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荡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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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狼山深处，人迹罕至，处处生满参天古树，稍有些年头的已像灶锅口般粗壮，枝干之虬劲，树冠之浓密，藤蔓更是铺天盖地如一张大网，将四周缠绕得密不透风，针不能插。颇令人惊讶的是，这里的树叶半红半绿，看上去格外奇异，而待细细探去，这红色的叶子哪是自然生就，分明是沾染了鲜血，还在慢慢往下滴。
空气静谧得诡异。
突然，一声凄厉的狼嚎划破了这寂静的空气，紧接着便是人接连不断的惨叫哀号，尽管不见人影，但强劲剑气破空而出的阵阵裂帛断弦之声却十分清晰刺耳，东边的树枝全部在无形之中被喀嚓凭空斩断，枯枝败叶也尽数被滞留余气卷起，鲜血飞溅至几里开外。
一道黑色身影腾空而起，动作之迅速敏捷宛如雄鹰，瞬间冲破了树冠形成的天然屏障，厚密的藤网剌剌破出一道天堑，磅礴气力震得群鸟乱飞，撞作一团。
血珠不断地从那把在空中劈砍的剑上飙出，躲藏埋伏在灌木丛和树顶等暗处的凶蛮贼寇无一幸免，皆被削断脖子亦或手臂，地上不是滚落的人头便是紧攥着武器的残肢，一时间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那道黑色身影跳落下来，原是一个年纪不大的青年。他将剑别于腰间，满意地巡视了一圈周围的尸首，拍了拍手，刚要松一口气，没想到身后却再次蹿出一个体型庞大、手持阔斧的大汉，眼前冷光倏地一闪，一阵疾风卷着他的一缕断发轻飘飘地落于地上。
卫南浔冷哼一声，脸上却无一丝惊惧。
那大汉反手又是一阔斧，直冲他暴露在外的脖颈而去。
将要人头落地的关键时分，仅有不到一寸的距离，那大汉却兀地怒目圆瞪，口中霎时喷出淋漓鲜血，惊恐定格于方才还显得凶悍的脸上。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庞然之躯就已轰然倒地，再不得动弹。那柄阔斧一下脱力飞出，正好牢牢没入对面的树干上。
卫南浔用脚踢开大汉的尸体，自语道：“白白浪费一身武艺。”说罢蹲下身来，在尸体上仔细翻找着，可惜只摸到几枚打火石，叹息没太大价值之余，还是装进身上的口袋里。
尸体喉咙处留下了一个极其细密的红点，卫南浔又叹：“我向来不惯使暗器的，今日倒瞎猫撞只死耗子。”扯扯自己的衣裳，上面尽被血污浸染，脏眼得很，仍是一声叹息，下山走得匆忙，竟没带一件换洗。
他站起来，还不忘给每具尸首另补一剑。做完这一切后便准备拍拍屁股走人。
刚走出没几步远，一声微弱的抽泣便从灌木丛里传出，卫南浔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那断断续续的抽泣再度传了出来，仿佛故意要引起他注意一般。
他厉声喝问：“是谁在此？”
喊了三声，皆未有人现身。卫南浔抽出腰间软刃，威逼利诱道：“乖乖，你若是出来，我便大发慈悲放你这懦夫一马，你若执意躲藏，被我逮到后可是必死无疑。”
静候了不多时，一只手忽然颤抖着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举了起来，紧接着响起一个少年稚嫩而恐惧的告饶声：“求你…放、放了我吧……”草木掩映之下，怯生生探出一张甚为清秀的脸蛋儿。
这少年大约是个汉人，约莫十三四岁模样，眉清目秀，并非凶蛮之人。
他匍匐在地，慢慢爬过来，在距离卫南浔一箭之地停下，低着头，不敢直视面前人的脸，浑身脏兮兮的，筛糠似的颤栗着，好似一只无人认领的流浪狗。
卫南浔虽有强功傍身，也并非是冷血之人，见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由放缓了声调：“小兄弟，我有这么可怕吗？”
少年仍然匍匐着身子，声音细小如蚊蚋：“你、你是一等一的好汉大侠，我…我不敢看……”
卫南浔思忖一会儿，将软刃重新缠回腰间，索性直接走到少年身前，并不防备地直接拉住少年冰凉的手，说：“少年郎，你别怕，我只杀行凶作恶之徒，像你这样的小孩子，我是不会动手的。”
他的手温热而踏实，让颤抖的少年慢慢恢复了平静，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倏尔迎上一副真诚的笑容。
“你相信我吗？”卫南浔问。
少年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眉头却还是紧锁，两只眼睛流出泪来。
卫南浔再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在此地？”
少年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哽咽着说：“我叫奎狼，几年前被这些人从苍望城强行带到山中做了童仆，他们…他们杀了我爹娘，从那时起我便未曾下过山……”
“畜生败类。”卫南浔低骂一句，看向奎狼，“我可以带你下山回城，你要不要跟我走？”
这奎狼肿着眼睛，问道：“好汉哥哥，我该尊称你为何人？”
