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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前尘(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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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自旭凤醒来后,得知饕餮已死润玉平安回转天庭,他是舒了一口气的。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必要再去天界一趟。但是锦觅却在一旁念叨,什么润玉亲自将他送至天魔交界又送来多少东西让他好好疗伤之类的。毕竟魔界地广而贫乏,不如天族富硕。润玉做事一向妥帖,但能如此关怀于你,心中定然还是惦记你这个弟弟的云云。
旭凤充耳不闻,整日在禺疆宫里逗弄着他与锦觅的三儿。不像樘樾和清筠自小便听话懂事不需要人操心,小家伙如今走路还不算稳当,一张嘴就是一口的泡泡,一时半会不看着就能把整个宫殿顺带他自己给淹了,着实让旭凤的老父心给操碎了。美其名曰大战过后伤筋动骨需要好好休养个一年半载,实际上就是动着脑筋琢磨着如何把肩上的担子卸了,给擎城王也好,鎏英也罢,总归和他没甚关系了。
毕竟他已经是有家室的凤凰了,还有个三儿嗷嗷待哺。
对了,三儿是一尾银鱼,唯有尾部像是染了凤凰花汁似的鲜艳火红。
当时这小家伙生出来时,他险些以为自己抱错了润玉的孩子。
为何他一只凤凰,锦觅一朵霜花,会生出一条鱼来?
“小鱼仙倌虽然是你的兄长,但如今也是天帝,你因着之前天族拒绝了魔族的联合,心中一直憋着口气当我不知道吗?说到底,终究因着坐着那个位置的人事小鱼仙倌罢了,若是其他人,你何曾会期待那么多。”
旭凤装睡,锦觅推推他的肩膀,又锤了他几下,气到:“旭凤,这些你都不念,但也要念念樘樾吧!他已经跟着玄灵斗姆元君修行好些年了,你也得过问过问,他还是不是你儿子!”
说起樘樾旭凤就来气,‘噌’的一声坐了起来,板着一张冷脸道:“我还想知道他是不是我儿子呢。自从小时候见了润玉一面之后就张嘴闭嘴的要见大伯,连我这个爹都不放在眼里了,整日的往天宫跑。就这样跑了七万年,润玉都打算把樘樾立做太子了。你想想,我堂堂魔尊的长子,居然跑去天族做了太子,简直成何体统!”
锦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呢,你怎么这些年对小鱼仙倌鼻子不是鼻子,眉毛不是眉毛的,果真是因着樘樾的事。”
锦觅笑了几声之后,放低了声音,一双星眸闪烁着温柔的光辉。
“润玉疼爱樘樾不假,可他想将樘樾立做太子,也有着你的缘故罢了,你又何必这么斤斤计较?”
插科打诨过后,旭凤也稍微正经了一二。
他知晓锦觅的意思,他自己也知道润玉想立樘樾为太子,除了樘樾有那个天赋和心性之外,不过是因为当初的事情觉得对他有所亏欠。
“何尝是我斤斤计较,本没必要在乎这些的。知道对方安好就行了,见与不见有何重要的。难道不见他就不是我兄长了么。”
旭凤揽着锦觅的腰,头埋在她的脖颈里,闷声传来。
“再说了,你一直为他说话,何尝不是因为心里觉得欠了他的。”
锦觅一愣,随即笑的差点滚下床去,旭凤赶紧把她给拉了回来。锦觅抹掉眼角笑出来的泪,戳着旭凤的胸口道:“你个醋坛子,醋了七万年还不够。”
脑中忽然闪过当年的那些事情,当时的撕心裂肺爱恨交织,如今回头看看都被时间的流沙冲洗成一片光滑柔软的过去,锦觅脑中一抽,转而打趣道:“不过这样想想倒也是,我欠了小鱼仙倌的,小鱼仙倌欠了你的,你又欠了我的,如此我们大家也算是扯平了。”
旭凤不乐意了,一把将锦觅压在自己的胸口上,瓮声瓮气的道:“什么扯平了,别忘了,你我夫妻,可是要纠缠生生世世的……好了,不准说话,睡觉!”
大战停歇没多久,锦觅也心疼旭凤,懒得再闹腾他。青天白日光天化日之下,二人刚躺下来好好休息没多久,擎城王带着紧要之事着人来敲门了。
旭凤复而坐起,给熟睡的锦觅捏了捏被角,悄么么的下了床收拾一番去了议事殿。
心里种种撂挑子的一二三式都过了一遍,待得擎城王一句话却将所有想法都抛诸脑后了。
“尊上,探子刚传来消息,清远上神与木灵神君双双失踪。而两位上神的长子,也就是蓬莱仙岛的雷石少神,目前正代父掌管蓬莱五岛及方圆海域的事物。”
旭凤挑眉:“两位上神兴许是闭关或远行也说不定,有何惊讶的。”
擎城王上前一步,凝重道:“未见两位上神踪影确实不甚要紧,但是雷石少神已然得了蓬莱仙洲五岛的赐印……”
旭凤断声道。
“这不可能。”
只有上一任岛主身死魂消之际才会有新的岛主继承赐印。擎城王这话的意思,分明是清远上神已然身死道消。
旭凤闭目沉思道:“清远上神虽然常年避世,但是单单凭他的名号,六界神魔已无人敢掠其锋芒。就连妖潮之乱时,本君亲眼所见,他一剑既出,万妖莫及。怎的短短时日,就会身归混沌?就连本君,亦无把握能在那把剑下走过三招,试问六界之中谁能与清远上神为敌?”
