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一见倾心（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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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归意不确定刚刚那一眼是不是特意望过来的，但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不正常的心跳。
还好今天来了。
他看着台上唱完了曲，却没有离开舞台的女子不由这么想。
被她专注望过的人似乎只有叶归意一个，所以其他人只是单纯被台上女子的唱功折服，没有叶归意心里那么触动。他们眼见女子并没有离开，不由讨论除了刚刚的曲儿，是不是还会有其他表演。
“这是第一个吧？能和琴秀的箜篌分庭抗礼的人。”有人发出这样的感慨，“不愧是忆盈楼力推的新人，果然不得了。”
让琴秀的箜篌配乐，甚至唱得完全不被曲音影响，至今为止也就她一个人。结合她陌生的面孔和嗓音，老观众们自然明白了现在站在台上的，就是忆盈楼传出去要登台的新人。
“且不论忆盈楼的‘剑舞’，单是这唱功，就真是捡到宝了。”说这话的是个老先生，他似乎对戏曲有十分的见解，看着台上女子时的表情有点儿激动，又有些惋惜，“唱得好。那嗓子难得一遇，可惜是个女子，便是有公孙大娘在……”
谁都明白他的意思。
戏子本是下九流，虽说因为得了圣人的眼，他们的地位提了些许，但仍旧不得仕途。哪怕忆盈楼半脚踏入了江湖，其中的女子比起戏子更像是大家出来的闺阁女子，但比起剑，更多是舞出名的忆盈楼，着实让大多人存了一分轻视。
若是男子倒也罢了，还能被尊称一句先生，但若是女子……
叶归意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想要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忽然愣住，一时不知道自己听到这话，到底是生气于公孙大娘创建的忆盈楼被轻视，还是单纯为了被人言道可惜的女子。
他又一次想到了刚刚那个忆盈楼的弟子，临走前神秘兮兮对他说过的话。
「阿秋妹妹的扇舞可好了，连大娘都夸过一句‘翩若惊鸿’，藏到现在才给大家看呢。」
他记得一字不落。
想到刚刚望过来的那双眼，叶归意觉得自己有点儿坐不住，心里涌出的陌生情感让他整个人都有些莫名的烦躁感，但因为想到了这句话，思绪不自觉地就飘远，顺着周围的议论发散出去。
他想着这位阿秋妹妹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来一场「翩若惊鸿」的舞。
啧，有点不爽。
藏剑一贯的君子如风，让他心里这么想的时候，脸上还是得体的表情。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的叶归意，视线牢牢地定在没有放下水袖，依旧遮着半张脸的桃红女子身上。明明没什么证据，但他却仿佛笃定一般在心里确认着，自己的“异常”都是因为台上的“阿秋妹妹”。
很快又传来琴声，这琴声虽然没有刚刚的箜篌令观众震撼，但仍有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惊讶。
几乎是在女子伸出手臂，抬脚做出第一个舞步的时候，琴声主人的名讳，在观众中流传开。
“是菡秀啊！这琴声出自菡秀之手！”
菡秀苏雨鸾，是近几年才被收纳进忆盈楼的女子。武功并非琴秀那么出色，但若以琴音辅佐，也是个让人棘手的人。
“琴秀，菡秀接连替她伴奏？”凑热闹的观众低声惊呼，“这是特意要抬举她了！”
“方才的曲没让琴秀比下去，这次的舞又会如何？”另一人说道，“这可比不得唱，她还只是个新人，怕是成名心切。”
是不是故意剑走偏锋，他们都不知道。但琴秀的箜篌没能盖过她唱的曲，这确实他们亲耳听到的。两人一个人弹一个人唱，给了众人极好的听觉盛宴，就那一刻起，他们也不敢怀疑这个新人的实力。
但现在又不同了，舞蹈近乎无声。他们带着好奇，又有着看她出糗的心态，想知道她这次是否又能带给他们完美的舞。
琴声扩散开来，仿佛一张网将整个舞台牢牢地笼罩着。在琴声演奏下，众人恍惚“看到”了西湖岸边的碧水蓝天，翠绿的杨柳层层叠叠种在岸边，引得水面皆为它的倒影。
“噌——”的一阵长音，他们就像被琴音拉着，半推半就地将目光放到了湖水的中央。
是的，湖水，就像他们被琴音干扰，看到了幻境。
他们看到中央有个桃红的女人在跳舞。
该怎么形容他们那一刻从心底迸发而出的震撼？
或许人都是“视觉动物”，从耳中听到的声，远远比不上那一眼看到的印象深刻。所以比起刚刚的曲，现在的舞更能让人直观地看到美，让他们将女子的身影牢牢地铭刻在心里。
琴声又有了变化，像是众人的视线被谁发现一样，琴音从平缓变得活跃起来，随之改变的是“水面上”女子的舞。
原本的柔变为了媚。
桃衣红裳，青丝墨染，体态轻盈。她像横空出世的精灵婀娜多姿，又像桃林化身的精怪妖媚入骨。女子的双臂柔若无骨，舞姿步步生莲，她就像花海中唯一的一只翻飞蝴蝶，无可避免地吸引着旁人的目光。
舞转回红袖。
随着琴声到达高潮，女子以常人难以做到的柔韧弯下腰，她抬起一只脚，身体却稳稳不动。会武的人顿时明白，这个人的武功也是不弱的。
随后她手腕轻扯，将水袖向上一扬，她也优雅地起身。
玉足轻点“水面”，女子随着扬起的水袖一同飞到了天上。
是轻功，但此刻没有人会在意这个。
她站在半空几秒，伸手让飘扬的水袖重新缠住自己的手臂，伴随着垂下的桃色轻纱，女子从广袖中甩出一柄朱红的伞握在左手，右腕微动又抽出一把同色的桃木扇。
