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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 16 ...

  •   父亲看到我脸色一僵,“阿寿。”
      倒是母亲一下笑出来,走过来,拉开一张餐椅, “阿寿,过来吃早饭。”
      父亲冷哼了一声,将餐叉重重地搁在餐盘上,“我马上还要回公司,”他起身,“下午我——来送他回静冈。”
      我望向母亲,她的笑有些淡去,“吃饭。”
      我走到自己的座位那里,往餐椅上一坐,伸手拿过牛奶喝了一口。
      父亲走出饭厅,拿了外套穿上,头也没回,“以后没事不用回来了。也不要到处乱跑。都是上大学的人了。”
      母亲嗔道,追到饭厅门口,“修一!阿寿他——”
      我点了点头,虽然知道他并看不见,我伸手从桌子中间的盘子里抓了片涂了热黄油的面包,我咬了它一口,含糊地说,“父亲,再见。”
      司机直木帮他开门,父亲把公事包递给他,看来他又是一大清早回来的,“我们先去大同会社。”
      我抬眼,看着门关上,“妈——,父亲又在公司过夜?”
      母亲应了一声,看了我一眼,又转过身去。
      我低头,把盘子里的鸡蛋切成几块,叉起一片,送进嘴里,“清水和赤井呢?”
      “他们起得早,现在——应该在庭院里参观。”
      母亲走过来,“你真的不喜欢清水小姐?”
      我又拿了片面包,才抬起头望向母亲,不耐烦地眨了眨眼,“妈!喜欢她干什么?可以长高吗?”我叼住面包,咬着它含糊地大声说,“要我讲几遍!”
      母亲半嗔半笑地走过来,又在我头上乱揉一通,“不要弄乱我的发型了啦——”我急得直瞪眼,连忙躲开她的手,满口含糊大喊。
      我不容易才梳直的!母亲的手温柔漂亮归温柔漂亮,下手揉起我的头发可毫不留情。头发被揉得拖沓在眼前,我连忙把头发抹直,瞪着她——老拿我的头发出气!我十分气愤地回想起以前我留长发的时候,那悲惨的效果——可想而知。那直接导致了——我看到贞子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谁让你老是嘴硬,明明喜欢的,很在意的,偏偏要摆出一付不在乎的样子。”
      我把掉在桌上的半片面包拾起来继续吃,装作没有听见,很专心地吃面包,母亲四周望了望,才伸出指尖戳在我的额头上,“从小就教你餐桌礼仪,到现在还是这副样子。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我头也懒得抬,“要你管。”
      “你这死小子,不开心起来比谁都深沉,开心起来比谁都没神经。”
      我这次索性拿了三片面包叠在一起,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翻了个白眼,“你还不是?”
      母亲又帮我把牛奶加满,一边在我手上拍了拍,“你是我儿子嘛!”
      她在我旁边的餐椅坐下来,“你还是什么都不想说?”她到底问出来了,我垂下眼睛,使劲嚼着面包,很慢地说,“说什么啊?”
      “你别装傻——你这小子从小最会装,”母亲的手交叠着拢在膝上,换了一种眼神,有种柔软下来的疲倦,“心事都是一点一点积下来,你以为你笑出来,它们就不存在了吗?”
      “也许你现在心情很好,可是那些心事并没有消去,到最后就成了死结。解不开,痛苦的是你自己。”母亲并没有望着我,只是淡淡地侧过脸去,望着落地窗外溢满阳光的空间,“就像三年前。”

      我扬了扬眉,无谓地笑,“那些早已经过去了。”又受不了地皱了下眉,表示我的不耐烦,“别老提了。”
      “真的吗?你——”母亲的声音静静地止于此。
      我把最后一片面包囫囵吞下,抬眼扫了母亲一眼——顺着她眼神的方向看去,干巴巴地挤了一句,“清水,赤井,早上好。”
      清水和赤井从一楼通向后门的走廊进来,看见我们在饭厅,停下脚步,转正了身子,分别地与我和母亲打招呼,微笑着十分礼貌,“伯母,早上好。三井君,早上好。”
      母亲起了身,笑着应声,“清水小姐,早上好。赤井君,早上好。”
      “我吃饱了。”我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又看了母亲一眼,想了一下,“母亲,我约了人,出去一下。”
      “谁啊?”母亲拍了拍我的肩,顺势手压在我肩头,不让我起身,“高中的同学?”
