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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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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七年七月末,谢林大街二十九号的威尔金斯夫妇仍然停留在伦敦。按照原计划,他们两周前就应该抵达澳大利亚的墨尔本,在那里坐着有轨电车欣赏街头景色。或许,热爱手工活的莫妮卡威尔金斯还会加入某个当地社团,给街道两旁的行道树织色彩斑斓的毛线外衣。
现如今,威尔金斯家的寻猫启事已经贴满了附近的社区。方圆五公里的人家都知道,温德尔和莫妮卡威尔金斯夫妇的爱猫在两周前不慎走失。两人无子无女,视猫如命,不惜推迟飞往澳大利亚的机票,也要找到这只在他们家待了十七年、早已被他们当成家中一员的猫咪。
“爱猫克鲁克山,两周前于谢林大街走失。皮毛灿烂,为姜黄色;猫脸扁平,尾似瓶刷,毛茸茸状,如图所示。望好心人见之速与联系,必重金谢君。”
夏日炎炎,威尔金斯夫妇一人拿了一摞传单,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分头行动。机票改签的日期一天天临近,无论如何,两人在后天都必须动身。电线杆、告示栏、公交车站……很快,这只翘起蓬松尾巴、有着扁平脸的姜黄色大猫的照片就被贴满大街小巷。
威尔金斯夫妇在碰上好奇的好心人的时候总会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家的猫。
“我们家克鲁克山可聪明了。”令人疑惑的自豪语气,仿佛他们说的是女儿而不是猫。
“她最喜欢吃的就是我做的炖牛肉和焦糖布丁。”瘦小的威尔金斯太太,说话的时候眼睛中带着回忆的愉快光芒和闪烁的泪花。
“每到夏天的时候,它都喜欢待在小花园的阴凉地里,偶尔会去试图抓一只散步的鸽子。我总是责备她,唉,但是现在——”高个子的威尔金斯先生说。
人们时常会被他们的措辞弄得稀里糊涂,但更多的人都被他们的执着与爱所感动。很多人在听完他们与克鲁克山的故事后,都抹着眼泪离开,并且承诺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帮忙寻找。
至于自家的宝贝猫是如何走失的,威尔金斯夫妇都作如下解释:
“我们忙着办移民的手续,忙着收拾东西离开,家里乱糟糟的。我们一定是忘记给它添猫粮,它这才离开。可怜的克鲁克山,一定是忘了回家的路……”
但是连温德尔和莫妮卡本人都解释不通为何他们要如此急切地移民澳大利亚。两人都是牙医,都在伦敦有一份稳定且薪酬不错的工作。他们的生活看上去没有任何缺憾,他们似乎没有任何理由要匆忙离开故土。
下午六点,两人贴完手中的寻猫启事,在索尔广场的喷泉池旁会合。温德尔 威尔金斯掏出一方手帕,擦擦光亮脑门上的汗。
“看到克鲁克山了吗?”莫妮卡威尔金斯问,失落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慢慢摇头,眼泪一下子从她的眼中溢出。
温德尔搂住陷入悲伤之中的妻子。时间在沉默中一秒秒流逝,唯有喷泉池不绝的水流宣示着它的存在。
在他们兀自沉浸在悲伤之中时,先前还算晴朗的天空突然被薄薄的雾气覆盖;原本强烈的阳光变得越来越弱,莫妮卡和温德尔似乎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喵!”一声响亮的猫叫,终于将两人唤醒,犹如破除女妖歌声的竖琴声。
“克鲁克山!”莫妮卡惊喜地叫道,两人都一齐冲上前去,将姜黄色的猫咪围住。
克鲁克山并未有太多变化,只是皮毛略微黯淡、比原先瘦了一小圈,可莫妮卡还是心疼地摸着自己的爱猫。克鲁克山的尾巴微微翘起,它迟疑了一会,接着用头亲切地蹭蹭莫妮卡的裙角。
“上帝保佑,终于找到你了。跟我们回去好不好?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炖牛肉和布丁,瞧你瘦的……都怪我没看住你,都怪我没能给你及时添猫粮……”莫妮卡说着,眼泪又簌簌地往下掉。
