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一程》饼干大碗

3、第2章

　　我起了个大早，比闹钟响起还早，这意味着我有了很多收拾自己的时间。虽然说高跟鞋小礼裙就太夸张了，但必要的淡妆和暗藏小心机的休闲服装也是需要用心、用时间琢磨的。
　　收拾完准备下楼吃早餐的时候，我收到安然的短信，他问我要出门了没。
　　不要因为他姓安就怀疑他和我有亲戚关系，实际上他就是一个和我非常巧合地同姓了的发小。
　　我们从幼儿园起就是在一个班，连住都一直是住在同一个小区。
　　有些人觉得我和安然是青梅竹马，将来也许会联姻或是擦出火花什么的，但我觉得真的很难，通俗了说，是因为太熟了，熟到你对他根本提不起兴趣，科学了说，这叫韦斯特马克效应。
　　不管怎么说，即使他不会成为我的爱人，他也永远会是我心中不可取代的哥们。
　　而现在，我就要回复我这位不可取代的哥们了：“没！”
　　他回的很快，消息噔的一声弹上对话框：“你从五点半就给我发消息说你起床了，怎么到这会儿还在磨蹭？”
　　我在手机屏幕另一边翻白眼：“你懂不懂女孩子？”
　　他没了回信，估计是不想搭理我了，于是我将手机揣兜里准备下楼吃早饭去。
　　下到楼下去，安女士已经在用餐了。
　　“安女士，早呀！”
　　她将嘴里的东西慢慢嚼下去以后，才翻手腕看了一眼腕表，冷冷说：“还早？”
　　我：“……”
　　“快把早餐吃了，等会自己开车去学校吧。”
　　“安女士你终于同意我开车上路了？”我有些喜出望外，但一想，我的驾照还没考下来呢，怎么上路？
　　安女士眉毛一抬，示意我往窗外看去，边说：“车已经停那了。”
　　透过明净的大落地窗户，我看到草坪上面，一辆绿油油的小电驴在阳光中异常的显眼。
　　我：“……”
　　“快吃吧，吃完去学校报道。”
　　我嘴里的吐司还没咽下去，心中起了一丝挣扎之意，含糊不清地问：“安女士，我一定要骑电驴去学校吗？”
　　安女士皱了皱眉：“把东西吞下去再说话……还有，这个颜色的小电瓶车多可爱啊？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是喜欢这种校园式的浪漫吗？”
　　“这是赶集大妈的浪漫吧……”
　　“不要多说了，赶紧把早餐吃完去学校吧。我先过去了，今天开学大典我要先过去准备发言。”安女士说着，起身离开了饭厅，徒留我坐在餐桌前，远远地望着那辆鲜亮的绿色小电驴。

　　骑着电驴行驶在马路上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安女士到底为什么要我骑电驴上学呢？不让司机载我怕同学觉得我高调，这是可以的，但是我可以打车，甚至是坐地铁，为什么非得是电驴？
　　安然在电话里骂我：“难道你妈让你骑，你就非得骑吗？没点自己的想法和主见了？”
　　“那是我妈诶。”
　　“我就说你对你妈盲目崇拜吧。从小到大你忤逆过你妈的意思吗？”
　　“没有吧……哦，不对，我有。”
　　“什么？”
　　“她让我喊她妈，但我还是叫她安女士。”
　　“说到这个，我真是不懂你，你干嘛非得叫你妈安女士呢？搞得跟不是母女俩似的……”
　　“……”
　　正在我组织语言的时候，突然有东西从后面撞了上来，那股冲劲一下子把我连人带车撞出去好几米，最后还悲惨地摔在了地上，膝盖的牛仔裤都磨穿了。
　　我费劲地转过身去看刚刚将我撞老远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结果看到一辆有些老旧的面包车。
　　与此同时，我看到从车上跑下来好几个人，穿着迷彩的短袖，脚步铿锵地跑向我。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帽檐很低的大高个就在我面前站定，向我伸出了一只手：“你没事吧？”
　　我推开他的手，硬是靠自己站了起来。我都不敢回想那个画面得有多么心酸又坚强。
　　“可能没事吗？”
　　面对我怒气冲冲的质问，那个大高个低头做出了道歉的诚恳姿态：“抱歉了，但是我们一直在后面鸣笛示意你让开，你都跟没听到一样……”
