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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 94 章 ...

  •   1

      “什么???我没怀孕啊???!!!!你这不是欺君吗???”

      “那怎么办???不说这个你能出来吗???”

      “我???那这不是一查就穿帮了吗?”

      “那你就在查之前怀上不就行了吗?”

      “我都多大了富察大人???你以为我是魏璎珞啊,越老越开花???”

      “你能不能闭嘴,别说别人,管好你自己?”

      “哼,你就会攀咬璎珞!~”尔晴拉着长声学傅恒口气,然后吃醋的问道,“是吧,刚才你是这么说我的吧!”

      傅恒捂着头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尔晴却又突然从傅恒怀里坐正,哎呦一声,给傅恒吓一跳,“你又干什么?!”

      “我们不去吃卤煮了!!!我要进宫!”

      傅恒立刻一脸怒色,

      “你疯了是吧,为了救你出来我可是当面顶撞了皇上,你还敢去宫里???”

      尔晴苦着一张脸道嚎道,

      “我是给璎珞去当卧底的!没去的时候还是个容嫔,这要我出来倒弄个香妃出来,她不得骂我啊!”

      傅恒简直无语了,转头看着马车外飞掠过的风景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合着这个事儿精还是带着任务去的,被人当枪使了还甘之如饴是什么鬼啊这是,于是气的直拍桌道,

      “你可真行啊你,这关你什么事儿啊?!”

      尔晴哼了一声理所应当道,“璎珞自然要做宫中最得皇上宠爱的女人啊!”

      傅恒被一句话噎的当场都说不出话来了,他瞪着眼睛瞧着衣衫不整的自家夫人,缓了老半天才抿了微笑问道,“为什么啊?”

      “皇后娘娘没能得到的幸福,我们都要好好的得到呀。”尔晴一脸奇怪傅恒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的模样,看着他摆事实讲道理道,“明玉过的很好,我也很好,璎珞自然也要开心才行啊,这样皇后娘娘在天上才会放心,才会高高兴兴的保佑我们啊。”

      傅恒抿紧了嘴唇,一副受教的表情笑着点头,“哦,”说完了看着人忽闪忽闪的眼睛,忍不住在她脸上掐一把开玩笑,“好人好事你都做了,且还都做的无怨无悔,可我要是说一句都不成,是吧?”

      尔晴见状马上笑嘻嘻的抱着傅恒手臂摇晃,头抵进他的颈窝里,悄悄小声说道,“怎么样,我刚才那样说是不是显得我特别贤良淑德?”

      傅恒听了这话猛地收紧手臂,把她狠狠箍在怀里,一脸好笑的问,“怎么?原来你说谎骗人呢啊?”

      尔晴好笑的扬起一张脸,“没有啊,”耸耸肩一副悄悄话的模样偷偷道,“不过魏璎珞比我厉害多了,我搞不过她,把她塞在宫里其实最好不过了,她过的好对我们大家都好!”

      傅恒一脸笑意的看着怀中算计着所谓阴谋诡计的女人,怂恿道,“哇你好聪明啊,还有呢?”

      尔晴一副求表扬的神情继续道,“这事刚刚我一个人的时候其实都想过了,我根本就不用这么害怕的,容嫔肯定斗不过璎珞,这也就是你来的太快了,不然璎珞也会救我出去的!”

      傅恒心中一个你狼心狗肺的怒吼但努力憋下来,继续笑盈盈的问,“嗯,然后呢?”

      “我又没做什么太大的错事,”尔晴傻乎乎的一边摩挲着自己脖颈上的红印子一边计算着,“皇上就是用地宫的事儿吓我罢了,我再见他一定告诉他,高贵妃因此而生气了,说我冲撞了她的安息,她就要去找皇后娘娘算账,哼,到时候我就告诉皇上,就是因为他,皇后娘娘在阴间还要被高贵妃欺负!”