克鲁克山突然发出一声厉叫,脖子上的毛猛地竖起,吓得莫妮卡的手一下子缩回去。她吃惊地看着克鲁克山警惕地望向四周,尾巴高高翘起,仿佛能察觉到他们看不见的危险。
猫咪略微回头,又冲他们叫了一声,这一次要温顺得多。它迈开四只腿往前走,见夫妇二人没有反应又停下脚步,回头冲他们叫了一声。
“这是回家的方向。”温德尔说,如释重负。
出于一种未知的恐惧,莫妮卡在路上始终拽着温德尔的袖子,两人的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温德尔有一种感觉,每一次克鲁克山回头,目光总是落在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
这是个不太大的镇子。克鲁克山带着威尔金斯夫妇离开索尔广场的喷泉池,穿过弥漫着冷气的松树林,来到田野的小径上。乌云逐渐散去,愈发温暖的阳光落在克鲁克山高高翘起的尾巴尖和跟在猫咪身后中年夫妇已生的华发上。
天很蓝,云很低,周围的景色一派安详。麦子收割完毕,七月的田野露出了土地原本的颜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慵懒地打盹。圆滚滚的草垛零散地分布在田野各处,牛羊们安静地低头吃草。克鲁克山敏感的尾巴逐渐落下,莫妮卡和温德尔跟在克鲁克山身后,他们心中冰冷黏腻的恐惧逐渐被阳光与乡间景色消磨。
他们沿着这条长长的、望不到尽头的小径一直向前走,似乎永远都不会停下。谁都没有意识到,在刚刚那个连空气都散发着冷意的喷泉池旁,那团姜黄色已然成为将他们心中希望的火炬重新点燃的火把。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奇怪的连结,但决不是威尔金斯夫妇以为的十七年陪伴。亲爱的读者,也许你已经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已经被他们遗忘、勇敢决绝的女孩。现在,她正在陋居为比尔芙蓉的婚礼与即将到来的冒险之旅做最后的准备。
这或许是一个无心的嘱托,一句小主人随口说的话;或许是出于对威尔金斯夫妇的感恩,出于对家人的保护;又或许,它只是碰巧出现在那里,碰巧将这对夫妇在摄魂怪到来之前将他们带离。事实如何,克鲁克山的心思如何,都无人知晓。
克鲁克山选择在一棵山毛榉树前停下,它将扁平的脸转向夫妇二人,轻轻地叫了一声,随即抬起爪子迈进路旁的草丛。
“克鲁克山!”莫妮卡急急叫道。出于一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她内心深处十分害怕失去猫咪,仿佛这是旧日留给她的唯一纪念。
克鲁克山还是停下了爪子,接着疑惑地转头。它看到了莫妮卡脸上的悲伤与不舍,又迈着猫步折回来,在离夫妇俩半米远的地方停下坐好。
“克鲁克山——”莫妮卡再次温柔地唤着它的名字。她走上前蹲下来,与猫咪平视。一只小飞虫在两人之间盘旋,最终落在克鲁克山毛茸茸的耳朵后面。莫妮卡想伸手帮忙,但克鲁克山更快一步。它歪过脑袋,飞快地伸出后爪在耳后挠了挠,随之一起掉落的还有几根长长的、姜黄色的猫毛。莫妮卡的手停在半空,见此,默默收了回去。
“喵——”克鲁克山就坐在莫妮卡眼前,却不上前。一人一猫,静静地对视。
“跟我回去吧,好吗?”莫妮卡用商量地语气说着,猫咪严肃地看着她,不给予任何回应。
“克鲁克山——”莫妮卡再次伸出手,大概是想摸摸它的脑袋,或者是骚骚它的下巴,但令她没想到的是,猫咪冲她伸出了自己的一只前爪。
莫妮卡和温德尔都惊讶地看着那只爪子——上面还粘着泥土与草屑。克鲁克山扁扁平平的脸似乎自带一种严肃认真的表情,若在平时只教人觉得好笑。
受到蛊惑一般,莫妮卡将自己干净的、带着婚戒的手伸向了脏乎乎的猫爪子。牙科医生的手总是灵巧非常,总能操纵着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精巧器械在狭小的口腔空间中大展身手,但莫妮卡的手却在触及到克鲁克山热乎乎的粗糙爪垫后僵住了。一个零散的记忆片段突至眼前——
一个炎热的七月,一个有着乱蓬蓬棕发、大牙板的女孩,一只被她抱在怀里的姜黄色大猫。抱着猫的女孩蹲下,将怀里的猫咪放到客厅的地毯上,兴奋地对着猫咪说:
“来,克鲁克山,坐下,和爸爸妈妈打个招呼。来,伸爪——”