　　我瞪大了眼睛，正想质问他们是不是还想把事故发生的原因推到我身上，就突然想到，刚刚好像确实是我顾着和安然讲电话没有注意身后的动态。
　　纵然知道是自己理亏，碍于面子问题，我还是厚着脸皮把责任推到他们身上。
　　我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他：“就算是我没听到好了，你们也不能撞我吧？你看看，这给我撞得，你再看看，这给我心爱的小电驴撞得……”
　　大高个态度始终很好，还是轻声细语的：“抱歉了小姑娘，刚刚有个小孩横穿马路，为了躲避他，我们只好临时转车道，谁知刹车不及就撞上了你。你看看，有什么地方撞坏了，我们送你去医院吧。”
　　对方都这么温和了，我那还能继续一副撒泼耍狠的姿态呢？还是赶紧顺坡下，要不一会儿追究起来，责任肯定是在我这个骑电驴打电话的隐藏的肇事者身上。
　　我拍拍裤子上的灰，笑笑说：“我其实没什么事，就是被撞了一下，心里有点气。既然知道你们是为了躲避一个小孩子，那我也没啥气的了。你们还有什么事情就赶快去做吧，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这一群迷彩却站在我面前，像一堵铁墙，坚持要带我去医院检查。
　　我连连推脱，一来是我其实也就磕破了膝盖磨破了手掌，其他真没什么，二来就是我再不赶紧点，开学大典就真的要迟到了。
　　但那个大高个就是不让我走，非要拉着我去医院查个清清楚楚，连个软组织挫伤都要照透视的感觉。
　　“真不用，几位大哥，我还有事，真的得走了！”
　　大高个拉住我的背包带：“不行，你就这么走了，万一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我真没事！要不要我现场给你打一套太极？”
　　我好说歹说，那个以不开窍的大高个为首的迷彩天团怎么都不肯放我走，非要带我去医院。有那么一个瞬间，我都怀疑他们是要拐卖我去割肾。
　　就在我和迷彩天团僵持不下的时候，坐在面包车驾驶位置上，唯一一个没有下车来的迷彩男朝我们这个方向探出头来，喊了一句：“到底还走不走？”
　　我有近视眼，远远地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连轮廓都有些模糊。
　　大高个回头对他喊道：“这个小姑娘不肯跟我们去医院。”
　　“她不去就算了呗，反正出了事她自己负责。”
　　他的大嗓门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进我的耳朵里，气得我差点跳起来。
　　“这谁啊，说话能不能好听点？”
　　大高个转回来安抚我：“你别介意，我这个战友脾气就是这样……”
　　“我也别说介不介意的了，就这样吧，我要走了！”我说着，趁着他不注意用力地甩开他拽着我背包带的那只手，赶紧一路跑走了，连我的绿电驴都没来得及捡。
　　好在他们到也不像我想象中那么难缠，至少没有穷追不舍地追上来。
　　我跑到路边打了辆出租车。在车上的时候，我回想昨夜天真的想法，真的是，这算哪门子的好征兆？

　　紧赶慢赶，我终于赶上了开学大典。
　　安然站在大礼堂的阶梯下等我，看到我的第一时间是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您还能再慢点？”
　　“安少爷，我都不想告诉你，我这一路的经历有多扯……”
　　“我也并不想听。”
　　“……”
　　“走快点！都快要开始了！”
　　我扶着安然的胳膊，小跑着到了大礼堂里面。我们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后，我回头看安然，他的脸色已经是煞白。
　　“安少爷，还行吗？”
　　他笑得很刻意：“还好啊……”
　　“你可以先自己慢慢走上来的，干嘛非要等我？”
　　“是你自己打电话说，今天我们俩要一起走上那条楼梯，一起步入大学生活的好吗？”
　　我想了一会儿，自己好像确实说过这个话。我拍拍安少爷的肩头：“谢谢你了！”
　　他潦草地点了下头以示知道了，然后就闭上眼睛养神去了。我看着他刀削一样清瘦的脸庞，突然觉得很难过。
