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栽》从羡

3、03

　　秦书雅前脚离开，江凛便去处理手边病人。

　　估摸着间隔时间差不多了，江凛抬声，对后面排队的病号道：“隔壁秦医生来了，你们可以去那边。”

　　话音刚落，这边的长队唰唰锐减大半。

　　紧接着，江凛便隐约听到隔壁拍桌声。

　　火气真大。

　　她抿了口咖啡，神色清冷。

　　江凛不是刚踏进社会的小姑娘，她知道自己以中级职称空降A院，定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方才秦书雅迟到一小时，绝不会是无心之失。

　　她心知肚明，也不想陪玩。

　　江凛忙了一上午，没觉得做什么，时间就溜到中午。

　　来换班的人看了看她，江凛略一颔首，收拾收拾便去了食堂。

　　她走路不喜欢四顾，因此途经大厅时，并没有瞥见门口那抹熟悉身影，也没听见周遭那些小护士的议论。

　　贺从泽权当感受不到那些火热的视线，但不知道第几次被“碰瓷”后，好脾气也被磨得只剩渣。

　　在那护士靠近前，他便已侧身回避，唇角微抿看着对方。

　　小护士站在原地有点尴尬，见贺从泽神情淡然，她喉间微动。

　　然而转瞬间，贺公子便已露出那招牌微笑，问她：“您好，我有件事想问一下。”

　　小护士立刻回话，“好、好的！”

　　“今天上午，是不是有个叫江凛的人来A院就职了？”

　　“没错。”

　　他稍一抬眉，“人在哪？”

　　小护士呃了声，猜想着：“这个时候估计去食堂了吧……”

　　得到了答案，贺从泽满意颔首，“谢谢。”

　　随后，他便回身朝着食堂方向走去。

　　留下小护士自个儿在原地回味，半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贺从泽打听的居然是那个新人。

　　-

　　A院食堂的饭菜还算不错，荤素搭配，色香味浓。

　　食堂阿姨见江凛面生，还特意多给她盛了菜。

　　江凛道谢，找个没人的位置便坐下了。

　　她对同事关系这方面并不热衷，所以不主动去挨圈子，也没兴致。

　　正埋首吃饭，对面便坐了个人。

　　江凛没放心上，随意一瞥，手微顿。

　　——男人。

　　有莫名熟悉感的男人。

　　她抬首，果然看到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此时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目光交汇，贺从泽好整以暇地跟她打招呼，“江小姐，又见面了。”

　　“巧。”江凛并无情绪波动，不急不慢地喝了口汤，“贺公子原来也会来这吃饭。”

　　贺公子？

　　贺从泽听到这个称呼后，心下古怪。

　　——原来她知道他。

　　本以为真是场误会，如今看来是他多想。

　　贺从泽兴致瞬间没了大半，“替家父来视察而已，职责所在。”

　　“贺公子果然正经。”

　　他不置可否，只说：“别叫贺公子了，听着怪生疏，喊我名字就行。”

　　江凛抬眸扫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贺从泽：“……”

　　为什么这女人总是语不惊死人不休？

　　他蹙眉，“你不认识我？”

　　“贺家公子哥。”江凛道，“然后？”

　　嘴角有点发僵，贺从泽淡笑：“我叫贺从泽。”

　　江凛嗯了声，交换姓名以示礼貌，“江凛。”

　　贺从泽实在好奇，便问她：“我没说过我的身份，你怎么知道？”

　　“三更半夜不睡觉，开着跑车来接机，还拥有常人没有的自信。除了贺家的公子，我想不到别人。”

　　贺从泽默了默，总觉得这话有点儿讽刺意味。

　　“抱歉。”他轻笑，“生活环境影响，见谅。”

　　那张俊脸，再搭配招牌笑容，贺从泽整个人都是目光焦点，吸引食堂诸多女性视线。

　　然而在江凛面前，完全不入眼。

　　她颔首，“可以理解。”

　　说完，继续吃饭。

　　贺从泽就被这么晾着了。

　　他笑意淡却，有些挂不住。

　　贺从泽活到现在，不论性别，还真没遇见过这么难搞定的人。

　　不，也不能说是难搞定——

　　是她眼里，根本没他。

　　就在此时，桌旁突然响起明媚女声：“贺公子，你怎么来了？”

　　江凛闻声识人，突然觉得头疼。

　　贺从泽看向来人，眸底闪过不耐，面上却照旧，“原来是秦医生。”

　　他余光略过埋首吃饭的江凛，转念一想，到嘴边的话重新编辑，对秦书雅道：“江医生刚来A院，我怕她受委屈，就来看看。”

　　话音刚落，江凛抬眸看他。

　　偏偏贺从泽一本正经，成功让秦书雅神色微僵。

　　这话里有话的感觉，难不成江凛还背后告状了不成？

　　“我算江医生半个前辈，肯定会照顾着，贺公子放心。”秦书雅眉眼含笑，“我去找同事了，你们慢慢吃。”

　　说完，她便侧过身子，刚好背对贺从泽。

　　于是，毫不客气地剜了眼江凛。

　　刚走两步路，秦书雅突然惊呼出声，手中餐盘歪斜，碗中滚烫的汤汁眼看就要洒向江凛！

　　贺从泽神色一冷，当即要将人拉开，然而江凛却已先一步抬手——

　　快准狠，指尖抵住碗身。

　　汤汁不曾溅出半滴。

　　全场寂静，围观群众也怔怔望着这边，见证这电光火石间的奇迹。

　　秦书雅本做好让江凛吃亏的准备了，然而突生转折，她刚酝酿的话语此时出口也不是，收回也不是，尴尬得很。

　　贺从泽也有瞬间错愕，他看向对面女子，见她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知怎的竟无声轻哂。