      眼看着她又不知道要说去哪儿了,傅恒赶忙叫停道,“停停停,胡说八道什么呢在这?”想了想又捅了捅她披风下半裸的臂膀,低声笑起来道,“忘了你这幅样子了?还是先回家吧,别的再说吧!”傅恒心说,让你出去?至少一个月之内,你想都不要想了!想着叫了外面小厮,转道先回府,不去吃什么卤煮了,自己惯她惯的简直没了边,差点就给忘了,

      尔晴果然低头看了看想了想,羞红了脸捂着坐到了一边去装自闭,“哦,也是哦,要先换个衣服吼~”

      说着还飞快的扫了傅恒一眼,低声一个人缩在那开始碎碎念,

      “她一步步往上走那就是由俭入奢易,心里再纠结也没事,日子过的开心就不会再多想了,以后哪还能惦记什么一等公,这人啊由奢入俭可就难着了呢!反正我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我觉得咱们家就挺好的,这个一等公夫人我做就蛮好的嘛!”

      傅恒伸手轻轻敲了那人后脑勺一下,“就你聪明行了吧!”

      眼见她还跟个鸵鸟一样窝在那继续念,傅恒好笑的倒了果茶递过去,“行啦,喝点水吧,别叨叨了,恭喜你心愿达成了,行吗?”

      尔晴接过来点着点着润了唇边,一口一口叼着果茶水喝了起来,“我达成什么心愿了我?”

      傅恒笑着默然不语,给自己也倒了杯果茶,甜滋滋的喝起来,心情倒是明朗了许多,只是落日的夕阳照射的马车里一团炉火般炎热,傅恒挑起帘子查看着快到府邸了,才舒了口气的突然离开自己座位,逼近那人眼前,爽朗的笑道,

      “你有你的方法,在心里把璎珞的位置安排好了,我本以为我也要靠同样的方法,可说实话我掌握的不大好,但我也是今天才突然发现,或许我也有自己的方法啊。”

      尔晴一脸你在说什么鬼的惊恐表情反问道,“你没事吧?”

      傅恒坐了回去,笑呵呵道,“春与清的笔画,可是差很多的,”

      “哈?”尔晴皱眉不解,

      傅恒感觉马车在减速,小厮喊着九爷快到家了,他一边应着一边一马当先的下了车去,想了想回头对尔晴说道,

      “如意是我的抓周礼,天地可鉴,日月为证,族老还活着不老少,只要问问就会有人告诉你,那是我的,是我抓来的!”

      “哈?”尔晴盯着傅恒突然的计较有点不知所措,

      却见他已经下去了,眼下正站在下面,挑开帘子向她伸过手来,夕阳的光亮下他一脸得意洋洋道,

      “我的就是我的,抢不去,也偷不走,”

      尔晴已经不由自主的伸出手牵住了他,被他抱着从马车上下来,却没落得地上,依旧在他怀上,傅恒没去看怀中人迷茫的眼神,而是看着富察府的大门匾额笑了笑,作势把怀中人抱高了几分,然后阔步往门里走去。

      “你从一开始就偷对了。”

      “你又说什么胡话呢啊?”尔晴其实也热,而且知道自己那湖水蓝的旗袍已经破烂成什么样了,眼下正一门心思只顾着用傅恒的披风把自己裹紧,根本没听清他在那说什么人间哲理。

      傅恒被凶也不生气,看着怀中人认真包裹自己的样子,一边走一边亲昵的飞快吻了吻她耳边,大声道,

      “我说,地宫真凉快,做”

      没等他说完,已经被人用一只小手紧紧堵住了嘴,发不得音调出来,偏偏这时李福守在门边大声道,“九爷九夫人回来啦~”

      尔晴伸长了脖子,却还是捂着傅恒,立马大声道,“啊~我们回来啦!~”

      李福带着几个下人眼见这副模样的夫妻俩不由得轻笑了开来,尔晴如何会看不到,于是便赶忙催促着傅恒,“快走快走,快点走!”