　　他身体不好，遗传性的严重贫血，做不了激烈运动，也经常晕倒。却因为我，总是东奔西跑、上蹿下跳的。最严重的一次，他在医院躺了四天，我坐在他的病床边坐了很久，从天蒙蒙亮坐到凉夜色笼罩大地。
　　那是我第一次抱着他嚎啕大哭。
　　白松墨提着行李离开的时候，我追着他的背影一直走到小区门口，那一路我都没有哭。可安然在病床上睡了四天的时候，我突然就难过得哭了出来。
　　原来，只有面对真正在乎的人的时候，离别才显得可怕，否则那只是分别的一种时间段。
　　后来他醒的时候，我正在家里看动画片，安叔叔一通电话打进来：“安安，然然醒了。”
　　我扔下电视遥控器，在客厅里又叫又跳，像个疯孩子。张姨吓坏了，一直问我怎么了。
　　每次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我都觉得，我懂得什么叫感恩似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而现在，我想我懂得什么叫无聊透顶是从这个开学大典开始的。
　　大礼堂的演讲台上，有些微微地谢顶的学院院长正在做出他慷慨激昂的演讲，词句之间的连接相当严丝合缝。我想，同样的一套陈词滥调他应该演讲了有十几次了，真难得的是他竟然还能有这么饱满的热情。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黑暗的观众席之中，我一边打一边隐隐地觉得似乎有某个人在盯着我。我合上了嘴，往四周一扫视，却一无所获。
　　大概是我多想了。
　　辛苦煎熬了两个小时之久之后，我终于听到了我期望中的结束语。白发苍苍的中年副院长用他沙哑的声音说道：“今天我们的开学典礼就到这里，接下来，请同学们前往学校操场，领取军训的衣服，明天开始我们正式军训。”
　　我叫醒身旁的安然：“安少爷，去领取军训服了。”
　　安然睁开眼睛：“185/XL。”
　　“……”我强行把他拽起来：“一起去领啦！”
　　就这样，他不情不愿地被我拖到了操场上。那里有一排棚子，棚子下有穿着迷彩服的军人在分发军训服。
　　我领完自己的以后，跑到男生那边等安然。
　　XL号的军训服特别热销，还没排到安然呢就发完了。于是那个军人对后面排队的同学说：“请你们耐心等待一会儿，我们有战友已经去搬了。”
　　安然站在大太阳下，一副晒得要虚脱的样子。我走过去用手里刚领取的军训服为他遮太阳。
　　他低眼望我：“别费劲了，我就晒会儿没事。”
　　“甭客气了。”
　　他伸手把我的手臂拽下来，虽然他病弱，但怎么说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论力气，不止我，许多男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把我拖到他的左边，然后侧了侧身子，为我挡住了太阳。
　　“我是来给你挡太阳的，咋还成了你为我遮阴了呢？”
　　他笑了：“那没办法了，谁叫你比我矮呢？”
　　“也就矮十三厘米你嘚瑟什么！小时候你可是比我矮的！”
　　“还看今朝啊……”
　　听他那独有的慢悠悠的风凉话语气，我真的能气到原地爆炸。
　　就在我准备伸手掐他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的哥们对我俩说：“你们是情侣吗？”
　　我矢口否认：“当然不是啊！”
　　谁知那大哥竟然紧接着对我说：“那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什么？
　　我从大哥一副戴眼镜学霸的面孔，以及搭讪的生疏的手法，一下子就猜到了他应该是那种母胎单身，然后想着上大学了要谈场恋爱的单纯男孩。
　　这种人最不好拒绝了，特别怕伤到他们的心，但是又实在没办法牺牲自己去做慈善。
　　就在我为难的时候，一向为我挡刀挡剑挡桃花的安然再次上线了，他将手搭在我的肩上，把我圈进他的怀里，然后一脸抱歉地对大哥说：“不好意思了，她是我的女朋友，正闹别扭，别介意。”
