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颜色》御绫鸢

1、第 1 章

　　淡淡的颜色

　　四月天，正是桃花开得繁艳的时节。那一簇簇韵致地粉红如同仙子晶莹的唇，羞涩地吻着这个明媚的春天。
　　那个桃花般的女童便是在这样春日里进了胭脂教。她的到来仿佛是给红与黑杂糅的胭脂教簪上了一朵桃花，虽然仍是那么的血红，那么的黑暗，但是这个桃花般的女童不经意间便给这个死寂的邪教点缀了一缕生气。
　　那天的太阳很明朗，双面躲在廊角里，觉得这强烈的光明要将一切都焚化了。她看见胭脂教主清扆亲自领了那个女童来，年龄和她差不多，都是九、十岁吧。
　　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衣服，头上梳着双髻，额前有着齐眉的短发。眼睛是出奇的大，她有着一双淡紫色的眼瞳，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两颗水晶葡萄。
　　清扆握着她的手，平日无笑的脸上今日竟起了淡淡的微笑，那笑是出自内心的，双面那样认为。双面是她的亲女，可她从没有那样握过她的手，从没有那样的对她笑过，像母亲一样对她笑过。
　　于是，她再也看不下去，带着冰冷和不屑地眼神跑开了。
　　那个女童叫冥漠，是榴花堂堂主冥致的女儿。榴花堂被听水轩歼灭，只余了这么一个女童。她听了冥致的嘱咐：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管，一定要逃出去，拜个高人为师，将来好为整个堂的人报仇。
　　于是在事发的前一天她便跑了出去，跑了不知道多久，她遇上了清扆。冥漠不会忘记初见清扆时她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是跋涉了万水千山终于寻见了自己女儿。
　　冥漠又怎会知道自己是像极了年少时的清扆，阳光，无邪，天真，梦幻。所以那个女子才会那样地看着她，看着已经被扼杀掉的自己。
　　“愿意和我回胭脂教么？”她抚摩她洁白的颊。
　　“到那里，能学到武功么？我……要为家人报仇。”她问。即便是说到报仇，她的眼里依旧有着无邪纯真的光泽。
　　是了，就是这样，年少时的清扆就是这样，心镜是水一样的清。
　　清扆拉住她的手，当教主以来她第一次会心的笑，“会，你一定会变得非常厉害！”
　　“那我便和你回去。”女童开心道。
　　于是，她来到了胭脂教。
　　一向冷淡的清扆对冥漠关心至极。她派专人教她写字，弹琴，做女红，练武……
　　而这些，双面并没有人教，她都是自己摸索着学会的。到底谁是你的女儿？幼小的双面一遍一遍在心底问着。
　　双面，你不知道，你是她永生的痛，耻辱以及怨恨。你从胎中便结集了母亲所有怨毒。而那个女童，是她再也回不去的青涩时光，是她幸福的岁月，因此她是那样的爱护。
　　冥漠有着极高的绘画天赋。她时常坐在院子里一画就是一整天。那些画瑰美如幻，让人见之有如梦境。清扆喜欢得很，她已是个再也没有梦的人，看着这些画她常常伫立伤神，用修长的指轻轻的触摸着。
　　毕竟是孩子心性，双面见她作画便也在同一个院子里画起画来。其实，双面是个聪明至极的孩子，她同样可以画出栩栩如生的优美画作。只是她的画都是那样的冷，那样的暗，她永远也画不出像冥漠那样暖色的梦。
　　她从来就是个没有梦的孩子，即便是她费劲脑汁苦思冥想也无法创造出如虹的梦。她的眼里只有两种颜色，她的人生也只有两种颜：红与黑。一种象征了淋漓的鲜血，一种象征了寂寞的死亡。
　　那天，她画了一片白桦林，高大笔直的树干像是一柄柄冰冷的剑。背景是纯黑的颜色，不透一丝光，那该是黑夜吧。有雪花漫漫地飘降在枯涩的林中。
　　竟是这样死寂的意境。她不知道，很多年以后，她便是凄凉地死在这样的地方，如她所画一样。
　　她看着自己的画，一把揉烂了摔在地上。如果可以选择，她也想拥有那样幻美的梦境。她好希望自己是一只黑蝴蝶，飞过桃花丛，然后变成一只粉蝶，向着万紫千红飞去……
　　她推翻了画架，凶狠地看了一眼也正看着她的粉衣女童，飞快地跑开了。
　　冥漠走过去屈身拾起了被揉烂的画，展开。这样压抑的色泽，使她不禁一个寒颤。
