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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除却君身三重雪(2) ...

  •   许临舒是这届弟子中第一个收徒的,但同门的弟子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若说他们之中谁最适合收徒,除了于睿门下的大师姐,也就许临舒了吧。
      所以当楚秋出现在他们的视野,被认证了许临舒弟子的身份时,大家没有质疑许临舒的突然收徒,反倒是暗自讨论楚秋其人。

      “许师兄那么好的人,没想到收了那么个难相处的徒弟。”

      他们之间,大多不满的是楚秋的态度。

      消极,冷漠,阴沉。
      所有楚秋表现出来的一切,都与许临舒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所以大家表面都和和气气,暗自却对楚秋的行为指指点点,甚至为许临舒惋惜,怎么收了个这么难教的徒弟。

      许临舒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心里思称是不是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之间产生了恶性循环。
      楚秋不被真正的接纳,所以无法敞开心扉,而师弟师妹们则因为楚秋的无法改变而越发不接受她。

      只是他却知道,楚秋并不是大家眼中看到的那样。

      或者说,不全是那样。

      自打接手楚秋,许临舒便负责地照顾她。知道她识得一些字,他便觉惊讶地准备教她继续认下去。
      于是他们之间除了每位弟子都有的日课,习武,还多了一些认字教学。

      “道可道,非常道。”

      “什么是道?”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不知其名,故曰为道。”

      哪知楚秋摇头,神情冷淡,“大道无形我有型,我心即道。”

      许临舒因为她的回答愣住,露出思考的神情。

      “若大道无情,便以心为道,我绝不被大道禁锢。”说到这里时,许临舒注意到她虽然面无表情,握着书卷的手却像抑制什么般用了力,“绝无可能再被……”

      “大道无常,但莫憎爱,洞然明白。”许临舒虽然不知道楚秋经历了什么,但她现在的状态不对,他肯定不能让她陷入自己的思绪。

      听到他说这话,楚秋瞥了他一眼,默默松了手劲,气息也平静下来,继续观书了。

      在纯阳宫内,楚秋的辈分较小,即便是掌门首席的弟子,却没有因此被特殊对待。

      别人不知道她的特殊,她也不可能对陌生人说出自己的过去。这导致了她对外界的漠不关心被他人理解为「因为成了大师兄的弟子而自认高贵」这样的孤傲。

      “这不是楚师侄吗?今儿的日课结束了?”

      说话的人名为李玙(yu),按他自己的话说,他是当今圣上众多儿子之一,因为不得宠又没什么上进心,便让自个儿母亲送来纯阳修了道,没想到他还真有天赋,便就这么在纯阳住了下来,连他母亲都被皇上特批陪他,只有逢年过节才用回皇宫。
      说白了,这李玙是知道自己不得宠也没可能当皇帝,便带着母亲找了纯阳这个靠山。

      楚秋不是第一次接触他,只是每次都像现在一样,面无表情地垂着头抱着书卷,从他身边走过。

      “李师兄,别管她。”李玙身边穿着道服的女弟子裴怡就看不惯楚秋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见李玙浪费时间和她说话,便劝道,“说再多她也不会理,何必自讨没趣。”

      “裴师妹说的有道理,”李玙先是和颜悦色地回了裴师妹的话,让裴师妹的脸色好了一些,“只是她可以不理,我们却是不能随她一般的。”

      “可她——”

      “掌门师父不常说‘恩怨分明善为本’,更何况我们长她一辈,教导她,让着她也没什么。”李玙似有所指。
      楚秋自然想的是他换了法子说她辈分小,虽然没规矩但他自持长辈的身份不去苛责,反衬自己的大度;而裴怡则自愧,想着李玙不愧是掌门得意门生之一,武功不差,性情也十分和善。

      “李师兄不愧是师叔们称赞的弟子,裴怡受教。”

      楚秋漠视他们之间的对话,抱着书卷便往莲花峰的方向走,倒是李玙见楚秋的样子眼里闪过思索。只是他没有细想,转头便和裴怡说笑去了。

      像李玙这般不在意楚秋冷漠的很少,而裴怡那样眼不见为净,自持身份不屑与楚秋计较的是大多数。可还有一小部分,虽是纯阳子弟,却心性浮躁,见楚秋这样“不上道”,便商量着主动挑衅。
      纯阳游离朝堂之外,却也与之有些许关联。因此不少政客的旁系弟子,有天分的,有学识的,甚至是单纯来混个名头的,都潜伏在这纯阳宫内。

      自然,纯阳宫弟子们的心性水准,也是参差不齐。

      “诶哟,这不是楚秋师侄么!”纯阳道服总归是风仙道骨的,便是没什么气质的人穿上了,也显得人模人样。
      就像这位拦住楚秋的外系弟子赵某一样。

      “终于舍得从许大师兄的庇护下走出来了?让师叔看看,许大师兄教了你什么绝活,让你这亲传弟子长了什么本事!”