“可是消息有误?”
擎城王拱手道:“此消息一传回啦,我便亲去了蓬莱一趟,雷石少神确已继任仙岛赐印。尊上,清远上神的确难逢对手,可这仙岛赐印的规矩,可是从万万年之前的上古仙界一直流传下来的,从未误过。”
星塔烛光映在旭凤俊朗的眉目上,神情深沉凝重。
擎城王办事向来谨慎妥帖,若他说是亲自确认了,那此事定然就确认无疑。可是,不过短短几十日,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那样一个恣意而强大的上神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没了。
“还有一个消息,兴许与此事有关。”
旭凤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擎城王迟疑些许,道:“听东海里的小鱼精道,那日大战过后没几日,天帝重返了沦为焦土的蓬莱仙岛。彼时雷石少神还未率众生灵回转蓬莱……”
“有一男一女,从蓬莱仙岛中央的那颗巨树中走了出来。似是与天帝交谈了几句便离去了,随后天帝亦是离去。”
旭凤眉心狠狠一跳,那一瞬间,似乎胸腹中有股浊气在蠢蠢欲动。
转瞬即逝。
兴许是伤势还未痊愈,旭凤并未放在心。
“那可不是普通的仙树,而是六界之中的唯一的一株养魂神木。”
旭凤指节轻敲着桌面,凤目微阖。神情莫测。
那两个人影可看清了,是仙是魔?”
“仙有灵气,魔有怨气。那男子白衣蓝发,周身毫无气息波动,却是出自蓬莱仙岛之下,自如行于天地之间。”
擎城王微微低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得语气平静,平静中含着一股风雨欲来之势。
“非仙非魔,只怕……是妖。”
*
东海极地,蓬莱仙岛。
仍是大战之后的破败萧条之色,草木摧折,瓦砾残垣。嶙峋的礁石之上,白衣人负手而立。身形瘦削修长如竹,若是一个浪打过来,只怕要将他混着这一堆碎石残土都打落入海中。
只可惜,天上只有极薄极薄的几片云,海面上风平浪静。
无鱼跃,无鸟鸣。往日汹涌的海域此刻却安静的连丝波纹都没有。
若山水有灵,想必它们也在哀悼,哀悼着守护这蓬莱五岛和万里海域的仙魂逝去。
润玉洒落三杯酒,敬天,敬地,敬黄泉。他的目光望着前方,神色难觑悲喜,语气轻若鸿毛。
“清远上神,何至如此。”
他目光所驻之地,蓬莱仙岛中央,那株擎天之树的养魂神木已经全然变样了。大能庇岛葱郁如云的树冠全然消失不见,整座岛屿中间只剩一个座巨大的如同演练场一般的木盘。
那是养魂木的树桩,断面切口锋利而整齐,显然是被什么神兵利器一招斩断的。若是从天空上往下看,可以看到树桩中间密密麻麻的数不清的年轮曲线。
而在树桩的旁边,斜插着一把半入土的无鞘紫剑,剑上红璎似血。
润玉矗立良久,默然无言。
若非亲眼所见,他亦不敢信。清远上神手中那把能令六界神魔闻之而变色的无名之剑,不过是由一缕剑意幻化而成的。
而他的真身,竟是一把剑。
心下太多疑虑,驻足七日过后,润玉微微向前迈出一步。
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不要、去碰它。”
润玉心下一惊,转手便是万道冰刃齐发,迅速侧身退开。
可谁知那个声音好似很久没有说过话,带着一点点僵硬生涩,却如同鬼魂一般贴着润玉的耳边继续道:“你,不要去碰、那把剑。”
润玉停了下来。
他已经是天帝了,可短短一招,他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没看见。
他不是这个东西的对手。
短暂的慌张之后,润玉很快就镇定下来,淡然道:“好,我不碰它。”
似是满意他的听话。这时,润玉的眼前才出现了一个人影。
润玉视线刚落心便狠狠一沉。
不是因为这个‘人影’白衣蓝发,眉眼如妖魔,浑身的气息冷的像冰一样处处透着诡异。
而是自己感受不到‘他’从何处出现,也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气息。
生机,死气……都没有。
只见‘他’似是好奇的歪着头,向着白衣仙人凑近了几步。
润玉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被‘盯’上了。不是带杀意的那种‘盯’,而是那种奇妙而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对方是虚无,而自己浑身都是破绽。
无可奈何,亦无从反抗。
好在,‘他’只是盯着润玉看了一会。片刻后,便后退了几步。
润玉这才发现,‘他’有着毫无瑕疵的面容,而眼睛却是灰暗一片没有丝毫光亮。
只听得‘他’用艰涩的语气道。
“你,是天帝……本该死。可这一次,我不杀你。”
润玉活了这么久,回想以前,有过被轻视被讥讽的时候,但即便如此,也还从来没有碰见过哪个仙魔,用这般轻描淡写的语气在他的面前轻言他的生死。
可这一次,他却在这石破天惊的一瞬间,似是窥进了那层层迷雾中的一角,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用那双如同深渊般死寂的眼‘看着’润玉,许是因为说了几句话,艰涩的嗓音终于顺畅了些许,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
“你、是被选中的,即便我不杀你……”
“你也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