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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前尘(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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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的劫难,是意外。
神仙的意外,是劫难。
他以为他的劫难已经过去,没想到那只是刚刚开始。
*
妖潮之乱足足折腾了百年,天族与魔族两界各自为战。虽是一片水深火热死伤惨重,但终究还是将那些‘类妖’杀的差不多了。
何为类妖?
身有妖族血脉,却生不逢时,妖族没落,得天魔教化。如今战火一起,血脉重燃,不仙不魔,似妖非妖。
保留着妖族嗜血好战的本性,却失了修炼的本心,是为类妖。
如此说到底,这‘妖潮’之乱,依旧还是仙魔之乱。只是挑上了些许运道不好的,便成了已没妖族的手中的一把刀。浑浑噩噩的来,浑浑噩噩的去。直到魂魄快要消散之时,才看到自己成为这城外满地残垣断壁,尸骸骨血中的一堆。
最后留下的一滴泪,不是哀自己的身死道消,而是昔日喝酒聊天今日挥刀相向,到底是身不由己,却无人在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活着的满目庆幸,而他们却连尸骨残骸都未有收拾。
他们有点迷惘。
我好好一只勤恳修炼安安心心过着自己小日子的仙/魔,怎么就因着自己身体里那一点点的妖族血脉,说‘类妖’就类妖了呢?
怪己乎?
怪妖乎?
魔界,最后一只如小山般丑陋的类妖被三四十个魔族用黑魔焰焚烧至灰飞烟灭时,整个魔界传来了地动山摇般的欢呼之声。
天空中纷纷扬扬下起了雨,鎏英挺着个大肚子,手中握着的魔骨鞭黑血淋淋。他的凡人丈夫一脸惨白,却仍旧以一个半挡半护的姿势站在鎏英的身前,一手护着她的腰。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侧身回抱仰头直接送上一个火辣激情的吻。然后转头看向一旁的擎城王,避过了周围劫后余生一片欢欣的将领,声音压很低:“魔尊呢?”
擎城王的脸上完全看不出胜利后的喜悦,反而带着一种隐隐的压抑之色。
“在蓬莱。”
鎏英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之鞭,语气发紧:“擎老,你曾说过,每次妖潮之乱的背后都有一只上古妖兽在作祟,上一次是穷奇,那这次是……”
擎城王慢慢吐出两个字:“饕餮。”
鎏英心下一惊。
四大凶兽中,穷奇排第三,而饕餮为首。上一次妖潮之乱,穷奇为祸端,最后被降服押往三清天。这种上古凶兽几近不死不灭,玄灵斗姆元君、混沌威灵元君还有北极战神合力才将穷奇的力量封印住。
就这般严看死守,几万年之后还是被它想法设法逃出了三清天,带着七层封印来到下界闯下了许多祸端,最后被如今的天帝润玉炼化。
鎏英当机立断道:“我现在便带兵去蓬莱!”
擎城王稳稳的拉住了鎏英的手。
“没用的,你带多少人去都是送死。饕餮是上古凶兽之首。如今又是妖潮之乱,怨念未除,普通的仙魔去了怕是起不到助力,反而会受到妖性影响。况且天帝去前亦下诏令,天界之神,不得踏入东海一步。你以为他们这样做是为何?”
鎏英气急:“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擎城王望天。四下是幸存者的欢呼,而清冷的风卷起夹杂着带着血腥味的雨丝,那是为逝去者奏响的哀歌。
他道:“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什么都做不了。”
鎏英当即反驳:“我知饕餮是四大凶兽之首,但那又如何?穷奇就曾败于旭凤手下。就算当初它逃出三清天时身上的力量已被玄灵斗姆元君封印了七成,但七万年过去,谁也不是止步不前,当初打不过,未必我们现在就没有一战之力!”
“你也说了,七万年了,天帝和魔尊二人合力对付饕餮,的确有一战之力。”
擎城王一双灰色的眼珠慢慢的转向鎏英,淡淡地看着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奇妙的意味。
说不清是担忧到极致的平静,还是拼命压抑着等待许久的狂喜。
“但是……你以为我说的是饕餮吗?”
