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梦境 ...
-
“啊”地一声,浑身一震,吴越从梦中猛地惊醒,擦去了满头的冷汗,有些奇怪地坐起身。回到家以后,他接连几天作着同一个梦,偏偏还都记得非常清楚,看着窗外一片漆黑,吴越颓然地倒了下去,脑袋里一片清醒,看来是再睡不着了。
真是奇怪的梦,在梦里,他是一个铸剑师,成天对着熔炉敲敲打打……
他是战国最有名的铸剑师,经他锻炼而出的剑,无一不是利器,在这战乱的时代,染满血腥。看尽杀戮的他,传话出去,两年寻剑,三年铸剑,五年磨一剑。
尽管如此,却还是有人为了这苛刻的要求抢得头破血流。
五年之期将满,他背着包袱,招呼剑童一声,离开了剑谷。他要在这最后的半年里寻找到铸剑的材料,然后再次打造出一把杀人的剑。
想起四年多前最先走进剑谷的人,满身粘稠的鲜血,狠戾的眼神,至今他都忘不掉。虽然不喜欢那个人,但是他还是要为他铸剑,只因为,铸剑是他的天职。
铸剑师是个最受人尊崇的称谓,而位处吴越二地中央的剑谷,也成了旁人不可侵犯的地界。久而久之,他们的真实名字被人遗忘,只有一个名字代代相传下去--铸剑师吴越!
铸剑对他来说就像吃饭穿衣般容易,五年之约不过是个借口,他已经厌烦了那些求剑者的眼神,也厌烦了每日每夜的敲打声,或许,让剑谷的传说在他这一代结束也是件不错的事。
其实寻找剑材也花不了多长时日,剑谷附近的山地皆是天才地宝,手里把玩着师傅传下来的黑石,这东西在十尺范围内发出感应的话,就必是寻到绝好的造剑材质。
他只不过想出剑谷透透气罢了。
爬了一座山之后,他停下来歇口气,坐在一棵大树下,边四处看着山里的景色,边听着虫儿鸟儿的鸣叫,兜里的黑石却在这时不安分地颤动起来。
暗叹一声,他也只能跟着黑石指引的方向寻去,越往前走,黑石的反应越大,他心里清楚,这次短暂的寻剑之行怕是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黑石产生的吸引力越来越大,到了最后,他只能狼狈地被黑石一路拖着跑,沿途的树枝、荆棘挂破他的衣衫,划伤他的头脸,苦笑着无法停止,他知道,这次怕是遇到异宝了。
终于黑石的吸力大到他无法掌握,只能任由那块一寸见方的黑石头在脱离了他的手以后仿佛离弦之箭一般直直向前冲去。
“轰隆”一声巨响,惊得鸟飞兽散。他摇头苦笑,还好这山里没人。掩着脸慢吞吞地往前走,这烂石头,这次也太夸张了。
可是就在他走近时,却惊讶地发现,前面那片卷起大量尘土的空地上竟然有个人影在晃动,他好奇地快步上前,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满天的尘土渐渐散去,眼前的一些也变得清晰起来。刚才并没有看错,确实有个人在前方不远的地方来回转动。
察觉到他的接近,那人也警觉地转过头,他也得以看得真切。那是个穿着墨蓝色袍子的年轻人,弱冠年纪,长得很清秀,看着他走近,脸上很明显带着惊讶地神色。最令他好笑的是,那个年轻人还在用手戳着那块不听使唤的黑石,满脸好奇状。
笑着走过去,那人警惕地退到一旁,却还是没有走远,只是在一旁好奇地观察着。他也不介意,走到黑石旁边,仔细探察一阵子,欣喜地站起身,这里藏着的可都是难得一见的精石,用它们铸出来的剑,必定不是凡品!
想将黑石收回口袋里,却无奈地发现,无论他怎样使力,那块厚实的黑石头都纹丝不动。拔累了的他干脆直接坐在地上,一边喘着气一边笑着望向一直盯着他看的年轻人。
“你怎么会在这山里?”剑谷这方圆十里的山地可是诸国都心照不宣的禁地呢。
年轻人愣了愣,迟疑了很久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他笑了笑,也不在意,只是继续对年轻人说着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话,“天气真好呢,马上就到芒种了,到了立秋就是铸剑的好时候。夏天太热,冬天太冷,还是春秋两季好啊。”
看着他在不断自语,最后竟然躺倒在地上。那个年轻人也不再那么远远地望着,偷偷地走了过来,仍旧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黑石。
他半睁着假寐的眼,略为惊异地看着那年轻人几下将他怎么都扳不动的黑石从地上拔起来,拿在手里抛来抛去地把玩。带着灿烂的笑脸,露出两颗尖尖地虎牙。
“那东西不重吗?”他坐起身好奇地问,这里可是黑石反应最大地位置,黑石的吸力也强了不止百倍,原本沉得离谱的黑石被那年轻人拿在手里,简直跟普通石头没什么区别了。
那年轻人转头看了一眼,又不搭理地继续玩弄着手里的石头。他不禁气结,身为高高在上的铸剑师,他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忽略过?那些求剑的人想请他说话他还不肯呢!