      我支吾了一声,“嗯。”然后嘿嘿笑了两声,拉开母亲的手,顺势起身,看了下手表,“约了十点,我不能迟到。”
      阳光从落地窗射入,落了满地,是个好天气。清水和赤井依旧站在原地,清水的手叠在身前,赤井的手揣在口袋里,两人的姿态都很好,都看着我不说话。也许是天气的缘故,我觉得挺开心的,笑着走过去,“嘿,对不起了,清水,赤井,我约了人,今天不能陪你们了。”
      我回了下头,对母亲嘱咐,“妈,清水和赤井就拜托你了。”
      头刚转回来,耳朵骤然被人从后面揪住,硬是把我的头整个拽低下来,“三井寿!”,母亲居然无声无息地跟了过来,她敛着眉,语气严肃认真地追问我的八卦,“是男生还是女生?是班里的同学还是篮球队的队友?”
      我吃痛,挣扎时,眼睛的余光扫到清水和赤井,忍不住皱眉,“妈——在客人面前,要注意形象——”我去拉母亲的手,“欸,你能不能给你的儿子一点私人空间,相信一下你的儿子好吗?”
      “你从小到大说的谎还少吗?”母亲似笑非笑地揭我的底,装着生气眯着眼睛,“约的是女生吧?是那个漂亮的篮球社经理?还是原来你们班上的桐谷?”
      真受不了她——我挣开母亲的手,“你干什么呀?”我往大门大步倒着走去,目不转睛看着她很快地说,“妈,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就是要出去。”我退到门边,背对着门,反手去开门,远远地瞥了一眼相偕而站的清水和赤井,最后目光定格在母亲脸上,“你为什么要连客人都知道你不相信我。”
      我看到母亲欲言的表情,但是并不想听她解释。不管你是真的生气假的生气,真的玩笑架假的玩笑,或者还是想问出些什么,我从来就不需要解释。
      我的手摸到了门锁,按住一扭,“喀哒”一声把门拉开,整个人退到门外,“母亲。清水。赤井。我走了。再见。”
      门在眼前带上,我转过身子,庭院中的阳光一时亮得有些刺眼。
      其实根本没有人相信我的嘛!我微微抬起了目光,就这样慢慢地走过了庭院,单手把铁门拉开了一些,侧了身子出去。
      我望着空荡的巷子那头,把手揣进了裤袋。
      算了。

      其实,并没有地方可去。但是神奈川我是游荡惯了,再熟悉不过。
      我先去了德男家。我像往常一样从围墙翻进他家,像往常一样在他家滑溜的泥地上滑了一跤,像往常一样被他家院子里种的仙人掌刺到了屁股,像往常一样龇牙咧嘴地摸到他的窗户底下。
      他家窗户很高,恰恰够我隔着模糊的玻璃,看到他坐在书桌前的身影,那么大个人戴着眼镜,低头学□□有些滑稽的认真。
      这是德男?
      这就是德男!
      这……还是德男。
      我忍不住抿起唇角笑,却也只能这样笑。戴上了眼镜,在周末坐在书桌前学习,用笨拙的姿势写字的这个人,无论他做的决定在我看来有多滑稽,那到底还是德男。
      没有打扰他,我转过身,换了方向爬墙出去——那泥地实在滑的让我有去无回……
      翻上墙,我坐在墙头。墙这边住的是一个鳏居的老头。他这边靠墙搭了一排花架,花木扶疏,枝叶相掩,我踩着花架下去,轻车熟路地绕过庭院,往房子的大门走过去。
      嗳?此处一向静谧,我怎么——会听到有奇怪的粗重呼哧声?我放缓了脚步,骤然回头看去——只见一只体型巨大的狗正以千钧之势直冲我而来,那不要命扑来的姿态俨然一颗重磅炸弹。我只呆了一瞬间,长期的运动训练的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就跑,我绕着庭院躲避那只狗,看见老头得意洋洋地看着我被他家的狗追,“死老头,你从哪儿弄了条狗——”
      那姓鸟森的小老头在坐在天井,半凸的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留着两撇小胡子,中气十足地说话的时候小胡子跟着很有节奏地颤抖,“你这死小子,每次都从我这儿走,把我的花架踩得乱七八糟,看你下次还敢!”
