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西边来的和尚

15、第七章（2）

　　三人离开，江沉还来不及问安心看见了什么，安心已经尖叫着在床上拍打起来。
　　“走开！不要靠近我！走开啊！”
　　原来，围在安心床周围的灵魂，见安心在待客，不敢轻举妄动。
　　三人一走，灵魂们瞅见还愿的机会来了，纷纷蜂拥而上，推攘着要争第一个还愿的。
　　安心还是看不清灵魂，看见一堆影子在自己眼前晃晃悠悠，紧张极了。

　　安心双手在空中拍打着，五官皱到一起，一副害怕又在强忍在模样。
　　江沉站在一旁叫了她两声，见安心没有反应，便箭步上前，坐到安心的病床上，压住她乱动的受伤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问她：“安心，你冷静一点，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是不是你能看到这个屋子里的灵魂？”
　　“灵魂？”江沉的眼睛如一汪清潭，沉静如水，安心直视他的眼睛，不觉地沉静下来，“你是说这些都是灵魂？”
　　她指了指面前影子的位置，江沉顺着她的手指环视四周。
　　“他们是灵魂，”他看着安心，点头：“来找你还愿的灵魂。”
　　“可是……”安心不知如何来说明自己的疑惑，呆呆地张着嘴，来来回回地巡视病床的四周……
　　还是看不清，无论怎么用劲也只能看到一些大概地轮廓。

　　“可是你以前丝毫不能看到灵魂，现在又能看到，觉得很奇怪，是吗？”
　　孔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安心的病房门口，微微躬着稍稍驼起的背，手背在身后，还遗留着之前跑动的疲累，脸色不是太好。
　　孔老太太这几天照例每天都会来医院看看安心和江沉，她今天来得早，见田佳她们在看望安心，就出门去了，没有说明缘由，田佳一等离开，她又悄无声息地回来，想来，是为了避开田佳三人，给这群年轻人留出交流的空间吧。
　　“奶奶您去哪儿了？”孔老太太悄无声息地离开，江沉实在是担心她。担心她要是不小心摔着碰着可怎么好。
　　“出去到处逛逛。”孔老太太随口回答江沉，看回安心，接着刚才的话题，“安心，你现在能看到多少？”
　　孔老太太事先已看到屋中漂浮的众多灵魂，说话间有灵魂推攘着要寄居入安心的身体，孔老太太不禁开口——
　　“干什么！你们看她现在的样子能帮你们还愿吗？！灵魂界有灵魂界的规矩，不守规矩的，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孔老太太面善，但冷下脸来呵斥别人的样子,还是让人心里一颤。
　　安心的眼睛里只能看到一堆轮廓都有些模糊的影子怯怯地后退着，模糊地世界很让人心慌。她前倾着身体向孔老太太询问：“奶奶，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有什么原因吗？会不会一直这样？”
　　安心一口气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她看似像平常一样，面容没有太大的波动，但一开口就泄露了她内心的慌乱。
　　她很慌，对未知事情的紧张。
　　清晰地视界或是全然看不到，都不会让人感觉可怕，而介于这两者之间的状态，最容易击溃人类的心理防线。
　　安心前倾的这个动作很别扭，受伤的手被压迫住了，她也浑然不知。江沉见安心还呆呆地望着孔老太太，不觉上前将她的伤手放平，然后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
　　感觉到江沉的动作，安心侧回脸，不解地看向他，江沉沉声开口，“安心，你先别慌，你先告诉奶奶，你现在能看到多少了？”
　　将视线重新投回那片影子，安心竭力寻找着词汇来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
　　“嗯……能看到一片影子和大概的轮廓……嗯……轮廓看得不是太清。”
　　孔老太太听了安心的话，拨开还围在床边不肯走的灵魂们，踱步到安心床前，江沉搬来一把椅子让她坐下，孔老太太坐在椅子上什么话也没说，只能眼神略带犀利地上下打量着安心。
　　安心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尴尬至极时不禁试探着开口：“奶奶？”
　　孔老太太并没有因为安心这一声呼唤停止打量，她看着安心慢慢蹙起眉头，半晌，她才开口：“安心，你身上有没有什么黑痣？”
　　“痣？”安心不明白孔老太太的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脖子上有一个，以前奶奶说不好看，要弄掉，后来发现是胎记，就留了下来，就这一个。”
　　安心说着拉了拉病号服的领子，露出细长白嫩的脖子，在脖子上偏右的位置，果然的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
　　孔老太太起身摸了摸这颗痣，手下的触感让她心中一紧，她赶忙伸手从衣兜中掏出一张符，叠成细条，用两指夹住，在安心的痣周围画了一个小圈将痣围住，然后，将符点在痣上，念起咒语，手指用力往外拔。
　　“这是——”江沉在一旁看着孔老太太的动作，不禁一惊。
　　孔老太太的手法和咒语是他所熟知的，这是用来束缚妖怪的咒法，难道……
　　在江沉还未从孔老太太的动作引发的不解中回神，孔老太太手中的符文已经从安心的脖子上拖出了一个妖怪！
　　是一团黑黑的小妖怪，只有一个汤圆般大小，浑身长满了黑色的绒毛，四肢纤细如黑线，只有一只眼睛，而这眼睛只有米粒大小。
　　“这怎么——”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江沉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安心的身体里怎么会有妖怪？孔老太太又是怎么发现的？这一连串的疑问如浪潮般向江沉涌来。
　　江沉还未想出头绪，安心就叫了起来：“怎么这么多人？！”
　　忽觉他们都是漂浮在空中，没有着地，安心才意识到形容有误，赶紧改口：“这些都是灵魂？！”
　　安心能看到灵魂了？！
　　听到安心说话，江沉的视线从小妖怪转回安心脖子，不禁大吃一惊——
　　痣消失了！怎么会这样？