      傅恒好笑的看着怀中人那瞬间犹如充血般涨红起来的小脸,应对完了下人便一个劲儿的直往他胸前埋,不由得笑话起她来,故意轻吻着她堵他的那一只手心,却惹得她发痒了又笑又叫的抓着他脖颈来回摇晃。

      “走那么快干什么啊!”傅恒一副你又沉了的忧愁样子,快几步又慢几步的逗她,

      尔晴气愤的打他几下道,“你少来!我都两天没吃饭了,明明瘦了好多呢!你快走啊!”

      “到底着什么急啊!”傅恒心以为她又脸皮薄,怕被人看到被抱着往回走,不过这都进了自家了,该看到的也都看到了,还害羞个什么劲儿啊!

      却不想她抱紧了他咬耳朵道,“咱们不能欺君啊,富察大人你把话都说出去了,我不能让你难做啊!所以你快点走啊!”

      傅恒听着恨不得咬她一口,差点笑劈叉的抱紧了怀中人,抵着她闷声道,“富察夫人你可真是贤良淑德啊!”

      他们就这样笑闹着,一同欢欢喜喜的朝和院回了家去。

      院中的合欢花还开着,泛起阵阵清香。

      这天下和家国,还真是,长治久安,如琪如林。

      2

      富察福长安是他们最小的儿子,长得和当年长春宫的永琮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皇上一眼看过去就喜欢的不得了,而且若不是他一泡尿撒在了令贵妃娘娘如罗般的大肚上,耽搁了下江南的启程时辰,或许皇十五子就要生在舟车劳顿的御船之上了,若是那样,难产了足足两日才脱险的令贵妃母子俩,可不一定能像在宫里这样,准备万全,名医齐全的渡险成功。

      所以,福长安是个福星,所以福星由令贵妃亲自抚养,不,是令皇贵妃。

      是傅恒亲手持册封使令宣旨给魏璎珞的,尔晴这个朝廷一等命妇统领贵族命妇齐聚延禧宫,一同在典礼上跪的规矩,她却一个人哭得一塌糊涂,要不是那场面太大,怕惹了皇上逆鳞再找个小黑屋关她几天,她可是要放声大嚎的,璎珞盛装打扮,撇着嘴跟明玉使眼色,让她谨慎着拉住尔晴可千万别让她扑上来,甚至还提前好几天就万般嫌弃的警告道,

      “别碰我啊,谁都不许碰我啊!这可是绣娘绣了三年多的皇贵妃朝服!谁都别碰我衣服上啊!谁碰上我就打死谁!”说着还尤其恶狠狠的瞪了瞪一早就进宫陪着参加典礼的命妇之首,富察夫人。

      尔晴一脸嫌恶的回瞪着,这延禧宫现在遍布了皇上派来主持典礼的狗腿子,于是只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在明玉的好言劝慰下,放弃了扯掉令皇贵妃朝服上几颗珍珠的想法,但还是指着跟明玉碎碎念道,“你看着她多可恶!越长越丑!”

      明玉止不住的两头劝,这可是璎珞的大日子,可喜可贺的大日子,就算傅恒没私底下来叮嘱,明玉也是要看住尔晴的,谁知道她又会做什么脱线事情,明玉于是低声跟尔晴念叨着,“她现在地位高,咱好汉不吃眼前亏,等我回家给你做好吃的去,不给她,只给你,好不好?”

      尔晴望着傅恒甚至派来看着她的不少家丁,只得借坡下驴道,“行吧,要不还能怎么样。”不过说归说,该抬着下巴挑衅站在那等着大典开始,哪儿都不敢倚着靠着的令皇贵妃,还是依旧照做,气的人站那指着她不住的叫,“不许气我!你不许气我!”说着喝了一大口茶,按理说魏璎珞这么多年也经历了不少大场面,可不知为什么这次却是格外紧张,一紧张就想喝水,一喝水就想上厕所,

      于是尔晴马上开腔了,“你可少吃少喝点吧啊你,一会又要上厕所了!你这身行头上个厕所前呼后拥的,能不能别还没怎么地就展扬啊,也太不大气了吧!”尔晴大喇喇的歪在延禧宫的暖炕上,对着璎珞开启强力嘴炮,使劲儿的冷嘲热讽,

