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阿莫》o北艾o

4、筷子

　　叶帆是个普通的年轻人，没有闪闪发光名牌大学的学历加持，也没有事业有成父母亲戚的指点，甚至没有一副出众的外表或伶俐的口齿，他们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大城市里，搭乘拥挤的地铁沉默的往返于公司和出租屋里，用辛苦却无偿的劳作换取年终微薄的加薪和飘渺的升职机会。
　　叶帆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年轻人，一线城市万千中渺小的一个，他奔跑着挤上地铁，在晃动的车厢中用手机赶出两千字的稿件，然后忍着晕车的反胃感冲向办公室，开电脑，发邮件，胆战心惊的等来上司的召见，修改，一次次往返于上司办公室和自己的电脑前。
　　此时，叶帆急切希望早些完结手上的工作，早点回家，他知道自己正把一个定时炸弹留在家里，可越是着急，手中的工作越是忙乱，墙上的挂钟不知不觉走过几个小时，窗外天色慢慢暗下来，叶帆心急如焚。
　　“叶帆……叶帆。”有人叫他的名字，让叶帆猛然抬起头来，回头看到公司的前台拿着电话站在他身后。
　　“你手机好像关机了，你家物业电话打到公司来了。”前台小妹一脸为难。
　　叶帆脑子嗡的一下，“怎么了。”
　　“你房间好像水管爆了，楼下住户天花板渗水，向物业投诉，物业要你赶快回家。”
　　叶帆嘣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向公司大门冲过去，可总监推开办公室的门把他拦下来。
　　“你还有三篇稿子，今晚必须要交。”
　　“我……”叶帆抱着外套的手都在发抖，“我，我电脑带回去改。”
　　总监那张肥胖的脸上露出不爽的表情，前台小妹看不过去，插了一嘴说，“物业说你再不回去，他们就要找警察来了。”
　　总监这才不耐烦的叹口气，转身回办公室，留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
　　叶帆感激的看了前台小妹一眼，抱起自己的笔记本狂奔而去。
　　跑出电梯，叶帆思前想后，还是狠狠心用一个礼拜的饭钱叫了一辆出租车。
　　一路上，叶帆在内心做了全部最坏的打算。
　　如果人鱼被物业发现了，或者人鱼逃跑被捉住了，一切结局都是人鱼被捉回研究所，或许也是种解脱，不用再这么提心吊胆过日子。
　　或者，哪怕没有被发现，干脆顺势把人鱼交给警察，小龙虾那边是个交代，至少，可以把责任推给人鱼，楼下的装修费用不用陪了。
　　可是想着想着，叶帆眼前又出现了人鱼的脸，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干净的像刚降生的婴儿。
　　小龙虾说，人鱼一旦被发现，都会被立刻秘密杀掉。叶帆的内心微微动摇。
　　不多时，出租车已经停在叶帆家楼下，叶帆跳下车奔上楼，抬头看到自家门口站着一彪形大汉，黑壮黑壮，手里拎一把大钢钳，虎视眈眈。
　　叶帆瞬间一身白毛汗，要不是手抓着楼梯扶手差点当场跪下。“大，大哥，让，让我先进去收拾。”
　　彪形大汉绷着脸上下打量了叶帆一遍，朝叶帆家门歪歪头，“开门，快点。”
　　叶帆不敢废话，哆哆嗦嗦的掏钥匙把门打开，用力咳嗽两声，心说横也一刀竖也一刀。
　　一开门，叶帆一愣，自己小小的安身之处，一片狼藉，满天满地的水，水族箱进水管的阀门不知哪去了，呲呲的喷着水，灌溉着可怜的沙发。
　　可是，人鱼，无影无踪，本来关严的客厅窗大敞着。
　　叶帆站在原地，呆愣着。
　　彪形大汉一言不发的从他身边走过，趟着水走进卫生间，吱吱几声，利落的关掉总水阀，客厅的喷泉渐渐停下来。
　　“换阀门五十。”大汉走回来，放下手里的帆布工具包，废话没有，低头干活。