*
东海五山,蓬莱仙岛。
海面上漂浮着数以万计的类妖残尸,而海底更是不知埋葬了多少妖兽尸体。原本金风玉露、仙灵蕴泽的世外桃源,如今已然只剩下断石焦土,楼宇残垣。
黑云压顶,腥风怒号之中,龙凤在空中与上古凶兽大战,龙吟凤唳,长啸不绝。而下方,蓬莱岛中,一名仙人青衣墨发,正优哉游哉的趟在巨木的树冠上欣赏着头顶上方的那场大战。
而这名仙人,便是蓬莱仙岛的岛主,清远上神。
早在妖潮之乱爆发初始,天魔各自为战之时,他已将蓬莱仙岛的生灵撤走。仅靠一把未出鞘的剑斩尽所有围上蓬莱仙岛的类妖,犹如杀神一般。
而他身下躺着的巨木,是一颗从地底深处扎根破土而出的撑天大树。它树干大到能直接将整片岛屿撕裂,枝丫无限向外疯长延伸。生机勃勃,缠绕交织,形成一片密密麻麻的树冠网,将整座蓬莱仙岛笼在它的树冠枝叶之下。
“养魂木?”
润玉无意一瞥,心下颇惊,他扭头看向岛中的青衣仙人。
一个月之前,他与旭凤得了饕餮的消息,疾疾赶来之时,清远上神正在被无数的类妖围攻。
见他二人来了,只淡淡一句。
“你们终于来了。”
“那别闲着,类妖交给我,饕餮就交给你们了。”
不由分说的分配完,清远上神便拔剑出鞘了。
那是六界之中,绝无仅有的剑光。
一剑卷风,二剑掀海,三剑收鞘之际,方才还如潮水一般攻向东海之滨的数十万类妖,已然伏尸气绝。
润玉:……
旭凤:……
六界之中因着这妖潮之乱苦战百年的天帝和魔尊立在云头,双目相视,怀疑人生。
清远上神三剑挥出之后,懒得再看一眼,便落于蓬莱仙岛中央。他放下了手中的剑,亲手挖了一个土坑,然后在里面埋下了一颗种子。
没想到就这数十日的光景,这颗种子竟然就长成了如此一颗苍天大树,还是绝于六界传闻能养魂生魄的神树养魂木?
“你管它什么养魂木,先把眼前这只妖对付了再说!”
旭凤一掌将润玉推开,避过饕餮袭来的一双肉翅。转身腾身跃起,左手持弓,右手化出一枝凤翎箭,对着饕餮的左眼直射而去。
饕餮微微扭头,巨大的肉身以一个极为灵巧的角度避开,再望向旭凤之时,黄澄澄的眼中闪着嘲弄之意。
然这片刻之际,润玉已手持赤霄剑狠狠刺进了饕餮的右眼。
饕餮长嘶一声,振翅而飞,直追润玉而去,它身上的翎羽如利刃一般四射而出。润玉腾身闪躲之际却瞧着旭凤杵在原地,双眼猩红,神色时而癫狂时而清醒,极尽挣扎。
不免心下一沉:“不好!”
饕餮吞神弑魔,又是上古凶兽,其啸声中不知饱含多少怨气。旭凤体内的凤族血脉早在洪荒之期便与真龙一族共为万妖之首,其妖性怕是早已在这些时日的厮杀之中如滚烫的岩浆般蠢蠢欲动,一旦压抑不住未必会比现在的饕餮好缠多少……
润玉当机立断,回身在漫天羽箭中杀出一条路来,然后狠狠一掌击向旭凤胸口。毫无防备的旭凤当即口吐鲜血,如同巨石陨落狠狠砸在了蓬莱岛上,随即一把闪着熠熠光辉的赤霄剑正正落在他的身侧。
“劳烦清远上神看护一二!”
