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琴》遐十

1、第 1 章

　　新历四年，冬。国内的叛乱早已平定，京师的大街小巷又开始显露出繁荣的模样。
　　画师走过平整砖石大道，走出新修的城门，又走过曲曲折折的羊肠小路，终于走到了荒凉的城郊处。城郊原先有一株老梅，相传是开国皇帝所种，迄今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后来国内硝烟突起，经过几年的战乱，树比人先熬不住了。如今画师所站的地方，只剩下老梅枯槁的枝桠。树下，是一方矮矮的墓碑。
　　轻轻拭去碑上积雪，再为你满上这一盅薄酒。近日天寒，万望珍重。我，先干为敬。酒气上涌，熏红了画师的一双眼。恍恍惚惚间，暗香疏影处，似有故人来。

　　画师师从丹青圣手奚何，奚何有一挚友名曰南渡，门下也有一弟子，极善鼓琴。加之二人年纪相仿，一来二去便也逐渐熟识了起来。
　　正所谓名师出高徒，经过几年研习，未及弱冠，二人已成为京中小有名气的琴画双璧，因而没过多久，便双双受诏进入亲王府事主。
　　彼时的王朝，盛世未已，内无忧患外无强敌，四海之内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的好气象之中。而安逸催生怠懒，君王新得了几个美人，已好几日未理朝政，忠心觐言的几位老臣却被打发回了老家。
　　这一年的春天，北方突起饥荒，未至一月，已是饿殍遍地。一封封急报如雪花般奔向京中，有的甚至已经积上了灰，而朝堂上的那位，仍旧与宠妃陶醉在他风调雨顺的繁华盛景中，日日在醉生梦死间做他的“贤明君主”。
　　“南方饥荒已一月有余，可上头那位呢，还似未曾看到一样！”言及此处，琴师手下骤然一重，琴弦发出裂帛般的一声。
　　画师执笔在案后笑道：“行了吧你，本就是肉食者该考虑的事情，于你我何干？”
　　琴师忿忿推开手中器物，拂袖而起：“百姓兴亡岂是一家之事！什么叫于你我何干！”

　　所谓民以食为天，当天塌了，暴动自然是无可避免的了。朝廷初初镇压下人民，北夷人借机突发叛乱，打的朝廷官兵是措手不及，且官兵常年休养生息，战斗力已大不如前，节节败退，竟叫叛军直直向京师奔袭而去。
　　京中气氛开始紧张起来，亲王领受皇命，将在半月后出征。
　　“你今天怎么啦？有心事？”画师在好友肩头重重一拍，琴师一颤，方才回过神来：“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罢了。”
　　画师将信将疑地提起画笔，笑道：“你若心中有什么小九九，可千万不要瞒我呀。”琴师不再言语。良久，才轻轻说道：“我去求了王爷，让他出征时将我也带上。”
　　笔尖一颤，宣纸上留下一抹刺眼的墨渍。“你是不是疯了？战场上是会死人的！你那双抚琴的手，拿起刀枪来，只怕自保都不够！”
　　琴师垂下眼帘，淡淡到：“我虽不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但家国天下的道理还是懂得几分的。我宁愿战死在沙场，也决意不想做个亡国之奴，在夷族手下讨生活。”
　　画师气结，将笔重重一掷，压抑着声音说道：“在沙场上战退蛮夷是将军们应当做的事情！你方才说的什么话？你......”
　　琴师捡起笔，打断了友人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只是你知道我的性子，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决计不会变的。”琴师往门口走去，顿了顿，又哑着嗓子开口，“若是...若是我真的那样······为国而死，也算值得。只是到时要劳烦你，为我立一衣冠冢，在城郊的梅树下，让我远远的，见一见王师凯旋的样子也好。”
　　画师怔怔地看着琴师的背影，颓然坐倒在地板上。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大军已要开拔。琴师却在一众官兵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画师看着好友惊愕的表情，不由得好笑：“怎么，只许你心怀天下，就不许我为国效力了？”
　　战役打得没有想象中顺利，眼看着天气不断转凉，身边的人也在一个个变少，就连画师，也在一场奇袭中受了重伤。终于有一天，他们被包围在了一片荒芜的山坡上，援军迟迟不到，如若不突围出去，便只能等死。亲王召集了所有尚能活动的将士，决定杀出去，搏一把。
　　临行前，琴师望着画师，大笑道：“若是我回不来了，可千万记得我的衣冠冢和梅花树啊！”
　　画师看着好友胡子拉碴的脸，笑骂一声：“滚。”偏过头去，眼泪却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那场战役似乎离得格外近，画师在帐篷中似乎都能听见兵刃划开皮肤时“哧”的一声以及战场上人的惨叫，可是问旁人能否听见，皆是茫然的摇摇头。到后来，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过了会，远方又传来了影影约约的鼓声，有探子回报，说是援军到了。
　　画师闭上眼，心中仿佛又多了丝希望的火苗在跳动。
　　到了傍晚，援军回来了，带回了寥寥数人。其中，没有琴师那张胡子拉碴的脸。
　　后来呢？后来怎么好像记不起来了呢？只记得好像下雪了，下雪了，盖住了战场和战场上的血迹，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啊。

　　一阵冷风吹过，吹散了些许醉意。回过神来，才发现又开始下雪了。画师看着眼前矮矮的墓碑，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千里梦归后，万言犹在口，却道昨夜雪厚。

作者有话说

　　练笔之作吧，是最开始写老妖的《琴师》同人时给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