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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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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那颗星的引力捕获了我。
他的身体已经在漫长的撕扯里只剩下一半儿了,引力根本抓不住我。但他还有另一颗星牵引着,双星旋绕的引力如果拉实了,是能把我也牵进他们当中,一起炸了的。
不过那就有违我的择偶观了。
我冷静地劝他:“你已经有伴星了,我还是个年轻的单身汉呢,不会跟你们这种星拉拉扯扯的。”
他抓着我说:“我只想请你帮我个忙——你在我们的双星轨道上,要离开也需要一个推力打破平衡吧?”
“你给我一个拉力,让我结束这几百万年的僵持吧。”他说:“总得有个人先低头,恋爱就是这样……那时候太年轻,后来又放不下面子,总希望对方是主动的那个。其实从我看见我们的星体撕扯出中间那些粒子流,就开始后悔了。”
我鼓励地炸了一道日珥:“是啊,他也这么说的,不过你比较有行动力。”
伴星笑道:“毕竟再拖下去,我就要被撕没了啊。幸亏遇见你,让我有了这个后悔的机会。”
他猛地拉扯了我一下,和我在空中同时挪移了位置,离开了那道互旋多年的轨道。双星之间的平衡被打破,引力牵扯下,一头撞向破碎的粒子流,撞向另一颗恒星。
那个过程在我的生命对比来说只是一瞬间,但也足够传递许多信息和物质了。
他们的星体在太空中撞击、爆炸,强烈的冲击波把我推出了这座星云的旋臂,爆炸挤压出的重元素都散落到我的绕星轨道上。
我用引力场收集起那些元素,将它们团成一颗小行星,留在了我身边。
7.
他们在爆炸的时候说了什么话,但爆炸的声音太响了,我又忙着收集那些重元素,让那片声波从身边滑过了。
不过那已经是过去了。
他们的身体剩下的部分太小了,虽然也在爆炸中融合了,却没能形成巨大的超新星,跟我想象中的交·配不太一样。
唯一一样的,就是那个重元素组成的小行星吧。
他现在成了我的小行星了。
我带着他在星云里流浪,从冰冷的尘埃里吸来更多重元素补充他的身体,慢慢把他从干瘦的小行星补成了一颗浑圆的星。
他刚凝结时表面是通红的,像是核爆的光焰,实则只是沸腾的液态重元素。后来他因为吸收了许多低温尘埃,体表颜色慢慢地变黑了。大气中的氢氧元素凝结成液态水,填充了整个星球,成了一个蓝色的漂亮行星。
可惜我被他父母甩出了那座星云,又要在宇宙里流浪很长时间了,也没地方可炫耀我漂亮的小行星。
但是抚养行星的过程本身就很有趣。我带他看远处的星光,教他用背向我的一面观察太空,分辨相同亮度的星星的远近大小,带他穿过存在感稀薄的暗物质,给他讲我在星室里刚刚孵化时见到的星,听到的故事。
我还给他讲了星的恋爱。
当年中子星大爷满星系喊的话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不会因为养了个行星,就忘记自己为什么离开家乡的。
每个恒星都得轰轰烈烈地交·配一场,所以我早晚要把这颗小行星交给别的恒星抚养,在那之前得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当然,这场交接可能也是几百万,几千万,乃至几亿年后的事了。
像他这样有液态水的行星上还有可能诞生出细小的有机生命来,我得给他找一个大小和亮度跟我差不多,也有一个能让他保持液态水的轨道的星球。
对了,还得年轻。
就是像我这样的主序星,几十亿年后也要开始向红巨星转变,热度和体积都会增大,万一我的小行星来不及养出生命来就被吞噬了可怎么办。
养个行星简直跟找对象一样难,我拖着他走过了不知多少星系,找遍了大小相当的恒星,却总找不出更合适抚养他的。
要不再往远处找找?找找那些因为太遥远,连光也飞不过来的地方?
我好像也飞不到那么远,毕竟我的飞行速度比光速慢多了,就算能活着飞到那时,估计到时候也就变成爆炸不起来的白矮星了。
再到最后一个星系……只要那个星系里有跟我差不多的星,就把小行星送出去吧,总不能拖到他长出有机生物来。转换恒星一瞬间行星上的光、温、引力变化,会让那些细小生命活不下去的。
我们在新的星系遇到了一颗相当不错的恒星,主序星,年轻,脾气好。个头儿比我大一点,但只放要在稍远些的轨道上,也能让小行星享受到环绕在我身边时那样的亮度、温度。
我问他:“这个怎么样?附近可没有这么合适的恒星了。你都几亿岁的行星了,要是再为了找新星系飞个亿万年,就能演化出有机生物了。”
就这个吧,不能再换了。
小行星没说话。
他的话一向少,声音也小,没办法,波动太强就生不出有机生物了。
不说话就是默许了,我跟那颗恒星说:“这个小行星以后就托付给你了,我要去宇宙更深处,不会再回来了。”
我在这一片星域里呆了太久,该去更远的地方走走了。
那颗恒星和我的轨道交错,把小行星扯向自己的轨道。
但换轨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小行星挣开了他的轨道,拼命地自转着向我撞过来。那颗星稍稍靠近了我们,可是他的引力抓不住小行星,他还在不停加速着撞向我——
他蓝色的地壳被我的温度融化,像是回到了刚刚出生的时候,他表面的大气飞快地逃逸至太空,地表的土壤继而燃烧起来,发出恢宏的焰光。
在他的表面接触到我表面喷发的星冕时,燃烧得甚至像颗恒星那么亮了。可这也是他最后的燃烧,他体内所有的物质都会被我蒸发,吞噬,他以后就不存在了。
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行星应当围在恒星身边慢悠悠地活上几十,几百亿年,他为什么要来撞击我呢?