　　叶帆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物业找来修水管的。
　　所以，人鱼，跑了？
　　叶帆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莫名的一阵失落，叶帆眼前浮现那个生物纯真的面孔，难道就……
　　忽然叶帆的鼻子，敏感的闻到一丝清香，他已经非常熟悉的味道，来自，他的卧室。
　　叶帆轻手轻脚的离开水管工，悄悄打开自己卧室的门，地面一条湿湿的水痕，一直延伸到大衣柜的门边。
　　叶帆走过去，伸手慢慢打开柜门。
　　“叶，叶帆。”细小颤抖的声音，人鱼蜷缩在衣柜的角落，瞪大眼睛胆怯的看着叶帆，脸色苍白，嘴唇青灰。
　　一瞬间，叶帆不知为什么，有种一颗心落地的感觉，原来，还在，他说不清是欣慰还是烦恼。
　　“你……”叶帆话没说完，只见人鱼伸出两手搂住他的脖子，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接着眼前一黑，人鱼两片唇瓣紧紧的贴上来，清凉柔软的舌尖迫不及待的钻进他的齿间。叶帆措手不及，本能的两手环上人鱼的腰身，人鱼一愣，立刻深深地纠缠上来，满嘴清凉。
　　门外忽然咣当一声，叶帆猛然惊醒，回头看到彪形大汉目瞪口呆站在卧室门外，钢制扳手把地板砸了一坑。
　　“你，你们……”
　　“不是，大哥，你听我解释……”叶帆眼见大汉双手抱头，膝盖颤抖，这一般人看到这场面……
　　“你们，太让我感动了。”
　　大汉双手捂脸，一声娇嗔，叶帆差一点点双膝跪地，这特什么剧情！
　　“我一直，一直，都没有勇气。”
　　叶帆心说你不需要勇气，我需要。
　　“但是看到你们，这么坦然！那么勇敢！我决定接受他！和他在一起！我们会幸福的！！”
　　大汉抹一把满脸的泪水，转身飞奔出门！“舟哥！你等等我！！”
　　叶帆搂着人鱼，一脸蒙逼，寒风吹过，有点寒冷。
　　叶帆定定神，鱼尾巴塞在柜子里，刚那大哥没看到，所以……叶帆回头看看搂着自己的人鱼，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苍白的脸上泛起健康的血色。
　　叶帆叹口气，松开人鱼，默默的去锁上门。
　　“叶，叶帆。”人鱼有些胆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叶帆抬起头，看到人鱼指着敞开的窗户，“有……那个进来，到这边……所以……”
　　叶帆疲惫的看着比划着费力说话的人鱼，内心分外的疲惫着，手机再次不知疲倦的响起。
　　“叶帆，那几篇稿子好了没有，下班前发给我看。”
　　叶帆拿着手机，仰头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情绪然后开口，“我，要晚一点，家里要收拾，都是水……”
　　“唉，你怎么能这样。”电话里总监不耐烦的抱怨着，叶帆闭上眼，对着电话不停的道歉和应和，终于在叹息中挂断了电话，抬头看到人鱼依然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算了，没事。”叶帆叹口气，朝人鱼摆摆手，“算了。”他没心思再听人鱼断断续续的解释，他只想快点把房间收拾好，然后尽快加班写稿。房间里泡坏的东西要洗要晾，明天还要去楼下道歉，不知道要赔偿楼下多少钱。
　　叶帆弯着腰，费力的清扫地面的积水，初冬季节里，冷水浸透了鞋袜，冷得他打颤。
　　工作的间隙，叶帆抬头看到人鱼小心的站在他身边。“你去浴室吧，那里有浴霸，打开来能暖和一点。”叶帆无力的的说，他此时实在没力气伺候这位委屈的人鱼先生了。
　　人鱼张张嘴，叶帆的手机再次响了，他烦躁的抽出手机，打算再次应付总监的抱怨，可来电显示让他一愣，打开电话的手有些犹豫。
　　“妈？”
　　“哎，小帆啊，晚上吃饭没啊？”电话里，老妈熟悉而温暖的声音响起。