　　孔老太太本来就年事已高，经过这么一折腾，瘫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喘气。
　　她手中被符文绑住的小黑妖，觉察到束缚法力的减弱，瞅到时机，挣脱符文，一落地，就往外跑。
　　它两个小黑线一般的腿着地，跑起来看不到腿，就像一个黑球在滚动，吓得一群本来就没着地的灵魂们，一见是实体的妖怪，纷纷往后靠墙躲避，差点都钻到墙里去了。
　　江沉本在困惑，一见小妖怪要跑，来不及多想就拔腿去追。可那小妖怪体积又小，速度又快，加上墙边就一众灵魂挡着路，还是眼看着它跑掉了。
　　虽然江沉不知道这小妖怪是好是坏，但作为一名驱灵人，放跑妖怪这样的事，很让人挫败。
　　回过身看到一票灵魂还贴着墙不愿离开，江沉怒火中烧，“你们走不走？！”
　　他说着话，从衣兜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符文，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酷，“不想走的话，就都别走了。”
　　灵魂们刚才见过孔老太太手中的符文，现在看到江沉对着他们亮出符文，面出惧色，四散而逃。

　　“江沉，你别这样。”能看清的安心，心中的恐惧消散，回想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害怕些什么，作为灵魂的还愿人，她本应对他们有基本的同情和怜悯。
　　江沉收回符文，没好气地回安心：“他们在这儿太碍事了，等你好了，再叫他们回来。”
　　孔老太太还坐在那儿喘气，面色比刚进门时更青了一点，唇色也有点发乌，看着很是吓人。
　　江沉倒了一杯温水让她喝下，蹲在她面前皱着眉关切地问她：“奶奶，您怎么样了？好点没有？不行的话，我叫医生给您看看吧？”
　　孔老太太将空杯子递还给江沉，摆手说：“不必了，就是年纪大了，稍微动动就累，我缓一缓就好了。”
　　眼看着孔老太太面色慢慢好转，江沉才提出他的诸多疑问——
　　“奶奶，那小妖怪怎么会在安心的身体里？”
　　“还愿人的体质特殊，能容纳所有的灵魂和妖怪，那小妖怪，怕是从安心生下来就一直跟着她。”手中已经使用过的符文，失去作用，自燃起来，发出一阵幽蓝的火光，孔老太太将手中剩下的符文往空中轻轻一扬，火舌舔着剩余的残片，迅速燃成一个火球，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殆尽，连烟都不曾发出。
　　看着符文燃完，孔老太太回头对江沉说：“江沉，你听过一叶障目吧？”
　　江沉思索两秒，反应过来时，两眼圆瞪，不可思议地叹声开口，“您是说——”
　　“嗯，就是你想得那样，就是这个小妖怪挡住了安心的眼睛，让她一直看不见灵魂。“
　　安心一直听着两人说话，听到这里，也不禁瞪着双眼不敢相信。
　　“可是，我奶奶说，我这个痣从生下来就有的。”难道她还有出生就被这小妖怪寄居了？
　　“从你在你母亲的腹中有生命开始，你还愿人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孔老太太大转过头对安心说：“既然你已是还愿人，它在你未出生前寄居进去也是可以的，毕竟你还没有产生意识，而你的母亲又没有保护好你。”
　　说到自己毫无印象的母亲，安心心中一阵酸楚，顿时安静下来。
　　江沉见安心行为有异，想起她进手术室前那番话，猜想她可能家中有事，立即开口为她解围——
　　“那，奶奶，小妖怪在安心身体内待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她之前帮灵魂还愿时都没有发现过？”
　　还愿人一次只能接受一个灵魂，照理如果安心的身体里一直有那小妖怪的话，其他的灵魂是不能寄居的。
　　“理论上还愿人每次是只能接受一个灵魂的，但如果还愿人能接受，其实可以容纳多个灵魂。”
　　孔老太太这几句信息量极大的话，成功转移了安心的注意力，曾被“母亲”二字带跑的思维，重新回到线上，听得目瞪口呆。
　　“说简单一点，其实‘还愿人每次只能容纳一个灵魂’这个理论，其实只是历代还愿人留下的心理暗示，还愿人从心理上排斥，那第二个灵魂将不能入住。细想来，它其实一直都是矛盾的，因为还愿人自己也有灵魂，每次就算容纳一个灵魂，还愿人的身体里依然也有两个灵魂。”
　　能容纳多个灵魂？如果还愿人这样的体质，恶灵也知道，后果将不堪设想。
　　江沉替安心捏了一把汗，他张了张嘴，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意思就是安心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这个小妖怪的寄居，所以从心理上把它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可以这么说。就是因为安心没有发现它，之后其他灵魂才能入住。”孔老太太突然侧脸看向听得呆呆的安心，“所以，安心，做还愿人很危险，你必须完全相信自己才行。”
　　只有相信她自己，才不会被恶毒的灵魂钻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