      赵某说到许临舒也是满脸不屑,显然他对楚秋的挑衅不全来自她本人,也有对许临舒的嫉妒或者不满。

      楚秋没有理会他的叫嚣,甚至没有分个眼神给他。

      “你这死丫头,知道我是谁吗!”赵某被楚秋的漠视激怒,抽出剑就朝楚秋比划,完全无视了纯阳中不准同门斗殴的规矩,“我可是——”

      “锵——”

      还不等赵某反应,只见虚影一过,他手上的剑便被击飞。

      “少爷!没事吧!”赵某身边的男子慌张地跑到他身边,从衣着看应该是他的专属道童,或者说,是家族派给他使唤的家仆。
      “你这小娘子,怎么突然出手打伤人!”

      楚秋连冷笑也没有,她拍了拍怀里的书卷,就像拍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般态度让赵某觉得损了颜面,他本是贵家外系,因为怎么也不可能继承官位才来纯阳图一个掌门弟子的名声,最是见不得有人小瞧了他。楚秋这样的态度,让赵某想到了在家族内被人忽视的日子,新仇旧恨一下子便涌了上来,仗着自己比楚秋入门得早,内力一提便将打落地面的剑吸回手中。
      接着,他再度将剑指向楚秋,一招两仪化形便向楚秋而去。

      也是这时,他们才真的看到楚秋出手。

      原以为只是装饰的佩剑被楚秋从腰后抽出,下一刻这把剑虚晃成了两把,随着剑的飘起,淡淡的蓝色光辉也逐渐笼罩在楚秋身边。
      只是一个眨眼,两把剑形成了气场环绕在他们身边,而赵某的攻击打在楚秋身边的光圈,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伤害,甚至楚秋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而剑阵形成的下个瞬间,楚秋一招剑冲阴阳便让赵某动弹不得,转手她又补上一招无我无剑,在赵某咳血时,一脚将他踹飞到剑阵的边缘。

      “你们在做什么?”

      也就是楚秋收招后,飞剑从天而降,定在了楚秋的脚边。蓝色的剑气并非为伤害她而来,而是保护。

      玄剑化生势,是镇山河。

      脚步声传来,正是给楚秋下了镇山河的许临舒。
      他一席黑边白衣踱步而来,先是望了眼楚秋的方向,见她安然无恙神色也柔和了些,再又将现场观察了番,发现了楚秋出手放下的气场,和被她打伤却故意不起来的赵某。
      许临舒的第一反应不是楚秋为什么出手打伤人,而是想着她的天赋果然绝佳,仅仅几周便学会了他人几月不一定学会的招式。

      “许师兄!”赵某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出声倒打一耙,“你怎不管好自己弟子,任凭她以武伤人!”

      “秋儿?”许临舒没有理会赵某的告状,他选择率先询问楚秋。

      “……”

      可楚秋却没有正眼看他,更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她一个手势,却是人剑合一将镇山河爆开,好似不接受许临舒的好意。

      “许师兄,你莫不是想包庇自己的弟子,让师弟受冤吧?”赵某紧紧相逼,他粗暴地推开准备扶他起来的仆从,自己装作重伤的样子以剑撑地站了起来。

      楚秋抱着书卷的手紧了些,她垂下头像是不想理会他们之间的争论,哪怕这争论的中心是自己。

      “师兄自然不会让师弟受委屈。”许临舒这么说后,楚秋抱紧书卷的手顿时放松下来,她沉着眼,嘴角却头一次勾起笑——那是自嘲,为了早就知道的理所当然。

      她自嘲自己竟还不醒悟地有着期待,从而紧张。

      “——可秋儿从不主动惹事,更不提打伤同门子弟。”许临舒站在了楚秋身前,俨然是保护者的姿态,面对不远的赵某,“赵师弟,若秋儿真是主动挑事,我许某愿意给师弟赔个不是,也愿任凭师弟处置。”
      他将剑拾起,下一刻反握,剑柄指向了赵某。