或许是星体正在燃烧的缘故,他的声音比平常大了许多,对我说:“我不想当别的天体的行星,我要和你恋爱,你想要的重元素我都给你。”
不对,那不叫恋爱啊。
“你是行星,你和恒星不一样。我们不会爆炸的,我只会吞噬你!”
小行星说:“为什么不对?我在爆炸,我先撞了你,然后燃烧成重元素洒遍宇宙,这不就是你说的恋爱和交·配?”
“生下我的恒星们就是这么说的,与其一辈子不敢撞对方而后悔,不如撞了再说。我很快就会燃尽,不会生成新星,所以我这一刻的选择就是永远,不会有后悔!”
他的身体在燃烧中气化,落到我的大气层里时只剩一点点铁质的核心,很快也被烧熔,什么也没剩下。
旁观了整个撞击过程的恒星问我:“你还好吗?”
我不太好。
我养了那么多年的小行星没了,我期待的有机生命也没了。
更不好的是,我觉得,我的身体里充斥着重元素,对撞击和爆炸好像也不那么期待了。
8.
我仍然在宇宙里游荡。
没有恋爱。
因为我每次看到那些闪亮的天体就会想起那时还养在身边的小行星。
哪怕他们有很强的引力波,哪怕他们的身体巨大,撞击后能形成强烈的超新星爆炸,我却始终没有撞击他们的冲动。我总担心我撞击别的星球时不会有小行星撞上我时那种不惜一切的坚定。
但是……小行星和生下他的恒星们都跟我说过,宁可先撞了再后悔,也不要因为没撞过而后悔。
不要等变成白矮星再后悔。
我想我还是要继续旅行,或许等我找到一个新的星系,一颗陌生而有激情的星时,我会有冲动要撞上他的。
不知过了多久,在深暗的太空中,我又一次感到了强烈、诡秘,令人心动的引力波。那是黑洞的波动,和我年轻时遇到的那个黑洞非常相似。
但他不是那样隐藏极好的黑洞,他的表面喷涌着明亮的光流。
他甜甜蜜蜜地问我:“旅行的恒星,你要去哪儿?我从很久远以前就看着你在这些星系之间流浪了,为什么不停下来?”
我说:“也许我几万年后就停下来,但现在我还不想停下,更不想被吸进你的黑洞里。”
黑洞外喷涌的光芒更明亮了,他笑着说:“你这是偏见,是不是听那些打了一辈子光棍,只能变成黯淡的白矮星的老恒星说的?”
你们黑洞的想法真一致。
我跟他说:“这不用听人说,我遇见过一个黑洞,见面就想吸干我呢。”
那个黑洞说:“你误会了,我跟那种单身黑洞不一样,我是对恒星非常友善的,从不吞食你们的,有伴侣的黑洞啊!”
“你离我远一点,从视界外看看我的身体另一端。”
从哪儿看他也是个黑洞啊。
我甩开他的引力波,飘到更远的地方正面看着他。一个吞呈噬过天体的黑洞,应该是平面与立体交错的光环,可是这个黑洞虽然明亮,正面却不是那样喷薄的光流,而是一片扭曲的星光。
居然还有点好看。
他对我说:“那是因为我是个有伴侣的黑洞,我的另一端连着一个白洞,所有进入我的星体不会被扯碎,而会被白洞排斥到宇宙的另一面。你见过那些星吗?”
光在这一片星域打转,很无聊吧?想去见见更广阔的,宇宙的其他部分吗?
他引诱我。
“进来吧,我送你去那片宇宙。”
完全陌生的光芒照到我的表面,那是我穷尽一生可能也飞不到的地方。
也许那里就有能让我动心的天体;也许这只是个骗局,跳进去我就会被黑洞吞噬,时间在黑洞中心无止境地停滞,只有少数光子能逃逸出去,变成比恒星更明亮的光流……
可我就飘在那颗黑洞对面,像被引力束缚住一样,无法转身就走。
是撞进去,还是不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