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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番外·非鱼说 ...

  •   不是所有的恋人在死后,都希望自己的另一半平安喜乐。

      刘风当然是挂念着余惠的,不然也不至于死后还停留在太平间里不愿离去。那天,那男人一脚踩熄了他坟前烧着的纸钱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看来就算我不熄这火,你也进不了轮回。

      而刘风呢,他恨余惠。

      其实大多数不圆满结束、反复辗转还难以放下的恋情,最后替代爱的都是恨,一方死后更是如此。倒也不是彻头彻尾地恨,只是爱得深了,求不得了,死有憾了,那情愫也就跟着变味了。

      刘风就恨她。

      刚死不久时,怨气不够他出太平间,他就独自坐在停尸床沿上,在那夜被烧得焦烂的衬衫上罩了件别人不要的医袍,溃烂的指尖捻着一枚没能送出手的戒指。

      太平间里其实没有鬼。尸体都躺得很老实。偶尔有几个不愿意走的,哭个两三天也都乖乖离开了。

      就他一个鬼留着。

      他恨她,但也恨得不深,在白天偶尔意识清醒的时候,想得最多的就是她的离开。

      在他还落魄时,她明明再等一下就够了;就算是在他提职之后,她不管以什么身份回来,他都会欣然接受。他放弃了志向,抛弃了医德,天天过得自己都不齿,都是为了她。

      可她偏偏没有回来。

      他混混沌沌地想着,唯一能让自己离开的办法,大概就是再见她一次。见一次,他就不恨了。

      可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再见得到她?

      等得越久,积怨就越深。

      事情出乎意料地有了转机。大概一年后,他嗅到了久违的气息时都快疯了——虽说本来神智就没剩下多少,然后拼尽全力,让她坐的电梯来到了自己的楼层。

      空荡荡的胸腔几乎随着她的靠近重新搏动了起来。他冲到墙壁前,以为自己能穿出去。

      但他没有,弄出的响声也吓到她了。她尖叫着一路跑,他就一路跟,直到到了太平间的正门。

      他没了眼睛看不见,但依稀记得这门不算厚实。如果穿不了墙,他觉得他可以撞开这扇门。

      他紧紧把戒指攥进血肉模糊的掌心,然后撞了过去。

      “哐”

      粘稠的黑血在他和铁门之间粘连。

      “啊——!”门外传来她的惨叫,“救命!!救命啊!!有没有人——”

      “哐”

      白骨深深陷进泥一样的肉里。

      他虚弱得厉害,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叫声,想安慰她,却也不知所措。

      “是我,”他烧焦的舌蠕动着,“是我。”但僵硬又腐败的喉咙哪发得出清晰的字来。

      “救命啊——救命——”

      这个“救”字似乎刺激到了他什么。模糊的记忆里,她哭着说他就知道救病人,从来没有救过也很辛苦的她。

      他一遍遍地撞着铁门,撞得本就松散的身体更加支零破碎,张嘴含糊地嚎哭着:“我来救你……我来救你……”

      对面的人似乎没有听清,还是在哭喊着。

      门要开了。他能感觉到铁门已经微微变形。只要给他一点空间,一点能钻出去的缝隙——

      “是谁在那?”走廊的一边传来一声叫唤。

      门瞬间恢复原样,一股力道将他硬生生弹回了太平间里。

      那是在这个楼层巡逻的保安,身上总是带着上一任的老保安留给他的佛珠。

      “不——!!!!!”他痛苦地大吼,想要再冲过去。

      可已经没有用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和门隔了开来,连他的声音也传不过去。

      他绝望地喊着她的名字,反复冲去,却一遍遍地被掀翻在地。

      他嘶吼,哭号,她却只是胆战心惊地随着保安,离开了他能感知到她的地方。

      她在他生前没有等他求婚,在他死后也没有等他出来相见……

      对于没能完愿和过往重现的恨意顷刻间翻腾而来。他不甘啊,哀怨啊,早就空了的眼眶淌着暗黄的粘液,嚎叫着撕拉自己身上的血肉。

      恨啊,恨啊,恨啊——不止是见!他还要带她走!!