      璎珞气的嘴巴撅老高,但到底是听话的放弃了身边宫女递来的茶和果盘,她也嫌麻烦,尤其是这么多人伺候她上厕所的话。

      最终的结果是,令皇贵妃体力不支,踏上祭天台阶的时候自己卡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一片骚乱下朝服尾端的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都被卡掉了好几颗。

      尔晴哭的期期艾艾的当口看着差点把牙笑掉,若不是明玉一直掐她手臂,她可真的要殿前失仪了。

      “该!”尔晴跟明玉又哭又笑的低声细语,

      眼看着站在高处的璎珞脸色紧绷,神情紧张,明玉眼下只得跟着尔晴附和,“对对对,该,她活该。”心里想着,你可别气她了,一会再摔一跟头可愁死人了。

      璎珞却宛如心电感应般一个眼刀甩过来,两个人纷纷禁了声,还是明玉闯祸经验少心理素质差,登时被吓得打起了嗝来,一直到出宫回家都没好,海兰察止不住的发问,延禧宫里你们几个聚在一起又吃什么好东西了吃成这样啊?

      明玉无奈的叹气,心想一个为了另一个去圆明园斗新晋容妃,斗到她自己都被关去地宫还无怨无悔,另一个为了把人救出来直接跑去先皇后停灵的八里庄寻死觅活,放话出去不放人就要跟着一同死。

      结果到头来,见面还是这样死命的掐。

      摊上两个斗鸡一样的好朋友,明玉还能怎么办呢,手心手背都是肉。

      但到底是这群可爱的人慌忙中一同陪着魏璎珞,完成了她实质上问鼎中宫的这一天。

      “傅恒,咱家有的是钱,凭什么抢我们孩子养啊???”尔晴出宫的路上,恋恋不舍的回头张望着延禧宫,不住的跟傅恒哭诉,

      傅恒哄了一路也没哄好,最后无奈了,直接甩了一句道,“谁叫你去年夏天惹皇上生气的?”

      尔晴听了这话委屈的蹭了蹭眼角,傅恒眼见灭火了赶忙跟上一句,“不交孩子就还让你去跟高贵妃做伴儿去,你自己选吧!”

      尔晴眨巴着眼睛,一副下定决心的架势挽起傅恒手臂快步朝宫外走去,大气道,“给他养给他养!”说着恨恨的看着傅恒道,“大不了咱们重新再生一个!”

      傅恒忍不住笑开了,挽着夫人手道,“你果然是个卖子求荣的败类。”

      “你不是似的!”尔晴没好气的回呛。

      两个人吵了一路重新生,要生个什么玩意儿出来的话题。

      最好还是要个女儿才行,两个人得出了结论道。

      3

      “照顾好瑶林。”

      “我以为你会说,让我照顾好十二阿哥。”

      淑慎抚着一头灰白掺杂的长发,坐在唯有这处才有几分温度的矮炕上,看着窗外的片片雪花笑了,这承乾宫的吃穿用度都已被紧缩,若不是如今实质上掌管中宫的令皇贵妃网开一面,对她照拂几分,或许连这点温度,皇上都不会给。

      她把视线转过来,看着一身荣华富贵,越显贵重的令皇贵妃,解释道,“瑶林从小没养在父母身边,惯又是爱生病的,那孩子心思敏感,你要多多看顾,”

      “傅恒和尔晴的孩子,不用你说,我自会的。”魏璎珞已经走到了门前,到底还是停下了脚步,回头问道,“有没有什么要跟十二阿哥说的?”