　　“恩，吃了。”叶帆说着谎，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工作累不累啊，上班还要那么远吗？钱够不够花啊？……”絮絮叨叨的询问，叶帆听着，一一的答应着。
　　“妈，有什么事吗？”他终于忍不住打断妈妈的话，不是他不想听，而是觉得，再听下去，要忍不住哭出来。
　　“你这孩子，没有事不能跟妈说说话啊。今天不是你生日吗？”
　　“啊？”叶帆恍惚的看看手机上的日期，11月9日，这才恍然大悟。
　　“给自己做点好吃的啊，煮个鸡蛋，有没有买蛋糕啊？你小时候每年都等着这一天吃蛋糕。”
　　“恩，买了。我挺好的，没事。”叶帆不住的点头着，不由得眼眶发酸。
　　“那好了，早点睡觉啊。”老妈终于挂断电话，叶帆垂下手，无力的看着凄冷的房间。他抽抽鼻子，没说话，埋头继续清理工作，人鱼站在他身后，一声不吭的看着他，知道叶帆忍无可忍，把他哄进卫生间。
　　折腾到大半夜，叶帆终于清掉了家里的积水，把最后一捧湿衣物塞进洗衣机，疲惫的扶着额头，虽然没吃晚饭但是已经感觉不到饥饿了。他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找到房间里唯一还干爽的地方，卧室的床上，围着被子缩成一团，把电脑放在膝盖上，打开下午写了一半的文档。
　　看着电脑，叶帆出神了片刻，眼眶一酸，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连忙抬手抹掉，可更多的眼泪依然不停的滚下来。
　　他不觉得自己是个矫情的人，可是，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叶帆深深低下头，把脸埋在两手之中。
　　砰，砰。卧室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叶帆猛然惊醒，他差点忘了，家里还养着一头湿淋淋的怪物。
　　顶着一头长发的人鱼从门后探出脑袋，轻轻叫了一声，“叶帆。”
　　叶帆诧异着，看人鱼从门后小心翼翼的滑进来，双手捧着一只厨房里的盘子，盘子上一堆玉米片一样的东西，那堆东西上插着半根筷子，筷子顶端不知用什么方法点着了，噼里啪啦烧着小火苗，叶帆看傻了。
　　人鱼把盘子放在叶帆面前的地上，抬头略显得意的看着惊呆的叶帆。
　　“生日，快乐。”
　　叶帆呆呆的听到人鱼开口，用清亮亮的声音说着，接着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哼唱起生日快乐歌的曲调。
　　最后，人鱼把那盘用麦片和牛奶捏成的蛋糕捧到叶帆面前，“吹。”
　　叶帆懵懵的张开嘴，吹灭那根可怜的筷子，他看到人鱼眯起眼睛满意的笑了。
　　一股暖流涌上叶帆的内心，邻居家的钟敲响十二点的钟声，叶帆噗嗤一声笑了，他没想到的，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一条人鱼成了他最感动的温暖。
　　“谢谢。”叶帆微笑着看着人鱼，然后掀开身边的被子。“过来跟我躺着，外面冷。”
　　人鱼二话不说，蛇一样划上床，钻进叶帆的被子，湿乎乎的尾巴缠上叶帆的脚，贴着后背从叶帆的肩头露出脑袋，好奇的盯着叶帆的电脑。
　　“我要加班，你不要闹我哦，我写完就睡觉。”叶帆摆正电脑，转头嘱咐着人鱼，却不经意被人鱼凑上来，贴着嘴唇吻了一下。
　　叶帆无可奈何，放弃了抵抗，抬手把人鱼的脸推开，回头开始工作，那人鱼难得老老实实的趴在叶帆身后。
　　“对了，你有没有名字？”叶帆从工作中抬起头来。
　　身后安静片刻，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Delmore。”
　　叶帆略带诧异的回头，看到人鱼亮晶晶的眼睛，“Delmore，名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