　　大哥倒是通情达理，摊摊手说：“没事，我只是想说如果她是单身的话就追追看，既然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我绝对不会打扰的！”
　　安然这个做戏做全套的人又假模假样地对大哥说：“那就谢谢你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为他亮起了鼓吹呐喊的灯牌：海川市戏王。
　　“安少爷，无论过了多久，宝剑出鞘还是那么所向披靡啊……”
　　他咧嘴一笑：“兄台客气了。”
　　我拱手：“诶，壮士谦虚了。”

　　排了约莫有二十分钟的队吧，那批补货的XL 军训服终于是姗姗来迟啊。
　　我雀跃地在安然旁边蹦来蹦去地，问他：“安少爷，你说你穿军训服是啥样的啊？”
　　他看都不看我一样，直接说：“应该比你好看。”
　　我翻个白眼：“少来了，你骨瘦如柴的，可能都撑不起来那件英气的迷彩服呢。”
　　他还是云淡风轻的，缓缓地说：“把这件迷彩服穿得就像一件军训服很值得开心吗？”
　　讽刺谁呢！
　　我气得伸手掐他的手臂，他往前一走，躲开了。
　　发衣服的军人就在这时候喊我们俩：“别闹了，赶紧过来把衣服领了。”
　　我推安然一把：“去拿衣服。”然后就离开了队伍，寻了一个树荫，静静地站在那等他。
　　虽然我是近视，但我总觉得那个发衣服的军人似乎是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可是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抬头看我了。
　　安然拿完衣服走过来了，看到我正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军人，问我：“你在干嘛？”
　　“安少爷，那个军官是不是看我呢？”
　　“……”
　　“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在看我啊？”
　　安然微笑脸：“别做梦了行吗？那个军官长得很帅，为什么要看你？”
　　“我也很好看啊……”
　　“是啊，看你的只有刚刚排在我们身后的那哥们儿。”
　　“你刚刚说军官很帅？有多帅？”
　　“……”
　　“双眼皮吗？皮肤白吗？”
　　“你连人家脸都看不清，还说人家在看你？”
　　“像吴彦祖还是金城武？”
　　安然一脸无奈：“像谁都不关你事，快点走了……你不是说要去吃火锅？”
　　我一拍脑袋：“对，听说城南开了一家火锅店，超好吃！新开业期间，还有七五折。”
　　“那还不快走？”
　　“好……”我跟在安然后面往操场外走去，却还是有些犹疑地回头看了一下那个军官的身影。
　　我真的觉得他好像在看我嘛……

　　那家新开的火锅店非常热闹，拿号排队的人已经快坐到商场的电梯口了。
　　我领了一张号，服务员贴心地给我们安排了两个位置等餐，离开前还微笑着对我们说：“这边有饮料和小零食，请两位还要耐心等待哦。”
　　安然问她：“大概还要等多久？”
　　她笑得十分官方：“大概两个小时吧。”
　　“哦。”安然礼貌地笑笑，在她离开后，立刻转过头对我说：“别吃火锅了，这个火锅居然要等两个小时？”
　　“别嘛，来都来了……”
　　“下去吃日料吧。”
　　“日料太淡了，不好吃……”
　　“那去吃法国菜？”
　　“那不是更久？”
　　“至少不是等位等得久。”
　　“火锅店是这样的啦……”
　　“我以前怎么没试过等那么久？”
　　“那你们去吃火锅都有管家帮忙提前订包厢，当然不需要等。”
　　“……”安然没了话，泄气的坐在位置上，是不是幽怨的瞪我一眼。
　　我笑嘻嘻地吃着服务员送过来的饮料和小零食，内心十分欢乐，并没有等位的焦躁。就在我嘎嘣嘎嘣地吃着零食的时候，突然有一个身影在我的余光中晃来晃去。
　　我抬头一看，惊得立刻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安然：“诶安少爷，那不是那个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