      这是皇后宫中发疯,拿起剪刀妄图刺死十二阿哥后的第一个冬天,宫中人人都只道皇后疯了要杀亲子,皇上震怒之下禁足了承乾宫,甚至再不让十二阿哥靠近这里一步,一个从小聪明伶俐,身强体健的孩子经此一遭,竟是一病不起,将养了一年多后还不见好转,养在养心殿里渐渐的连皇上也不大在意了,移去了未生养的别宫妃子照料,若不是瑶林经常拉着他从上书房往养心殿跑,皇上都快忘了,他还有个嫡子,虽然人人都知道,如今的中宫,便是废与未废,早已无异,这么说来,也许早慧的嫡子十二阿哥永璂,也应该是认识到了这一点,早慧有什么好处?也或是,早伤罢了。

      “让他好好活着罢。”辉发那拉淑慎微微笑着,“一个人好好活着罢。”

      她转头继续看窗外打着旋儿飘落的雪花,那孤寂的背影让魏璎珞突然想起,曾经皇后娘娘说过,站上皇后之位所看到风景,便再也与寻常不同了,她如今没有登上去,实在说不出到底不寻常在哪里,但是眼看着她们一个两个皆是这样的落寞模样,想来,那风景确实不够好吧。

      魏璎珞微微近了几步,低声道,“尔晴跪了好几日,到底是救下了翠微,现在正陪着十二阿哥呢,和亲王已经解了禁足,朝堂上没有掀起太大波澜,至少,”

      她能看出那人僵直了脊背,等了良久才微微回头,循着声音问,“至少什么?”

      “至少没有一个忠正良善之人因此获罪发难,都好好的。”

      辉发那拉淑慎不经意间落下了连串的泪珠,滚落到微微翘起的唇边,回头深深看了一眼,

      “谢谢。”

      她顾着瑶林的一片善心,到底还是被那个有恩必报的尔晴看到了,翠微在永璂身边的话,她也就放心了。

      魏璎珞谢谢你告诉我他的消息,也谢谢,谢谢你这一句忠正良善。

      阿玛,是女儿对不起您了。

      现在的每一天,都是赎罪吧?

      “你会放过他吗?”

      “大概不会,不过如果他就这么藏在府里一生一世的话,我估计也没法杀进去。”

      淑慎笑了,笑的很肆意,听着魏璎珞倔强的声音和推门而去的脚步声。

      自言自语道,“弘昼啊,要保重啊。”

      她的手中紧紧握着一只兰花荷包,这是一对的,那一只应该还在他身边的。

      玉佩贵重,兰花易死。

      用来作为定情之物,多半都是要出事的。

      唯有这样女人家的不值钱的针线活,她最拿手,也从不被人在意。

      在意了一次,便是一辈子了。

      她虽难过,却从不后悔。

      这承乾宫并不是困住她的地方,而是她自己的画地为牢,坐在牢里赎罪,为爱,为希望,为来世的光明。

      有时候,相信来世,也是一种幸福。

      淑慎一寸寸的剪着斑驳的发,把它们塞进荷包里,满人落发有罪,可她听过当年惠心公主的故事,心里感同身受的想着,一无所有的女人若是想留下点什么,除了这青丝,还能有什么呢?

      听说汉人的原配夫妻是为结发为缘,淑慎一根根的拿着在偶有的光亮里照着,抬起头眯着眼想着,若是能与你结上一根,该有多好。

      多年以后,瑶林离京之前,特意去了一趟人迹罕至的承乾宫,他用两个人才知道的暗号叩响了那落了陈灰良久的殿门,望着满院落地凌乱的枯枝败叶,不由得心头一冷,没一会,门开了,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瑶林趁着月色递进去整整一大包裹的笔墨纸砚,还有散银若干,甚至还夹杂了一本水经注,那是阿玛心系水患,生前一直在看的书,他听说了也说过想看,瑶林便在回家整理行装的时候,去阿玛的书房偷拿了出来给他。

      “瑶林,一路顺风,珍重。”

      幸亏,幸亏他没说谢谢,瑶林心想着,他本害怕他会那样说,纠结了好久想着如何宽慰,可到底,他还是了解自己的人,瑶林很开心,等了好一会,却再无声音,瑶林抿了抿唇,走出去几步又折转回来,

      重重的又叩了叩殿门,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那么悲凉,

      “永璂,你要等我回来啊。”

      月光之下,那瘆人的惨白的一张脸终于肯透露了出来,他这个常年来不见人的十二阿哥,终于还是给了他的伴读富察瑶林面子,见了他这临别一面,只是话说的不甚好听,

      “能出去开创一番事业是多好的事儿啊,还回来干什么?”

