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酣千顷》顾频

1、引

　　青云堂，红烛高烧，泪如雨倾，如羊奶般从铜铸的烛台上垂落。摇曳的烛光照出了蒙胧的影子，参差交错，虚实相生。堂上数十名黑衣人凝神而立。
　　萧潜雨意兴疏懒地放下酒杯，挑眼看了那黑压压的一片。烛光将一丝阴影投在他的嘴角，看上去像是浅笑，光影在那张俊秀却苍白的脸上交错着变幻着，如同他的内心。
　　风起，试图想拂起她耳边的碎发，但发丝却被一颗颗渗出的汗水润湿，紧紧地粘住了。包围着她的一切竟都是那么闷热潮湿，几欲窒息。她的身子藏在暗处，看着堂上散乱的人影，双足被深深钉入地中。
　　潜雨、潜雨，萧潜雨。
　　她越是多念一遍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就越是陌生一分。那满堂高烛辉映下的面容终于变得不可辨认。
　　风息了，空气也愈加沉闷，南疆特有的瘴疠之气此刻从腐土里、从陈死人的身上冒了出来，更兼上夜来香一阵浓比一阵、已达到恶臭的浓郁气息，她的前胸后背均被汗水沾湿了，几近虚脱。胃强烈的痉挛着，将阵阵恶心涌上喉头——
　　——堂上的人说了些什么？他们为什么向自己的丈夫靠拢？为什么怎么也看不清那些聚散还拢的影子？她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脚下的大地居然在莫名地颤动。
　　月满如泣，云崔嵬里青辉遍地，琼话瑶草争相开放，贪婪地吮吸着月之精华。
　　几只夜光蝶逐香而来，华美的羽翼缓慢地拍动着，好像一个从容优雅的猎手，料定堂上的猎物没有一个可以逃出死神的掌心。
　　突然，一个清冷冷的声音穿过整个大堂传到她耳畔，如风送浮冰，完全褪去了往日的温存：“劳驾，谁能去扶住夫人，她看上去简直是要虚脱。”
　　一语惊起堂上各路好手，无数道锋利地目光投向了那个隐在暗处的兰衣女子。
　　……苍白的肌肤，失神的眼睛，僵硬的动作，一个兰衣女子艰难地拖动着脚步走到了明处，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抬起她的右手的手指，指向座上的白衣男子。那削如葱根的手指上竟都挂满了汗珠。
　　他要杀人了！他要杀人了！
　　她一直在努力救人，而他却一直肆意地杀人。天下没有一个人是他不敢杀的，就连——
　　兰衣女子在心中大声地叫嚷，但却发不出一个声音。众人只看到她朱唇翕合，重复着一个讳莫如深的读音。
　　——逃、逃、逃啊！
　　她再也不能暗示什么了，夕揽颀长的身体已经横在眼前，伸手扶住了她，令她不能再前进一步：“夫人，请。”
　　她徒劳地试图摆脱他的控制，看着烛光下神色淡定的丈夫，突然觉得万念俱灰。他似乎在笑呢，是那样残酷平静的笑……寒彻心扉。
　　众人注意力被转移之时，一把袖剑从他袖中滑出。
　　一尺雪。
　　那些黑衣人中反应快的人已一眼看出了她的困境，惊呼道：“扯乎！”
　　恐惧顿时席卷了整个青云堂……但是太迟了。那几只逐香而来的蝴蝶忽而折翅，委顿于地。薄如蝉翼的羽翼痛苦地颤抖着，登时毙命！
　　风鬼使神差般被吹动了，然而，此刻它已不再是救命的良药，而是催命的鬼符！以风为马，馥郁的花香充满了整个厅堂。萧潜雨低声喃喃：“幽兰，午夜幽兰呢。”
　　四个字话音未落，已经体力不济者无声地倒了下去。其余众人见此突变，立刻用衣袖捂住口鼻，挥剑向座上白衣男子攻去！
　　——而，他们的双足似乎套上了沉重的锁链，幽香似乎伸出了千万条触手拉住了他们。
　　风、起、风、灭。数支蜡烛次第熄灭，仿佛畏惧死神的寒冷似的。黑衣人发出了困兽般的吼叫声，无数寒光如流火乱坠，无数声响如鬼哭神泣，渐渐被黑暗侵蚀的光明中，无数夜光蝶纷至沓来，在萧潜雨身旁热烈地飞舞，随即又如落花飘坠，化作一地的尸骸。
　　他手中的一尺雪，明如冰雪。
　　夕揽的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扶住她的手稳若磐石，令她无法前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