      我靠!你当我怕你啊!我在天井的石泉绕了一圈,冲到老头面前,一把拉起他挡在身前,一边说,“要不是我爱护动物,凭我的命中率,它早就脑袋开花了。”
      鸟森被我拉得左晃右摇,嘴里还不住地念念有词,唇瓣无力地翕动,“菜菜子,给我好好收拾他……收拾他……收拾他……”
      我靠!这么体积庞大满头是毛的狗你叫他菜菜子?那我家那只体态妖娆的猫岂不是可以叫埃及艳后了——
      我隔着鸟森大叔,和那只叫做,厄……“菜菜子”的狗缠斗,脚下灵活地移动,不停地变速,“可不要小看我啊!”
      “我说那个,老头,你养这么大只狗用来骑啊!”我躲开“菜菜子”相当凶狠的一扑,趁暇望了一眼那边紧闭的大门——还是只能翻墙出去了,我抓住“菜菜子”扑空的空当,三步并两步往墙边跑去,手攀住墙檐,使劲跃起,球鞋在墙上借力一点,手用力一撑,整个人就伏上了墙头,那个“菜菜子”不会翻墙,只能抬起两只肥硕的爪子搭在墙上——这就是差距!我翻身从墙上下来,觉得特开心,隔着院墙对着鸟森大喊,“老头——我走了——嘿嘿!”
      我站在他家墙外,不断从墙里传来菜菜子的吠声和喘气声,爬山虎斑驳地攀覆了墙面,我离开之前,原本香蕉色的砖墙上并没有这些茂盛而翠色盎然的植物。
      是我离开久了……还是我不记得了……
      鸟森老头,其实……我也只是好奇你过的怎么样了,至于这么苦大仇深地关门放狗?
      不过,貌似我们战斗的友谊还是存在的,哈哈。
      现在有菜菜子陪你,也许不会寂寞。也许没事的时候可以骑着它去超市购物,不用担心回来的路上会走不动。或者可以剪下它的毛去作一顶假发,不用担心冬天的时候头会着凉。
      应该不会更寂寞……

      我转过身子,向路的另一头走去,风渐渐大了,将身上的T恤吹得飒飒。逆风又走了几步,迎面飘起来细细的雨丝,落在脸上,微微的潮湿和凉。
      这个季节本来就多雨,时常会有台风席卷上岸,扫荡过整片湘南海岸,狂风暴雨铺天盖地,充斥了整座城市。
      我仰起头,雨水从灰暗的天空溢出,厚重的乌云暗暗流动。
      太过分了……谁、谁谁准你莫名其妙地下雨的!没看见我没带伞吗?!
      也没有办法的啊,我揣着手,像平常那样走过町目,冒着雨走得无聊了,就在墙边随便摘了根草茎,叼在嘴里嚼,满口草汁的青涩味道,什么都不愿想。
      真的像牛一样白痴。
      并没有走了很久,一抬头,又是那个篮球场。
      我侧头,将草茎唾在地上,走过去,一抬脚把铁丝门推开,悠悠在场内转了一圈,看见一只篮球蹲在场间,雨水淅淅沥沥砸在上面,弹开一圈淡淡的水雾。
      嘿!
      我看着那只篮球,脚尖一挑,球便落在了手中。
      湿了的篮球很滑,单手几乎拿不住。我把另一只手抽出口袋,双手抱住那只篮球。
      投篮——可以么——
      我一时有些犹豫,双手扶住篮球,搁在眼前。
      怎么可以犹豫!
      一瞬间,便出手。
      只是这次,没有中。
      球擦着球框下缘,划了过去,我追着过去,一个转身把球控在手中。跑回来,又一个转身,急停跳投。
      还是没有中。
      我不信。
      我跑去把它捡回,再次投去,依然没有中。
      我原地再次做了一个投篮的姿势,眼中只有那个球框,我的身体记得这个节奏这个感觉,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我仰头,雨水砸在眼中,流下来,像泪水一样。
      是我失败吗?