　　江凛不急不慢地收手，重拾筷子，开口缓声：“秦医生，办事小心点。”

　　是提醒，也是警告。

　　秦书雅心底最清楚不过她的意思，脸有些挂不住，她忙不迭抬脚离开。

　　见风波结束，围观群众便也结束暗中观察，食堂内气氛恢复如常。

　　贺从泽将二人的暗涌看得通透，他饶有兴趣道：“你倒是眼疾手快，早就料到了？”

　　“老套路而已，况且，外科没有手抖的人。”说着，江凛神色平静，看也不看他，“譬如我想切开你的气管，就绝不会碰到你的血管。”

　　贺从泽手一抖：“……”

　　这个比喻好。

　　他脖颈似乎已经在隐隐作痛。

　　“贺从泽。”江凛忽然出声，她夹菜的手顿住，抬首坦然对上他视线。

　　贺从泽撞进她一双漆黑沉静的眸，轻声笑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算身处40℃以上的酷暑，也能在她眼里过冬。

　　心中这样想着，贺从泽扬眉，“怎么了？”

　　“我只是没搭理你而已，你这么急着给我拉仇恨？”

　　贺从泽沉默几秒，决定装傻，从容不迫道：“什么？”

　　这傻装得江凛都以为他是真傻。

　　“没什么。”她话锋一转，看到他盘中菜出奇的少，便问，“食堂阿姨寒碜你？”

　　贺从泽见逃离了方才的话题，暗自松了口气，“我不……”

　　“饿”字还未出口，江凛便已给他夹了菜过去：“我正好还没动，这鱼香肉丝味道不错，你尝尝。”

　　贺从泽心生诧异，接了下来。

　　眼前这座冰山难得示好，他仿佛看见铁树开花，格外稀奇。

　　然而，接下来——

　　“这个茄子好吃，给你点。”
　　“炖肉入味，很香。”
　　“甜点也不错，你试试看。”

　　贺从泽笑容未改，仍是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腰板却挺直。

　　他终于忍不住，尝试转移话题：“对了江凛，你今天初来乍到，没在工作上受什么委屈吧？”

　　江凛手一滞，掀起眼帘，“你觉得我像？”

　　贺从泽真心实意：“不像。”

　　“那就对了。”

　　“不过秦书雅是院长亲戚，关系硬，我不是天天能来，你记得小心。”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她，眼神略过她胸牌职称，“谨慎点总没错。”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这些事江凛心底自然清楚，但此时贺从泽亲口嘱咐，她不禁怔住。

　　有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浮上心头，烦闷得很。

　　她蓦地开口：“你来就为了说这个？”

　　见贺从泽颔首，江凛突然就不给他夹菜了。

　　她放下筷子，垂眸轻吐了口气。

　　“我吃饱了，门诊很忙，你继续。”江凛说着，端好餐盘起身，抬脚离席。

　　贺从泽好容易松懈，此时胃部隐隐发涨，实在有些坐不住。

　　江凛为什么给他疯狂投食，他这会儿也明白了，正是因为他先前在秦书雅跟前，刻意给江凛拉仇恨的那番话。

　　这女人真是报复于无形啊……

　　贺从泽轻啧了声，站起身来。

　　不过，江凛为什么又突然停手，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就不解。

　　贺从泽轻捏眉骨，兴致却愈加浓郁。

　　这江凛，实在有意思。

　　-

　　接下来的几日，贺从泽没有现身。

　　午休时，有几名女医生疑惑探讨——

　　“最近怎么没见贺公子来了？”
　　“可能和朋友玩去了？”
　　“不清楚……”

　　就在此时，一知情人士啧啧道：“我知道内幕。”

　　几人忙转首看她。

　　“听说贺公子那天夸咱们食堂饭好吃，回去就吃伤了，休息了好久呢。”

　　众人：“？？？”

　　这都可以？

　　而身为罪魁祸首的江凛，就坐在她们身边，轻抿了口茶水。

　　“不过也够奇怪的。”有人疑惑，“贺从泽不就是个富二代么，顶多长得好看，其余也没什么长处，怎么这么多人追着赶着凑上去？”

　　“你刚来才多久，不知道前些年的事儿。”一名女医生轻嗤，“贺从泽没那么简单，以前别人可都喊他小贺总，在圈里出了名的年少有为，贺老先生对他满意得紧。”

　　江凛神色如常。

　　只是唇抵在杯口的时间长了些。

　　“是啊，当年远驰可是界内大头，就是贺从泽把它拿下的。听说收购后，贺氏财团市场份额提了好几个百分比，我记得当初霸了好久的头条。”

　　“那他挺厉害啊，怎么成了现在这样？”

　　几人面面相觑，表情复杂。

　　终于，有人压低声音：“因为……贺从泽那次收购，是把他堂兄当做垫脚石，公司都倒了，人十几年的心血呢，差点崩溃跳楼。”

　　“还有这事？！”

　　“唉……这些东西还是别说了，具体内幕我也不清楚，就是当时看网上一直在说这个。”

　　正说着，午休时间所剩无几，聊天的几人起身各归岗位，方才也不过是闲聊而已。

　　江凛抿了口茶，随即怔住。

　　茶已经是冷茶。

　　她竟然出神了这么久。

　　江凛垂眸，缓缓摇首，将杯子放下。

　　她起身整了整衣裳，抬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