      瑶林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你说的对,那我走了!你也保重!”

      永璂点点头,就这么看着瑶林走远。

      瑶林,别回来了,瑶林,我恐怕等不到你回来了。

      这么想着,多年来低声弱气的永璂对着远处的背影大喊一声道,

      “瑶林!谢谢!”

      瑶林到底没逃掉这句不想要的谢谢,背着身挥挥手,再没敢回头。

      后来征战在外的富察福康安得到永璂死讯的时候,望着天边幽幽的想着。

      如果他能活下去,一定会是个好帝王的,其实如果真有这个机会,他是愿意而且一定会回到他身边的。

      十二皇子爱新觉罗永璂,无王无爵,盛年而亡。

      4

      庚辰年的第一场初雪,来的有点早。

      苏静好攥着一支盛放的青梅,送和嘉来养心殿,自己却并没有进去,没多半时,便见到了议事完毕出来的傅恒,宫人为他精心披上富察夫人叮嘱过的宽厚大氅,傅恒远远看见了纯贵妃,因着隔得有点远,他便只是微微点头,穿戴好了才朝她这边走来。

      近了行了个礼道,“纯贵妃娘娘吉祥。”

      苏静好略略抬手,傅恒站直了身子,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她身边竟没跟着一个人,还未待问出口,苏静好便已将花枝伸到了傅恒眼前,问道,“好看吗?”

      傅恒被问得一愣,原本觉得无人侍候不像话,现在已经觉得无人在这自己好危险了,不由得往后蹭了蹭,

      苏静好了然的笑笑,对着朦胧成一片的夕阳,拿着花枝道,“我从小就喜欢腊梅,可折枝就生怕毁了心爱之物的性命,从来都舍不得,这是第一次。”说着还顽皮的对着傅恒笑了一下,

      傅恒果断后退了一大步,拱手一礼道,“纯贵妃娘娘心地善良。”

      苏静好片刻盈眶的泪,却在傅恒抬头看她的时候侧脸微微蹭了去,重新换上一脸明媚几步上来按在傅恒执礼的左臂上,“本宫乏了,富察大人送我几步吧。”

      傅恒左右为难的看来看去,跟着他的小太监也不敢上前,眼见纯贵妃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傅恒示意小太监在后面跟着,他也能感觉到这数九寒冬大雪纷飞之中,穿的一身碧绿旗装,很是单薄几分的纯贵妃微微的颤抖与脱力,于是便托着,这么一路朝钟粹宫走去。

      走到微微能见宫殿的甬道半途,苏静好突然停下了脚步,略略搭着的手突然收紧死命的捏住了傅恒,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的又突然松了手甩了出去,傅恒没来得及反应,就听人说道,“傅恒,就送到这吧,”说着抬手用花枝点着距离还并不算近的钟粹宫道,“我快到了。”

      傅恒眼下微微抖了抖嘴角,心想还很远呢好吗,但是他可真真不想走入这内宫之中,眼下如获大赦般又是执手一礼,对着身后的小太监一指,稍微动容几分的劝慰道,“让他继续送送您吧。”

      苏静好眼中如一汪水般波涛汹涌,往后瞪了几分,直瞪的小太监后退了几步,她上前,傅恒便后退,如此几步差点要把傅恒逼到靠去了红墙上,傅恒实在是有几分窘迫,心里后悔天这么冷,尔晴让人准备的大氅又太暖和了,一冷一热间把他这脑子弄傻了,所以才会这般进退维谷,早知道还不如刚刚狠狠心一走了之才对。