印花的伞面被撑开，女子像下凡的仙子悠然向“水面”飘去，头上的步摇因落下产生的风儿伶仃作响。在她手中绑着丝绸的锦扇也缓缓打开时，众人终于看到了她的整张脸。
原本的清丽被妆容衬得多了分仙，但五官中自带的一分艳并没有被妆掩盖，桃红的眼影画的不重，还在眼角贴了一朵盛开的桃花。这么单看脸，怎么也不像十三四岁的孩子，而是早已及笄的少女。
露出脸后不久，女子从空中回到了“水面”。
琴音步入尾声，不似上一首的曲，这次台上的女子没有悲怨，也没有忧愁。
琴声落下，弹出了最后一个音。
女子随着曲音回眸，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站在“水面”朝“岸上”的人们笑了。
——回眸一笑百媚生。
若是再晚个几十年，这些人便会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一笑。
安静无声。
所有人被这样称得上“荒谬”的舞蹈折服。
一曲已然弹完，女子带笑站在台上，似乎并不诧异观众们的反应。
“啪。”
女子将红伞拢合，关伞的声音本身不大，但在寂静中却十分清晰。
也因这一声，琴音带来的幻境消失了。
从女子的脚底开始，一切假象消融，众人的世界回到了正常，湖面变回了木制的舞台，湖边的杨柳消散露出了环绕舞台的观众们。
他们现在才像想起来一样呆滞地眨了眨眼，以一种滑稽的神情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啪啪啪——”
终于回过神的观众们站了起来，他们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以表达他们对女子的欣赏。
“不愧是忆盈楼，好一个新人！”
“才貌双全，难得，难得。”
“不出几日，她必然不逊与‘七秀十三钗’！”
“——这曲，这舞，真神了！”
“好！好一曲天籁，好一舞倾城！”
叶归意也陷入了刚才琴音捏造的幻境。
实际上那样没有杀机的幻境，是十分容易打破的，但他当时并没有这么做。叶归意观察了其他门派的人，看他们脸上有的惊讶，有的激动，也了然地明白他们也任由幻境的产生。
因为那哀怨爱慕的一眼而心中异样的叶归意，在看到她现在截然不同的舞时，却觉得那份心悸更重了。
……
舞台上的演出并未结束，只是造成轰动的主角已经离场。
女子在最后娇笑着报出了自己的名讳，正是最开始那女弟子口中的“阿秋妹妹”楚秋。
只是这个名字并未有多少人记住，观众们在热烈的氛围中呐喊，最后像是约定好了一样，突然给楚秋起了个符合她表演的名字——舞倾城。
说这个名字，才称得上她的表演。
楚秋对此没什么意见，只是柔声表示接受，随后便偏头浅笑，离开了舞台。
叶归意在她离开时下意识起身，在身后的人喊着“不要妨碍我看其他小娘子表演”的声音中，他只是小声道了句抱歉，就按耐不住地离开了看台。
想着女弟子指过的位置，叶归意摸索着走到了舞台后方。
一路上没什么人，或者说即便有人也是匆匆往舞台内走。叶归意注意到每个登台的人都在不同的屋子里，只有换衣服的地方在一块。他的步伐一顿，随后继续往前走。
听到台上重新有了乐声，他还漫不经心地想到新的表演应该开始了。
叶归意的直觉很准，他随着楚秋离开的方向到了舞台外，之后所有路线便都是按照直觉走的，但就是这样，还被他成功找到了位置。
“你是谁？”
门没关，里面一身桃红刚准备卸妆的，正是刚才在台上扬名的楚秋。
明明在她走后毫不犹豫地追了过来，现在却在见到她的时候彻底愣住。叶归意觉得自己的脑子像被搅乱的浆糊，所以导致了现在他整个人僵着不敢动。
没等几秒，楚秋就看到自个儿眼前的少年憋得满脸通红，语无伦次。
“我，我……”
“呵，”楚秋笑了，带着带上表演时的妖媚，说出的话却称得上不客气，“毛头小子？”
“……你也觉得我莽撞，成不了器？”像是被戳中内心深处的痛脚，叶归意整个人呈现出与君子外表不符的抗拒，如竹自持的声音此刻也尖锐起来，“你也和他们一样！是这么觉得的？！”
“小女子怎么觉得并不重要。”叶归意看到面对他怒意的女子敛目，甚至还毫不在意自己被迁怒，伸手取下了头上为了演出带的繁琐首饰。
“重点是，公子你自己……便是这么认为了。”
她拆到一半，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又笑了。
“公子可知，方才台上那些，是小女子五个月练出的？”这表情和舞台上的她完全不同，随着首饰被取出，妆容被逐渐卸除，楚秋也像是放下什么担子，将故作出的多情一并收敛。她的笑意不复妖娆，而是不甚在意的轻巧。
没了妆容的衬托，那张脸也恢复了该有的青涩。
“小女子这五月来，每日五更起。巳时前练武，未时前练曲，而舞更是到三更。”
女子语气带着点自得，但那也不过一闪而过，说到最后她反倒平静下来一般淡然。
“而公子呢？”她像是看出叶归意为了什么失态，表情虽柔和，双眼却带着不加掩饰地洞察，“自己都瞧不起的人，别人又怎会多看几眼？”
叶归意一愣，随后像是脱了水的鱼猛地喘息了几声。
“……你说得对。”他注视着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女子，不知为何完全没有失望，心中跳动的感情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明明没了舞台上惊鸿一瞥带来的惊艳，却又被更加温热膨胀的感情填满了内心。
“抱歉，你说的对。”
他重复道。
而楚秋听到他的抱歉却只是眨眼轻笑，一派悠然。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一见倾心（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