      我睁开眼睛,看见那只篮球停留在篮下,雨水依旧从它上面不断弹起。
      我慢慢,慢慢地走过去,弯下腰,很迟缓地把它拿起来,没有在转身,只是再慢慢,慢慢地退回我原来站的地方,三分线,摆出投篮的姿势。
      我这次企图拉出一个更高更远的弧线,可是还没有出手,它就从指尖滑落,笔直地砸在地上。溅起的水扑了我满面,虽然我早已被雨水淋得有如落汤鸡,但这次溅在脸上的水依旧让我感觉的很冷。
      我再次把它从地上拾起,张开手掌,十指扣在上面很久很久,雨水冲刷着手指接触的每一寸球面。也许下个时刻,我会突然出手,把它射出。
      直到身后铁丝网微微有了颤抖,我依旧没有出手。
      我回过头去,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个方向——那门被拉开的声音怎么会如此清楚——
      那个黑发的人推门而出,手里握着一罐运动饮料——
      我的目光跟着他走过来,直到面前,他乌黑的一双眼看着我,满眼的冷冽,雨一样的寒意透出来,“球是我的。”
      我垂下眼睛,没有看球框,双手一用劲,将球投了出去。没有再听到铿锵一声,这样就进了。
      真有些讽刺。
      “流川!”我笑,“你这白痴下雨天也在这打球!”
      他的头发滴滴答答地也在往下淌水,侧脸在雨中显得太过干净,我被晃了神去,直到他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句,“白痴别说别人。”
      我怒,“你是不是想打架!”
      流川一转身跑去捡球,弯下身,“为什么老是会见到你——”
      我跑过去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臭小子!”
      他直了身,回头冷冷地看着我,眼中有杀气,想打架?我得意地笑,可是他的眼神却变了,淡淡一侧脸不再看我。他捡了球,就往球场外走去,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我看着他被雨隔开的背影,站在原地笑,笑得特开心,眼睛都眯起来。就算遇见,我们的关系也只停留在曾经的队友上。
      “嘿!学弟,”我对他喊了一句,他回过头来。我望着他的眼睛,他还很年轻,只有十六岁,有着很简单很简单的人生。
      篮球。睡觉。
      这个人会在篮球上有很好的发展,依旧会有很多女生喜欢他,他会在其中也找到一个自己也喜欢的,从此并行。
      有着无限美好的未来。
      他不会,也不必看着别人遗憾。
      于是我笑,举起一只拳头打到空中,“好好打球。”
      他的眼神柔和下来,转过身子,走回来,每一个动作在雨中都好像化了无声。
      他在我面前停下来,整个人洇在雨雾中。
      他右手的篮球砸在地上,溅起水花。
      我忍不住微笑,一抬手去。下一刻我们的手掌相击,雨水飞溅,击掌声在雨声中响亮依旧。
      默契还在。
      掌心相触,彼此的手掌都结着一层薄茧,太过熟悉的触感,太过亲密……真的没有办法……我觉得呼吸都开始困难,没有办法……我突然用力握住他的手,一下抱住他。
      “流川……”
      这个人……终于从记忆变成了真实的,不是遥远距离之下的遥望,不是一片极小的光影,他湿去的刘海擦过我的脸,突出的锁骨硌着我的,他左手中的饮料夹在我们之间,有些异常的呼吸划过耳边。
      我们之间的距离,在我确定我爱你之后,第一次如此亲近。
      没有办法……只做队友,也没有办法……假装不爱,但也没有办法现在就告诉你……我使劲地拍了他几下背,大声说,“加油!”
      然后放开他。
      他神色中有着清晰的怔忡,就算他在球场上如何的厉害,半睡不醒地揍了多少个老师,到底还是个单纯的孩子。
      “学长——”他想说什么,我看着他,等他出口。
      过了很久,他才说,“你怎么了?”
      我抬眼望着他,哈哈大笑,冰凉的雨水流进口中,我将它们唾开,“我能有什么事!”
      他依旧淡淡直视我,“你的眼睛红了很久了。”
      我骤然呆住。
      我以为在雨中得意的笑时,肆意地流泪没人能看到,可是至少还有一个人能。
      因为他能,所以……
      所以……
      ……爱上一个人,从来不是一件值得后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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