      “春和,”苏静好却突然张口了,上来就把花枝塞在了傅恒手里,“你走吧,”她突然出手抚了抚他大氅的毛领子,此举彻底惹得傅恒面色冷得挂了冰碴,苏静好却一直保持着微笑道,“我看着你走。”

      傅恒其实根本就连这几个字都没听完,这次连礼都不行了,径直走人,待走到小太监身边,直接把那腊梅花枝塞在了小太监手里,然后气愤的回头看了两眼,转身便消失在了红墙绿瓦的甬道之中。

      苏静好摇摇头,并没有拿回小太监颤颤巍巍递上来的花枝。

      “小顺子,都打点好了?今日这事,没人会知道吧?”

      名唤小顺子的养心殿太监得了纯贵妃娘娘一份大礼,便只是为了今日的这次相会,苏静好背身解释道,“本宫要和富察大人商量公主和二公子的婚事儿,就是被人知道也无碍。”

      这样说了的话,那么便是真的无事了。

      苏静好一贯是精通药理,更精懂人心的。

      谢谢你,多少还是送了我这一段旅途。

      念了一辈子合欢,她早就差点忘了,她从小真的喜欢的,是青梅。

      不日,纯贵妃于钟粹宫,薨。

      三阿哥永璋这个庶长子于同日病逝,亦是盛年早亡。

      5

      至此,争储之战终于告一段落。

      自从听说了纯贵妃那日后没几日就归天的消息,傅恒都心有余悸,这事儿又不能和尔晴说,他便只能敲打着问,“你就不好奇,宫中阿哥们的事儿?”

      尔晴从牛乳酪喷香的碗里扬起一张明媚皓齿的笑颜道,“咱们还是等十五阿哥长大成人吧!”

      傅恒伸手替她擦了擦嘴角的奶渍,叹口气别了眼骂道,“你这吵完打完还跟人最要好的脾气秉性还能不能改改了?”

      “我这是分得清里外矛盾,主次矛盾,你说,魏璎珞的儿子还能给你苦头吃嘛?”尔晴这话其实就是故意的,说着居然站起来一副哥儿俩好的模样去撞傅恒肩膀,鬼马神情道,“是不是,你们俩那是什么感情啊!”

      “哎!”傅恒瞪了眼睛凶她,

      尔晴无辜的耸耸肩,拎着小勺摇摇晃晃的出去小厨房寻旁的好吃的去了。

      关上门的一瞬间,她才攥紧了拳头。

      也许,我再跟璎珞好一些,说不定一切就会改变呢。

      下次见到长安,一定要让他和十五好好的。

      就像瑶林对可怜的十二那样,人生嘛,就算不为权势地位,只当情真意切的交个朋友兄弟,也是好的呀。

      “长安,去祭拜过你父母了?”

      “是,奴才回京就先去祭拜了父母,而后才进宫来向皇上您请安,还望皇上不要治罪。”

      “长安,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我们?皇上,您是天子,我是奴才,何来的我们啊?”

      “长安,听说你病的不轻,回京找叶家大夫好好医治医治吧。”

      福长安不说还没事,听了这话反倒咳了几声,缓了好半天,依旧是没有站起身,任由这御前的公公几次三番想扶他坐在御赐的凳子上都没同意,跪着平静了良久道,“奴才的命有多长,奴才自己心里清楚,到了该死的时候,便是药石也无用的。”

      “长安!”

      “无事的话,奴才就告退了。”

      “你,”

      福长安在人搀扶下才站起身,他的发早已花白,此刻对着待了大半生又离开了十几年的紫禁城,说不上是熟悉更多,还是陌生更多,对着扶他起身的年轻小太监恭谨的道谢,行了退礼,一步步朝殿外退去。

      “长安,”身后的声音响起,“长安!”