      如果生不能在一起,生死也不能跨离,那都死了总可以了吧!!

      如果生时器官买卖可以让他脱胎换骨,死后的器官又如何?

      这么想着,他发疯地转身扑向停尸床上的尸体,直接扯开腹腔,把一团内脏捧到了嘴边,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他从来没想过这么做能恢复灵体,一时间啃食得癫狂,神志逐步清晰,躯体逐趋完好,一对眼球也在眼眶中凝起。

      那是一双极恨的眼。怨念几乎要像手里飞溅的血液一样,从眼中喷薄而出。

      许久后,他放下鲜血淋漓,但肤肉已经完好的双手,站直身来,漫不经心地环视了眼太平间。

      你不是要钱吗?

      这么多器官换的钱……够不够让你留下呢。

      ——————————————————

      一年后。某间病房内。

      躺在床上的病人讪讪地坐正:“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有人来了……”

      “没关系,我也刚来不久,你动作慢点。”身穿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他斯文一笑,瞥了眼病人皮肉下显然不属于她的一颗肾,拿起床头的病历看了起来,“内脏的问题呀。”

      ——————————————————

      像帮主离开前能砸断陆筱雨的手一样,刘风离开前也是可以带走余惠的。

      那天余惠伏在阳台边,不常见地点起了一根烟。最近丈夫出门在外,她也学会了抽烟,用尼古丁来安定自己的情绪。

      嘴边的烟雾徐徐散开。她侧头看了眼旁边的玻璃门,其上映着女人疲惫的面容。

      她盯着自己的倒影,长长吸了口烟,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刘风: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不知道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面目全非。

      又多抽了几口后,她明显地感觉到身后多了什么东西,难道是丈夫回家了的念头一闪而过,忙放下手里的烟回头去看,身后却什么也没有。

      错觉?

      她茫然地看了眼空荡荡的客厅,什么东西突然就啪嗒一声掉在了她的脚前。

      她一下没反应过来,低头看去,就见那是一张一角正烧着、冒着黑烟的合照。照片上的女孩对镜头比着胜利的手势,身边的男孩吻着她的鬓角……不是她和刘风还能是谁。

      “刘——”她惊得吸了口气,虽然不清楚这多年未见的照片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出现,但看它烧得厉害,忙蹲下来伸手去捡。

      然而在她指尖碰到的那一瞬,照片顿时就被兀现的一团烈火吞没。

      她虽然收手收得及时,但还是被烫得吃痛地叫了一声,别的手指除了灼痛也没什么事,除了无名指指尖一下就起了个水泡。火烧得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这……”她怔怔看着照片在火中蜷起,逐渐燃至灰烬。

      焦痕缓缓攀上照片上两人的脸。在火焰的扭曲下,她能依稀看清自己灿烂的笑脸,还有另一人略青涩的侧脸。

      刘风站在她身边,垂着空洞的眼眶,像是在看着她。

      那火本来应该把她整个人都吞进去的。

      对刘风来说,既然生时捱过同样的贫苦,死自然也要死得同样痛苦,毕竟这样才够浪漫,才能配得上他们的故事。

      然而满腔的怨恨随着照片的烧毁被逐渐化清。他独身的时候可以恨到癫狂,真正看着她的时候却也没了气焰。

      他只烫了一下她本该戴着他戒指的四指,到底没能狠下心让她被那样的方式带走。

      好像还有很多话没说,不过事到如今,也都不那么重要了。

      如果离开自己她会更开心……

      其实,也无所谓了。

      他叹息一声。一道风吹过,将他最后的存在也吹散在了雨后的空气里。

      ——————————————————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番外·非鱼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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