说:“你先回去吧,今天我累了,想休息,你也不用陪着了。”
花见有些奇怪。张璞虽然只有七岁,却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可是张璞既然这么说了,她自然也没必要追问下去了。于是离开。回去后得知姐姐和辛娘在迎仙瀑练琴。辛娘是乐中高手,认为对着瀑布这样奇伟的自然景观,心胸才会开阔,琴中意境才会高。花见听了一会,觉得索然无味,便一个人离开了。
她想一个人待会,于是用了庄家的闭息密术,偷偷爬到房顶上去看星星,躺着吹风。她也不知道自己爬到了哪个屋顶,忽然看到一个黑影极快地一闪,从气息里感觉到是张璞,心里一动,于是远远地跟在后面。
看到了张璞召唤出麒麟兽那幕。
脸色苍白。她也是知道龙虎山一些事情的。张璞竟然召唤出了麒麟兽。
第二天,张璞倒是一切正常,反而是花见有些神思恍惚。看着张璞的眼睛不再清明纯净,而是多了些明亮的光芒。张璞感觉有点怪,于是温言对她说:“不舒服了的话就回去休息吧。”
哪里有不舒服呢,只是小姑娘生出爱慕之心了。单纯的爱慕之心。
日子也变的过得又快又容易了。每天能与张璞在一起,花见很满足。
呵,有人偷偷喜欢你,你却不知道。
十三岁的张璞已经长开了,变得丰神俊朗,为人冷静异常,且人如其名,温润文雅,是美玉一块。
十二岁的少女花见还是高高的束起头发,穿着青色的道袍,人很瘦,眼睛明亮如昔。也学会了很好地把心事藏起来。看到张璞的时候只是会轻轻地笑,而已。
看到过张璞施展道术的样子,正义凛然,眼神凌厉。知道这样的男子不是自己的自己也要不起。虽然自己是滚滚红尘俗世之人,生活在这仙气缭绕的地方,却也生出了一分道心,凡事也看得开了些。
初春的龙虎山,正是山水秀美。张璞坐在阳光班驳的树林里,温习自己的各家心法。丫鬟花见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迈着轻快的步伐踱来踱去。不知道走到哪,她看到一大团一大团的粉色,象一片云霞一样。她惊呆了,象着了魔一样走进去。粉色的,白色的,一树一树的花,花瓣轻轻地落下来,在懒懒的阳光下面,她真的有点呆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回头,看到同样惊呆了的张璞。阳光,英俊温和的张璞,甚至有几片粉色的花瓣正以每秒5厘米的速度缓缓落到他的肩膀上。他提着剑,在花雨里站了很久很久。
好象是一个梦一样。花见第二天又去了那片树林,却只看到青葱一片,哪来的花海,哪来的花雨。
奇异的是张璞也没有再提起。他象每一个身负重任的少年一样,他有太多事情要去惦记。
于是这件事情成了花见一个人的秘密。
少女花见十四岁的时候,庄家派人来跟辛娘谈了很久。辛娘事后面无表情地告诉十五岁的少女骞语,你要嫁人了。
骞语仿佛早就料到一般,麻木地应了一声。
花见知道要离开张璞了。十五岁的张璞挺拔而英气,花见心里萦绕着淡淡的思恋。
还好,他只把自己当成小师妹,甚至只是丫鬟而已。
还好,自己的思念没有那么深。
结果是,美丽的骞语姐姐要嫁到西越公子家,而自己,却要被送到东边的扶桑去。
花见听到具体的消息是从姐姐骞语那里。
她有点绝望,问骞语:“你会开心么?”
骞语脸上又现出悲戚的神色,一如当年父亲把自己扔在龙虎山的时候。但她马上骄傲地抬起头,脸上写满坚毅:“这是父亲的安排。莫说是西越公子家的旧唐御水术,即使是为了那上古神器凤凰琴,我也该嫁到越公子家的。”
花见的神色变得越来越悲哀,喃喃道:“原来你练琴是为了这个。。。你早就知道了。。。”
骞语的声音低下来:“仙,道是境外人,我们术士是境内人,被安排地活着是我们术士的宿命,花见。。。”
花见突然笑了,但是眼泪也随之淌下来,怎么擦都不干净:“姐姐,你知道我的心啊。。。你怎么能等到最后才告诉我,我连留下来的资格都没有呢。。。”
骞语身子一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看着花见。
花见伸手捋了一下自己额前的碎发,依然流着泪说:“你是知道的啊,我心里喜欢公子,我不愿意离开公子啊。。。
“父亲的女儿又怎样,奇门术士又能怎样。。。我只是想留在公子的身边,其他都不重要啊。。。
“我只想远远地看着公子,哪怕是做公子脚下的一片泥,头顶的一片云,哪怕我死掉了,化做他身边的一缕清风,一阵烟尘,都好啊。。。”
花见的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她的声音也不再完整,骞语伸手把她揽在怀里,直到她安静下来。
没有多少回忆。
只是每天能看到的点点滴滴。原来只是一点点的感情,如今因为那即将到来的离别,被无限放大,纠结成大块大块的思念,啃得心生疼。
只是有一次晚上一起爬到屋顶去看星星,柔和的月光铺在张璞身上,就好象他眼里有流光。
只是有一次偷偷看到他在禁忌的地方召唤出麒麟兽。
只是有一次不小心与他发现一片花海,感觉他整个人当时变的很温柔。
就这样了而已。
故事快落幕了。
花见在走之前又去了那片树林。
春天的阳光象几年前一样柔和,懒懒的。她顺着那些树枝伸展的方向往前走,象要找回一个属于时间的秘密。
走到豁然开朗的地方的时候,眼前还真是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粉色云霞。
花海。
花见轻声抽泣起来。
阳光,花海,花见自己。
花瓣们仿佛听到姑娘绝望的哭声,开始慢慢的,慢慢的,向下洒落下来。落在头发上,睫毛上,肩膀上,温柔得象情人的手在抚摸一样。
花见走之前去了张璞的书房,在他坐过的地方坐了坐,看了又看看,终于不回头得走掉了。
张璞直到花见他们离开的第三天才发现送水的人变成了一个师弟,于是开口问:“小师妹呢?”回答的师弟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小师兄,她们已经离开好几天了。”
张璞应了一声继续读书。
忽然闻到一股极细极细的花香,他闭起眼睛,觉得好象有双手在轻抚自己的眼睫毛,心里面突然好象塌了一块。
他不知道,这个味道的名字,叫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