卫南浔环顾四周，捡起一根树枝，在面前松软的泥土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并说：“你可以叫我浔哥哥。”
“浔哥哥……”奎狼感激不已，嘴里喃喃重复着卫南浔的名字。
卫南浔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一同将奎狼拉起，与此同时正好顺手封住了奎狼的脉络。这股脉络控制着对方的内力，不妨碍基本行路吃睡，只是不能够用太多气力。他使劲儿使得巧妙，因此奎狼并未发觉。
“走吧。”他说。
每次沐浴盥洗过后，顾北篁都会在斗室静坐，这已成为他的习惯。
室内灯火如豆，暗光跃于四面墙壁之上，顾北篁的身影始终岿然不动。矮脚兽炉中燃着用作凝神的乌灵沉香，而他的心绪却并不十分平稳安定。
射狼山，乃苍望城之后山，因其地势险峻，层峦叠嶂，以易守难攻著称。因其常有野狼成群结队出没，就连最有经验的樵夫也不敢轻易入山伐木。如若一个不留心，稍有不慎便会坠入山崖，亦或被古怪逶迤的山林小路困住，一夜葬身狼腹。一般人极少涉足此地。
然而，自萧武元年起，射狼山便被一帮西边的凶蛮部落占据。这帮人也不知有多大能耐，竟能将满山的成年野狼屠尽，驯服了遗留的小狼崽子，占山为王。这帮穷凶极恶之徒无恶不作，集结了势力后便向山下的城镇进发。他们不分昼夜，随时随地抢劫金银粟米，光天化日之下登堂入室强占民女，甚至稍有不顺心就要滥杀无辜。一时间苍望城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偌大的城镇几乎变为空城，整日被沉沉死气所笼罩。
即便面对这样的暴行，实行无为而治的萧武帝却并不作为，非但如此，朝廷之内党谋之争愈演愈烈，本该守御苍望城的羽林军形同虚设，根本不起作用。坊间民众颇有怨言，奋起直言羽林军乃是一等一的饭桶猪猡。
身为羽林军统领，顾北篁一直想要有所作为，尤其百姓身处如此困境，他必须承担起责任。只是，虽然他身为掌管麾下几万羽林军士的大统领，也无法扭转萧武帝按兵不动的命令。这常让他夜不能寐。
想到自己的先祖顾靖葑随先帝征伐四方，被天下人称为一等一的英雄，而到了自己这里却只能被人指着鼻子耻笑讥讽，顾北篁心中便常怀愧疚愤懑，深感有辱先名。
正思忖，斗室外忽然响起一阵脆铃声。
顾北篁立马将衣衫整好，道：“进来吧。”
面前小门被缓缓拉开，一名梳着垂鬟髻的少女平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这少女面容清丽，身量尚小，一股黑亮的乌发由左侧肩头披散下来，长长地拖于腰间，随行步飘曳。因着肩膀瘦窄，又着青衣，整个人好似伶仃一根翠竹。
她稳步将汤药放置在顾北篁身侧的小几上，微微抬眼望向他，跳跃的火光衬得她双眸愈发漆黑湿润，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圈淡淡的阴影，好似鸟的绒毛，不易觉察地轻颤着。
顾北篁看她一眼，随即毫不怀疑地端起碗来一饮而尽。饮罢，抹去嘴角的汤渍，看那少女的眼神中不觉透露出深切怜爱。
他语气柔和道：“俶儿，以后这种事就交给他们去做吧。”
少女摇摇头，白玉嫩葱似的纤纤手在空中不断比划着，嘴唇也跟着一翕一动，虽然她不能发出一点声音，而顾北篁毫不费力就能深谙其意。
“俶儿，不用怕。我麾下将士们跟我出生入死不知几遭，都是信得过的，更何况还有嵇清平。他从十七岁时就从随于我，我对他早已知根知底。我们虽非血缘至亲，却也有同生共死之情。他脾气是火爆刚烈了点儿，为人确是正直稳妥，并非奸佞之人。”顾北篁伸出手，替那少女一捋耳边碎发，动作轻柔得仿佛她一触即碎。
他对她的怖怯再清楚不过。对于一个曾经流离失所、饱受无依之苦的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比再度失去靠山更加惴惮。她将全部的生命系在他一人身上，除他之外，无人能使她卸下心防。
俶儿神色虽仍有些犹疑，但听到顾北篁如此言说，只好略一点头，嘴角慢慢绽开一抹微笑。
灯影忽明忽暗，壁上两个互相依偎的影子被拉得斜长。顾北篁忆起俶儿刚被捡回来的时候，因为经历了战乱与动荡，她极其缺乏安全感，睡觉时即使瞅见墙壁上自己的影子，都会吓得尖叫。为了能让俶儿安睡，顾北篁只好彻夜守在她身边，用小时候学来的手影戏减消她对影子的恐惧。这方法果然奏效，俶儿最喜欢他用手指扮出的兔子，只要有这“小兔子”在，她睡得就格外踏实安稳。
念及至此，顾北篁伸出手去，一只长耳朵兔登时从灯下跃出，跳到俶儿头顶上。俶儿大喜，也伸出两只手扮作一只老鹰，作势要向兔子冲去。然而这鹰居然比兔子要小，反倒被兔子包在影子里。你来我往间，二人笑作一团。
“顾统，您还没睡？”嵇清平在斗室外低声询问。
顾北篁闻声，顿时正色起来，拉着俶儿的手道：“嗯，并未，你可以进来。”
同样的一碗汤药，由嵇清平送了进来，顾北篁微微一怔，不由看向身边的俶儿：“方才我已将药服下，清平，劳你还记挂着。”
嵇清平在二人相携的手上扫视了一眼，道：“无妨，只要没落了耽误就好。”停顿半晌，他又道：“属下有一事想与您汇报，不知现在是否得便？”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荡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