刚想说点什么,却又吞回肚子里,莞尔一笑,什么时候,他也产生了这种想法了?就如同那些他向来看不惯地诸侯王一样,满脑子霸道想法,将自己当作天之骄子,高高在上,一副惟我独尊的模样。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除了铸剑,一文不名。
注视着那年轻人开心地样子,他也被勾起了少年时的回忆,师傅丢给他的那把精铁小剑,不也让他足足开心了几年吗?
年轻人还是离得远远地,他扬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早有了不被理会的心理准备,他又大声道,“那块破石头,送给你好了!”
年轻人转过头不解地望着他,他笑着摆摆手,反正这次发现的材质足够他用到老死了,那块经常不安分的石头也就没用处了,至于代代相传,上古宝物什么的,他才不在乎呢。难道他师傅还会从坟墓里跳出来骂人吗?
他站起身往前走,那年轻人也不再躲着他,只是神色仍旧有些戒备。
“这块石头虽然不怎么起眼,但似乎也是个宝物,你喜欢就收下。我看你力气挺大的,就帮我个忙当作交换吧。”
年轻人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有些茫然,他笑着指了指方才黑石落地的位置,“那下面,有我需要的东西,不过我一个人也没办法把它们弄出来,你就出点力,让它们见见天日吧!”
他笑着又指了指,然后做了挖土的动作。
准备回去取来开采的工具,他又转首看了看那个站得远远的奇特年轻人,笑着挥手,“我叫干越,等我啊!”
画面徒然一转,他待在剑谷里,四周又是敲敲打打地声音,立秋已至,若是在白露到来前宝剑还未完成,不仅会错过今年的铸剑期,也超出了与那人的五年之约。他苦笑着任汗水顺着发梢滴落,没想到他都而立之年了才发现自己还是童心未泯,竟然一直在外面晃荡到铸剑期快过了才发觉到。
采掘回来的精石半月未熔,铁水不下,他也只好焦急地等待,只盼能在寒露前完成,否则就是在好的精石也会变为顽石一块了。
“干越。”窗边传来小小的叫唤声,在敲击声中显得不真切。他疑惑地转过头,在这里,除了早已故去的师傅外,没人知道这个名字,他只当是幻觉。可是放眼望去,他却惊讶地看到,窗外冒出一个脑袋,露出灿烂地笑容在朝他招手,一颗小虎牙在屋内的火光照射下闪着光,他惊讶地喊出声,“螭虎!你怎么来了?”
“你好久都没去找我玩了,我就来找你啊。”螭虎露出虎牙,笑得很天真。
打发走了一直在熔炉旁的剑童,他有些头痛,马上剑谷又要不安宁了,螭虎这个时候跑来,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这就是你一直说起的铸剑?”螭虎问道。
他点点头,有些眉头深锁,“我得尽快造出剑才行,否则事情就不好办了。”
“那就快点啊,弄好了我们去玩。”
还真是无忧无虑,他暗叹一声,虽然知道即使告诉了螭虎也不会有什么帮助,但他还是一股脑地把这一个多月的烦恼都说了出来。
“你不是说铸剑很容易的吗?”螭虎不解地问道,他可老把这事挂着嘴边说的。
“是很容易。”他苦笑道,“可是这次的精石太纯,怎样都不肯熔,我也拿它没办法,只能等了。”
“就是那次我从地下面刨出来的那些东西吗?”螭虎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很快就被屋内的热流烤得满头大汗。“熔了它们就行了吗?”
他黯然地点点头,若是那么容易,他也就不会那么着急了。
将衣袖卷起,螭虎走到熔炉旁,拉起把手就开始鼓风,炉里的火势眼看着越来越大。
他瞪大了眼看着螭虎熟练地动作,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会鼓风的?”
螭虎还略有空余地转头笑道:“我以前到这里偷看过好多次了。”
看着螭虎的虎牙一闪一闪地露出来,他也跟着笑开了,上前继续敲敲打打,一室无言。
新剑在白露到来的两天后完成,他欣喜地看着眼前寒芒四射的宝剑,微微吐了口气。转首问坐在一旁把玩黑石的螭虎,“你说,这把剑叫什么好?”
“不知道。”螭虎干脆地回答。
摇摇头,他笑着继续欣赏着手里的利器,自语道:“白露青霜,你既为白露之后出,剑光又青凛若霜雪,就名青霜吧。”
转头朝螭虎笑道,“螭虎,你就从了我吧,好歹我也将师门重宝送与你了,你当我徒弟有什么不好的?”
旁边站着的剑童接过他递过来的剑,不语地退下。
画面又突兀地变化,他抱着一把刚铸出的剑,急冲冲地奔向螭虎住的地方,这是他花费了整整一年时间打造出的剑,可以说是他最得力的作品了。虽然螭虎一直拒绝不肯做他的徒弟,但是毕竟只是个流散的诸侯王子罢了,住在山里也没个依靠。他相信总有一天螭虎会答应的,就像他当年硬是给师傅带到剑谷一样。
虽然螭虎的身份是他猜的,但是也应该差不了多少。螭虎提起过,他父亲高高在上,从来不在乎他,也不在乎所有儿子,其他兄弟也死得死,散得散,那个叫做”家”的地方也早就消失了。这不就和他当年一模一样吗?
