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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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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夜长谈后,药巫有意收留即墨七住在方壶山上。为这事,白虹跟季倥竹又争过一回。
剑族属金,树妖属木,虽然算不上克得死死的,可这两族天生“井水不犯河水”。药巫身为千年老树妖,明知即墨七跟白虹同属剑族,还故意找上门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白虹自然心有忌惮,不愿在方壶山留下。
季倥竹并不知那夜发生了何事,只道方壶山药巫以慈悲圣善名传天下:“想不到药巫大人愿意庇护公子,在这住下也好,总算过得一阵安宁日子了。”
听他一口一个“大人”,白虹愈发不悦:“这才离开千水多久?不愧是做奴才的人,一见新主子,就要见风转舵。”
季倥竹瞥了白虹一眼,压低嗓子道:“七公子在外,危机四伏。说实在的,公子过往作为,远超阁下所想。单凭你我,未必能保他周全,可,若是得药巫大人相助……”
季倥竹为保护即墨七,竟比白虹更不择手段。说来,也算奴性使然,他始终背叛不了主子的意愿——即便他已被那人无情的赶出城。
白虹好歹算个有些修为的剑族,听着这话,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依你所言,小七惹下的祸,没有一马车,也有一箩筐了。药巫与小七非亲非故,你当它傻子,喜欢惹火烧身?这药巫是人是鬼是男是女你都不知,这方壶山还是苍林国的地头,它欠了谁亏了谁要平白无故的帮我们?以前你爱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次倒是自打耳光。”
“奴才也借白公子的话,斗胆问句,阁下身为百塞国的人,为何也要蹚千水城的浑水?虽说阁下是七公子的旧识,可这十多年不见,所谓旧识交情,难道还长久如初,一点折扣都没打下?谁在图谋不轨,哼,难说!”
咄咄逼人的质疑下,白虹面不改色,扇子挑起季倥竹的下巴:“季美人可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痛呀,小七都被你的君上赶出来了,他跟千水城有何干系?美人同样是被赶出来的,如今还忠心耿耿的跟着不是主子的主子,小心叫人误会呢……哦,或许美人太受青睐,单独接下什么密令?让白某猜猜,那密令是不是……”他动作轻佻,似笑非笑的凑到季倥竹耳畔,吹了一口气。
放在往常,他们唇枪舌剑,只把生活斗得热热闹闹。但没有哪次像这样,明明笑着,空气却沉冷下来。
两人自顾自的僵持,全然没顾忌一旁的即墨七。如果没有一番扯破脸皮的争执,少年也不会意识到这点——
即墨七,似乎被人当成一件物品。
不,即墨七本就是剑,是物品,所以可以归属于任何人,任何国家,却独不能由他自己主宰。
现在他借了“即墨七”的名,是否同名,便要同命?
树荫斑驳,在少年病白如瓷的面庞上流转,变幻莫测。阴冷的影子间,依旧有明媚的阳光,忽明忽灭,映得面容模糊,叫人看不清是怒是悲。几个人朝夕相处,状似亲近,可原来谁也没有走近谁,谁也没有对谁放下戒心,都还是隔了一层的。
他们生来就该迁就他么?他生来就可依赖他们么?不不不,欠了的,迟早要还。如今纠缠不清,将来只怕后悔莫及。
一场戏,总也有散场的时候。来来去去,终是孑然一身。
“我会在山上住一阵,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可以对自己负责。”少年打断那两人无休无止的斗嘴,“至于你们,是去是留,请自便。”
寥寥几句,倒叫两个男人的脸色变上数遍。
“小七你不能……”
“七公子你……”
“不能什么?不能任意妄为?还是不能过河拆桥?”又是三言两语,不留情面,堵得他们欲言又止,“即墨七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不会忘记了吧?”
作恶多端,天怒人怨。
按照即墨七从前的性子,现在就算要任意妄为,过河拆桥,也已经是留有情面了。至少,他还没把人伤得体无完肤。
少年垂眸打量自己的手,指甲修正饱满,皮肤柔嫩单薄,纵使身在逃亡途中,依旧不知人间疾苦。被人保护得严严实实的五指,虚拢成一团,仿佛人心全被握在那只手里,任其慢条斯理的颠倒揉碾。
“倥竹,我这样子,无权无势的,根本算不得什么主子。你一路服侍我,如果是想讨得什么,那尽管明说了,我尽力而为。两清之后,你大可出去抬头挺胸的做人,没必要在我这耽搁自己。”
季倥竹无言以对。他的脸上,不管何时都挂着忧愁,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现在看着,郁气依旧,与平时无异,倒像无动于衷。
少年抬眼,见一人没有反应,旋即转向另一人:“白虹,你也该发现了,不管我们之前有过何等交情,我其实全已抛到脑后。你全心全意,却结交上我这么个没心没肺的朋友,趁着我尚未把你害得身败名裂,现在取走你的命珠,一刀两断还来得及。”
白虹定睛凝望他,脸上笑容尽散,可那凝视的眼里却多出脉脉暖意:“凭我们相交多年,你是怎样的性子,我岂会看不清?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也不必一个劲的把我往外推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可以对自己负责。”
同样的话,又被如数奉还。
“好。我已经把话摊开,你们带我死里逃生,按理,我是欠下人情的。现在你们不要,那么以后可别掐我脖子,怪我欠债不还。”
“小七说的这话真伤感情,我们之间哪需要计较人情?”
“呵,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他低低的呢喃了一句,“伤感情又如何?即墨七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摊开五指,花叶早被揉碾得面目全非。草腥,花香,还有五颜六色的汁液,渗入掌心纹路。满手污浊,不留余地。
这个满手污浊的人,现在找到大树乘凉,自然会舍弃小小马车。
说得风轻云淡,结果竟没人舍得怪他。
仿佛他的无情与狠绝,真的就该天经地义。
即墨七在方壶山住下,他不让卉重料理他的旧伤。说,没关系,这样便好。
已经很好了。
钓鱼,下棋,煮茶。生活安定,心情平和,身子也慢慢养起来,不会再如以前那般成天昏昏欲睡。
季倥竹一声不吭,随七公子在方壶山住下,继续服侍左右。自那场争执后,他倒愈发安分守己,与白虹形同陌路,再不多说一句,当然,也没有了斗嘴的机会。
眼见即墨七情况渐好,白虹说是耐不住深山老林里的寂寞,把一大一小留给更懂照顾的人,轻骑下山。也不知他是去哪里寻欢作乐,隔三差五的回来一次,总会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笑着说小七脸上养得更白嫩,莫家小鬼长高了。宿过一夜,又受不住红尘诱惑,信马游缰的独自离开。
日子就像肉包打狗,有去无回。
不管千水城出了什么内乱,苍林国来了多少鬼魅。外头的天下依旧风平浪静,一转眼,已是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