      福长安还是回了头,在推开的养心殿门这处,站在光明的地方看向高高在上的,却隐在昏暗之处的殿堂里的那处,突然开口道,

      “我要走了,这次我是真的要走了,你再也找不到我了,永琰。”

      全数的宫人听言尽数登时跪下,微微颤抖着不知天威会如何发作,毕竟本朝的皇上,是个最为看重规矩之人,宫中早就一改先朝的散漫之风,整治过数次僭越。

      福长安自嘲的笑笑,活到黄土埋脖子了,还是忤逆了额娘的告诫,自己可真是个不成器的儿子。

      这么想着,便摇摇头,一边笑一边大摇大摆的叫着,“我要回家啦!”朝外走去。

      长安,别走,我一个人很孤单。

      “别恨我!长安!”

      此生得你一个我字,算我一世兄弟,没落得白交罢。

      6

      嘉庆三年,早已在圆明园常住的太上皇回紫禁城主持长春宫的清搬仪式,皇位已经传给孩子了,容音这个所谓的嫡母的宫殿,于情于理都不该继续这么空置着了。

      但太上皇想亲眼看着那些熟悉的物件,一样一样的搬进库房里去。

      搬一样,他便偷偷摸了眼角一下,古稀之人,好像哭,也不见得丢人了。

      德胜扶着年老的太上皇,乘了皇辇辗转至养心殿,接着便要回圆明园去了。

      盛夏的艳阳毒的很。

      太上皇突然叫停了轿辇,指着问道,“爬山虎呢?”

      德胜这才发现养心殿侧墙上成片成片没到夏天就碧绿的爬山虎居然没了,他侧耳听了小太监的回话,走去太上皇耳边回禀道,“回太上皇的话,那爬山虎啊都枯了,便被连根的都拔了。”

      太上皇眯着眼想了好久好久,终于还是笑着让轿辇继续走了。

      那个一身碧绿,在盛夏的炎热时分,惯是喜欢拎着冰桶,趴在围墙缝隙上,与爬山虎为伴的女子,已经走了很多年了。

      原来他们都已经走了很多年了,很多很多年了。

      朕终于要去见你们了。

      7

      “九爷,咱们这是去哪儿啊?”李福年纪大了,自己都不记得自己问了几遍了,回头用那不甚灵便的手挑着帘子问,

      傅恒努力的坐起身来,好脾气的又一次笑着答,“去长街,去福祥居。”

      马车赶了好半天,才终于不疾不徐的停在了喧嚣吵闹的著名点心铺子门前。

      傅恒的手有些抖,连拿银票,都显得有些吃力,他总觉得今日的晨光仿佛带着魔力,给了他几分力气般的起身,穿衣,出门,直到眼下的独自下了马车,直到把那五十五年的定银拍给了掌柜的,谢绝了喝茶的款待,又在人搀扶下晃了出门。

      长街上熙熙攘攘的惯是热闹。

      傅恒侧坐在马车的一侧,对着另一侧等待的李福笑道,“李福大叔,您给我赶了一辈子车了,傅恒在这谢过您了。”

      李福大叔想是耳朵背了,也想是年纪大了,居然真的接了这权倾天下的主子的一句谢,笑容隐在他苍老的沟沟壑壑的容颜之中,在福祥居小厮的帮助下,扶着他家九爷安稳的又坐进了马车里。

      “我的九少爷啊,老奴愿意给您赶一辈子马车,只要您不嫌弃的话。”

      傅恒在马车的摇摇晃晃里陷入了忽明忽暗的沉思。

      我应该是爱你的,在临走之前,我反复确认过了,我应该是很爱很爱你的。

      回光返照的傅恒沉浸在这一生与她摇摇晃晃的回忆里,仿佛寻见了年轻岁月里的彼此。

      “长春宫选了新宫女,傅恒你去看过没有?”

      “关我什么事儿啊,那不应该都是选给皇上的?”

      “也有可能是选给你的啊!你快去看看,听说有一个长得特别漂亮!”

      “再漂亮还能有我姐姐漂亮嘛!”

      “你去看看嘛!”

      “改天去改天去!”

      我那天就应该去见你。

      如果我知道这一生,原来这么短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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