猫咪望向四周客厅里陌生的装潢,慢慢坐下,黄色的眼睛看着坐在沙发上有着轻微洁癖的二人。它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应着小主人的期盼,讨好似的冲着莫妮卡和温德尔轻轻叫了一声。女孩见状,骄傲地挺起腰板,一副很自豪的样子。
莫妮卡还想起,自己在那个女孩的鼓励下和猫咪握了握手,猫咪温顺地低头,伸出舌头在她手背上舔了一下。她还记得那温热湿润、有点粗糙的感觉。
场景突然转回到七月末田野的小径。莫妮卡看着眼前几乎要与记忆中的那个重合的姜黄色大猫,突然间,泪水模糊了双眼。
猫咪低下头,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尖,在莫妮卡的手背上飞快地舔了一下。“喵——”它轻轻叫了一声,还是用那双黄色眼睛看着莫妮卡。
“我的,我的——”莫妮卡突然抓紧克鲁克山的爪子,像一个在水中挣扎的人紧紧拽住一根浮木,猫咪不悦地叫了一声,“我的赫——”她卡住了。
克鲁克山的爪子像是一把能够短暂开启记忆大门的钥匙,莫妮卡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记忆的巨大空缺,似乎终于意识到了那个精心编制的谎言的存在——她曾经有一个聪慧的女儿,她的名字是赫敏格兰杰;是她将这只猫咪带入了家门,说服因为有洁癖从不养宠物的两人接受了它。她勤奋好学,是他们此生的骄傲……莫妮卡使劲地回想,但再也想不起更多。很快,那个女孩——她的笑容、她的名字以及她的面容,就重又淹没在记忆的汪洋大海中。刚刚的一瞬像是昙花一现,迅速绽放,迅速凋零。
克鲁克山使劲把爪子往回缩,可莫妮卡就是不松手。克鲁克山没见过如此倔强的莫妮卡,示威似的伸出指甲,迫使莫妮卡松开手。
克鲁克山有点不高兴地看着莫妮卡,莫妮卡的眼神还有点呆滞。“对不起,克鲁克山。”几秒种后,她看着自己险些被抓伤的手说道,语调低沉。
好在,猫咪并未计较些什么。它只是站起来,最后望了一眼莫妮卡和温德尔,紧接着迈开爪子,向广袤的田野进发。
“克鲁克山!”温德尔喊道。他的声音在大地上空回荡。
可是那只姜黄色的猫没再回头。莫妮卡慢慢站起来,对自己的丈夫微微摇头。
“也许……这里还有它爱着的人。”莫妮卡毫无缘由地说了这么一句,连她自己都没有事先想到。两人伫立在空旷的田野上,手挽手,目送着那抹姜黄色越来越远,最终融入进灿烂的、壮丽的夕阳之中。
两天后,威尔金斯夫妇乘坐澳航的飞机从伦敦希斯罗机场起飞,历经近二十二小时的飞行,于次日到达墨尔本机场;
两天后,比尔 韦斯莱与芙蓉德拉库尔的婚礼被迫中断,食死徒控制了魔法部,幸而哈利、罗恩与赫敏及时逃脱。
一年后,战争结束,赫敏在澳大利亚魔法部的帮助下找到了威尔金斯夫妇,给他们解除了咒语,一家人就此团圆。唯一的一点遗憾,那只名叫克鲁克山的姜黄色大猫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它去了哪里。也许它已经在战争中丧命;也许它凭着自己的聪慧帮助了更多的人,无论他们是巫师还是麻瓜;也许它被一户好心的人家收养,尽管依照它热爱自由的性子这不太可能;也许它只是在自己热爱的土地上四处流浪,去看英格兰的巨石阵、北部的湖区与伫立在海边的康威城堡。
和那些立下赫赫功绩的大人物相比,克鲁克山是渺小的;即使是和一个普通的人类相比,它的力量依然微不足道。但一个自由的灵魂并不会因为种族的限制与生逢乱世而被禁锢。它有自己的智慧,自己的判断,自己的爱与恨,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或许会被爱一时改变,但它前进的脚步不会就此停驻。它生来自由,即使只是一只猫,也有按照自己意愿而活的权利。
又或许,它回到了对角巷,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在那间挂满笼子的小小店面,克鲁克山在午后安静地蜷缩在柜子上,敏锐地察觉到一个男孩带着一只阿尼玛格斯形态的老鼠,一跃而下。
在那一天,赫敏选择了克鲁克山,克鲁克山也选择了赫敏。红头发的男孩与她争吵,而她坚持维护自己的猫。
“它的皮毛挺灿烂的,不是吗?”小女巫笑嘻嘻地对同伴说,猫咪在她的怀里满意地打呼噜。阳光洒满对角巷蜿蜒曲折的石子路,将一切都照得暖洋洋。
“你好,我叫克鲁克山,”猫咪伸出一只前爪,静静地看着你,“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