　　她把那幅画在自己的画板上铺展，然后挥笔不知在上面画了些什么。
　　翌日，双面在自己的院子里练武。那个女童悄然而来，毫无声息，以致双面的剑差点划破她雪样的颊。
　　“让开点！把你弄伤了我可担待不起，教主非要把我杀了不可！”双面冷冷地、讽刺地道。
　　冥漠后退了几步，也不表明来意，就呆呆地站着看着双面舞剑。
　　待她舞完，看见了女童未走，她面无表情的道：“别在这里呆着，若是让教主大人看到又该骂你了！她不是说叫你不要跟我在一起嘛！她怕你跟我在一起，我要教坏了你！”双面嘲笑一声，便要离去。
　　冥漠一下拉住了她的衣袖，也不说话地看着她。
　　“你要干什么！”双面没好气的道。
　　冥漠把一张纸放进她的手中，示意她打开。双面随手打开，一见之下竟然失神。这是她那天扔掉的画，只不过在黑暗的背景下被冥漠加了几笔桃花。黑暗里有了桃红，便如有了光。雪和桃花夹杂在一起，如梦如幻。虽然那是很淡很淡的颜色。
　　“你什么意思！”双面仍掉了画，冷厉地问。
　　冥漠笑笑，拾起地上的画，一把拉住她的手，“你跟我来！”双面不得已被她拉了去。
　　两人在祈血堂前停下。祈血堂是最靠近外面的一个堂，登上堂顶就可以看见教外的风景。
　　“我不会功夫，你带我登上堂顶。”冥漠看着蔚蓝的天空道。
　　双面不知她要干什么，便顺着她的意抓起她的袖子运功跃上了高高的祈血堂。四月的风微有些热，撩乱了双面长长的发。
　　待她拨开挡眼的发，看见教外的那一片风光，几欲昏厥。
　　那是一片桃林，朵朵桃花开得繁簇，如同婴孩清亮无邪的瞳人，好奇地看着这个新生世界的繁华似锦。白色的扬花飘飘扬扬，远远望去如同白雪。这样温馨的画面却给人一种淡色的感觉，心里的那些沉郁都飞散了。她是第一次知道，胭脂教外居然有这样的景致。
　　“好漂亮，是不是？其实你登上堂顶就可以望见如梦的场景。而我……只能在心底幻想。”在双面失神的一瞬，冥漠笑着说。
　　双面在堂顶坐下，用老成的语气道：“为什么要来胭脂教？在这里你迟早有一天会变成顽劣的毒药，毒害他人更毒害自己。”
　　“为了爹的仇。”她仍是笑着，“不是每一株草都可以用来制毒的，我相信我不会是一株毒草。仇恨只是我人生的一部分，并不是我的全部。我有权选择自己的快乐，幸福……并不会因为仇恨我就要变成毒草。”
　　双面默然。她一直认为这个奶娃娃是和岚街一类的人，她们只会撒娇，只会寻求庇佑而已。但是现在，她清楚的知道这个女童不是，她没有岚街的傲然，她的心真的是一片白净，没有什么可以玷污。而双面清楚的知道自己和她绝不是一类人，她的心如同自己笔下的画一样污浊沉暗。她始终不会像她这样的笑。
　　双面摘下了自己的面具，望着她， “你见了不会怕么？”
　　冥漠望着双面一半女童一半男童的怪异容貌，笑了笑。她伸手轻触上那半边男童的脸，“这样英俊的脸。若你真是个男孩子多好，我长大了就嫁你！”
　　“嗯？”双面微怔，这样的回答她还是第一次听见。
　　从此，这个粉色女童便成了双面在胭脂教里唯一的朋友。她们的友情淡如水却值得品味。
　　那之后过去了很多年……
　　清扆被双面杀死，双面自杀。在那场叛乱中，很多教众也死了。冥漠收拾了残局，成为新的胭脂教主，将江湖作恶数十年的胭脂教转变为一个正派的江湖门派。
　　那一日，美丽的女子打开橱柜时，一张发黄的纸穿过匆匆岁月飘在了脚下。她轻轻的展开——白桦林，雪，黑夜，桃花。
　　是当年的那张画。
　　许多年过去了，上面的颜色都已褪得很淡很淡了，再也找不到最初的模样。
　　冥漠看着这张画，心里异常压抑起来。
　　如这颜色一般淡淡的友情确实照亮过那个黑色女童心里的某一部分。而今，她已经死了，死得那样惨烈。冥漠记起那个女子曾经说过，她命里注定无爱，即便是触手可得，也终将毁灭。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哪怕一秒的爱，父亲的，母亲的，哥哥的，还有自己所爱之人的。
　　可终究都是那样的淡啊，如这褪色的画一般，终有一天会什么都看不清。
　　人的命色不过就是这样的淡，变得越来越稀薄，直到死亡，终凋零成空白一片，什么都不存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