      “但若是赵师弟主动生事……”

      恰有一阵寒风吹过,黑发伴着束冠的丝绸,连同他的背影,一起印在楚秋的眼底。

      “就别怪师兄我不顾及同门情意了。”

      “师兄你——”

      “秋儿尚且年幼,又是师弟的小辈,且不提你们为何有所争执……便是师弟输给刚入门的秋儿一事,恐怕都难以服众。”许临舒表明了自己不相信楚秋能打伤他,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赵某听他这么一说,也不想被人指指点点说自己连个小辈也不如。
      被人轻视,是赵某最不能忍受的。

      “掌门有训,论剑台乃同门论理之地。若是师弟有怨,不如与秋儿去论剑台切磋一番,让同门评说评说。”
      见赵某有了退意,许临舒面不改色地继续建议。

      赵某这下连连摇头。
      他是真的不如楚秋,要知道刚才楚秋那两招让他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要是去了论剑台,岂不是在所有人面前丢人?被他们知道自己输给一个小辈,还毫无还手之力,他还怎么再和官宦子弟们吹嘘自己的事迹!

      “可师弟说自己……”

      “不不不,师兄,那是师弟和师侄闹着玩!哪有真的动手!”赵某立刻改口,他给自己的仆从使眼色,小童啊了几声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应和了自家少爷。

      “是,是的,许公子!少爷说的对,少爷只是和这位小娘子闹着玩!闹着玩!”

      “既然如此,便没有去论剑台的必要了。”许临舒淡然地接过话,装作不知道他们拙劣的演技。总归这事真闹起来,对楚秋的名声是不好的,他没有必要弄得赵某下不来台。“虽说只是闹着玩,但师弟还是太不小心了。”
      许临舒指的是他身上的伤,“这是三师叔前阵子练的丹药,对外伤极其有效,便送与师弟处理伤口吧。”

      “……谢,谢师兄了!”赵某咬着牙接过了药品,随后神色冷淡地对许临舒点了点头,带着自己的小童离开。
      在走前,他瞪了眼又重新低下头的楚秋,哼了声才甩袖而去。

      “没伤着吧?”许临舒这才低头朝楚秋道。

      楚秋摇了摇头。

      “没事便好。”许临舒哪里不知道是赵某率先挑衅,他门清得很,以楚秋的性格是绝对不会主动动手的,定然是赵某对楚秋做了什么,她才反击。“赵师弟性格乖张,少有静心,是以武学也长久难以突破。”
      “你虽武学比他高深,但他辈分长你,若是动手你不论如何都是吃亏的。”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楚秋抿着嘴,望着许临舒的眼神还是那般阴沉,她一字一顿地反驳他的话,仿佛刚刚因为他护着自己产生的欣喜都是错觉。

      “为师的意思是……”许临舒没有因为自己与她想法相悖而说她不对,而是收了剑,叹息一声又忽而笑道,“若是再出现这样的事态,你便来寻我。”

      “寻来何用?”

      “这些琐事,便让为师为你担着。”他拍了拍楚秋的头,带着安慰,又似怜惜,“我收你为徒,便是让你有可以依靠的人。”

      楚秋眼帘一颤,昏暗的双眼有了一些波动。

      “从此以为师手中之剑,护你半生无忧。”

      *
      许临舒曾见过与眼前截然不同的楚秋。

      那时她拜他为师,两人还未说过几句话。他路过紫霞宫旁的小湖,偶然发现楚秋蹲在河边看水中的游鱼与鹤。

      那时她面色平静,双眼印着水光却是灵动非常。

      她喃喃地说着什么,饶是他耳力过人,也没法在水流声中听清她的声音。

      接着,他在暗处看到了楚秋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该怎么去形容那一刻他的心情呢?

      是了。

      就像暖春冰雪初融,就像死寂之后的焕发生机,就像吃过的一种水果,刚入口又酸又涩,过后却感觉甘甜爽口。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惊讶与欣喜。

      因为只有他见过,只有他发现,只有他知道,原来她也可以笑的那么纯真,也可以露出那样温柔的表情。

      所以——

      他想见一次,她面对他也笑得无暇的模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除却君身三重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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