看了看怀里的剑,剑名--干越。他打算将这把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剑送给螭虎,就像当年师傅送给他的那把吴粤剑一样。而且听说最近剑谷附近出现了凶兽,已经有不少人被咬死了,螭虎一个人住在山里,也得有把利剑防身才是,虽然他比较想螭虎跟他回剑谷就是了。
说来也好笑,至今为止,他还不知道螭虎到底住在哪,只知道每次他一来螭虎就出来了,没一次错过的。可是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等了半天,还是没看到螭虎的影子。
猛地一声兽吼让他心里一震,这是什么动物?如此摄人心魄的吼叫是他从未听过的。莫非,就是传言中突然出现的那只凶兽?
然后,他看见了那只让人惊心动魄地兽。其实他早已看过许多次,他是铸剑师,对这种兽绝对不会陌生。虽然他不喜欢在自己铸地剑上雕什么纹饰,但是他师傅喜欢。而且,最喜欢雕的,就是眼前这只兽!
睚眦!
怎么会出现这种凶兽?螭虎怎么样了?这是他在震撼过后的第一个反应,睚眦本就是出了名好斗残杀地凶兽,所以经常被用来作为刀剑上的装饰,看了怀里的宝剑一眼,他颤抖着躲到了一边。这种凶兽,不是人类可以对付的。
在心惊胆战中度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他僵硬着双腿走出树丛,在山头疯跑,大喊着螭虎的名字,心里唯一的期望是螭虎能够平安无事。
在筋疲力尽之后,他颓然坐到地上,松开手,干越剑跌落到地上滚了几圈,要赠予的人都没了,剑还留着有什么用?
悉悉数数的声音从身后的树丛里响起,他也没反应,罢了,让睚眦也将他一起吞了,和螭虎也好一起做个伴。
“干越,你来这里作什么!”一道声音传来,他瞪大了眼猛地回头,看见的还是那件墨蓝色袍子,说话间露出地尖尖虎牙,螭虎!
激动地奔过去,上下打量着,却发现螭虎完好无事,相比起来,他还显得狼狈一些。
“你没事吧!刚才……刚才我看到睚眦了!我还以为你被它吞了!”还留有余悸,他一把拉过螭虎,“走,跟我回剑谷,这里太危险了。今日你逃过一劫,往后就不会这么好运了!”
神色有些复杂,螭虎停下脚步,不再任他拉着走,“我没事的,其实……凶兽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
“不行,你今日一定要跟我回去,就是不做我徒弟也无妨,不能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他忧心重重道。
摇摇头,螭虎仍旧不答应,反而后退一步,垂下头。“我不能跟你回去。”
“为什么?待在这里很危险的!”
苦涩地笑了笑,螭虎转头向山岳深处跑去,他追不上,只能大喊了几声,没有回音。眼前只有螭虎墨蓝色袍子扬起的一角光阴,浓得化不开。
画面再转,这次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白发白眉地道士,仙风道古。
“鬼谷先生,请你务必除去这剑谷外的凶兽,保我一方平安。”他急切地恳求道。
道人朗笑道,“吴越先生不必焦虑,凶兽作恶,必有天谴。既然先生相请,贫道也不多作推迟,我们这就去看看罢。”
他欣喜地颔首,许诺道,“先生助我除了凶兽,吴越必有回报。”
道人微笑,也不做答,只是拿起木剑拂尘,飘然前行。
他自知失言,可是为了螭虎的平安,他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让道人暂居剑谷,他上山去寻螭虎告诉他这消息,螭虎长年住在山中,了解颇丰,也好为鬼谷先生指明方向,去除了那恼人地凶兽。
可是就在他走到精石矿区时,却看到了令他眦眼欲裂的画面。
地上四处散落着墨蓝色的破碎衣衫,染满血渍,班驳的血迹一路延伸到树丛后面,那里的树丛还隐约颤动着,兽的低鸣声刺激了他的头脑。一块黑黑的东西慢慢滚落出来,黑石!
螭虎,你怎么就不见换件衣裳,老穿这件墨蓝色的袍子?
螭虎,我将师门重宝都送了你,你就作了我弟子吧!
他疯了似地转身就跑,螭虎……螭虎!他要报仇,他要去找鬼谷道人来杀了这凶兽给螭虎报仇!
螭虎!
吴越晃了晃脑袋,梦里的事太清晰了,现在他脑海里都可以浮现出那个叫螭虎的少年,笑起来眼睛亮亮的,一双小虎牙露了出来,梦里干越的心情也影响到他,心痛了起来,摸了一把脸面,他哭笑不得,竟是有眼泪流得不知不觉。
又躺回了床上,吴越擦干泪痕,寻思道,螭虎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对了,前不久在那个古董店里见到的玉剑首,似乎就叫这么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