此等回身一击,已然直面饕餮凶兽。润玉当即化出原身,一条巨大的银龙破开层层黑云与血雾,长啸一声,扭头便与饕餮凶兽厮杀在一起。
赤霄神剑取自日升之时的第一缕曦光,斩妖驱邪,剑下无留。旭凤被润玉一掌正好逼出这些时日心头恶念污血,即便此时此刻头晕脑胀神思混乱,也能瞧得出空中润玉并非那饕餮的对手,只得狠狠咬了咬牙,打起精神来运功盘息,强自压□□内的恶念。
旭凤与润玉与饕餮在此大战了数十日,一旁的青衣仙人,也就是清远上神,就这般旁观了数十日。如今,瞧着空中的那个鳞羽翻落,而地上的这个又隐隐有些走火入魔之势,终是忍不住轻叹一声。
“阿灵,你看,这就是他们的命。”
仙人倚靠的那片交缠的树冠似是轻轻晃了晃,又抽出一条嫩绿的枝丫挠了挠仙人的手心,以示回应。
仙人微微一笑,随即他伸手极为亲昵握住了那枚枝丫,就像是握住了心爱女子的手。
“就你心善。”
他不开心的嘟囔了一句,好半晌才念念不舍的从其枝丫中轻柔的取下一小片绿油油的树叶。
信手一挥,这枚树叶打着旋儿下落,一贴近旭凤的眉心便自动化为一道绿色的幽光融入旭凤的体内。
顿时,妖潮之乱以来日日夜夜如同就要被撕裂成两半的神智终于得到一丝放松和清明。
“去吧。”
清远上神握着手中的枝丫,望着空中那场大战,如闲庭观花,语气悠远。
“你们时日无多了。”
饶是神思清明,退隐了七万年来也自觉颇为修身养性的魔尊大人,也不禁被某位上神这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戏态度给气到了。不过好在枷锁脱身,旭凤来不及多想,亦是长啸一声化为一只火凤直入云霄加入战局。
如此一战,又是一月。
旭凤和润玉已然伤痕累累,灵力几尽。
而饕餮亦是没讨着什么好,左翅被斩,双目已渺,浑身翎毛尽落。数道啄洞和爪痕从它的脖子到腹下,皮肉翻卷,伤口狰狞,几见白骨。
可即便是这样,它还是不死。以伤换伤,以命换命。那双如灯笼般黄澄澄的大眼睛里,似乎永远都是闪烁着对他们的嘲讽和轻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短暂的喘息之余,旭凤快速道:“此物皮糙肉厚刀枪难入。又有这周围数十万众的类妖血肉和怨念为继。如果再不破其命门,我们就要耗死在这了。”
润玉浑身灵气几近干涸,浑身已是血痕累累。
“其腋下之目便是命门,我们要想法子攻其不备。”
“我曾试过,连红莲业火都不能破其目睑!”
润玉闭目沉吟片刻,定下心神,沉声道。
“你火我水,找准机会,合力击之!”
“好!”
可也许是之前旭凤攻其腋下之目已然让饕餮心生防备,亦或许是其已然知晓旭凤和润玉的计划,如今双它肉翅既然已被斩,便沉落在地,俯身屈足,极护命门。
如此僵持许久,旭凤润玉对视一眼。旭凤当机立断化为人形,敛了周身气息以身作饵滑地至掠饕餮足下。
饕餮果然顾不得其它,抬足便要将这只渺小的人形蝼蚁踩至粉碎。润玉看准时机,顿时扬手,飞沙走石,风声烈烈。饕餮头上双目已渺,腋下之目忽因一枚银光闪闪的龙鳞袭来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睑。
不过片刻,饕餮已然知晓自己中计。待睁眼时,目下一道银芒和火光顿时袭来。
“嗷——”
哀嚎不绝,痛鸣之声响彻天地。
那腋下之目被刺中之时,一股腥臭扑鼻的黑血从伤口中兜头袭来。润玉手中凝结的冰刃仍旧卡在其目中。旭凤一把推开润玉,那黑血淋了他一脸,甚至有些避之不及被吞咽入腹。
酣战数月,旭凤凝聚出的那朵琉璃净火几乎逼尽了他的灵气,饕餮巨大的身躯在头顶挣扎之际一足不知将他踢到哪里去了,旭凤狠狠的砸在了不远处的山上,然后又坠落在地,口中涌出的鲜血如泉。
而在他昏迷前的那一眼,他近乎惊恐的发现,被击中腋下之目的饕餮并没有死。
——而是用仅剩的右翅,将已然将气力难继的润玉勾至他的血盆大口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