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素月流天 ...
-
临近端午，依照宫规，端午节当天，在弘辉宫坤宁殿皇后所设的端午晚筵上，后宫宫眷们须向皇帝呈上亲手所制的御粽，以昭示宫眷们的心灵手巧。待得皇帝品尝之后，御粽制作得合皇帝心意的宫眷，可得到进封，更有一人可得侍寝再得进一步的进封。因故各宫宫眷都是十二分地卖力，以求在端午晚筵上能脱颖而出。
纨素却毫不担心，这日还在御花园中散心，琴心留在宫中，是吟秋跟着。潺潺流水，发出何等动人心弦的轻灵之音，纨素立着听了好一会，笑着对吟秋道：“你听听，人是无论如何也弹奏不出这等清澈的声音。”吟秋亦是笑道：“才人不必感慨，人心虽然不能做到那等清透，可是清者自清，也不见得身在俗世就一定会沾染上俗世的肮脏。”纨素笑了，吟秋真是个合心意的，进了宫有她相伴不知道要比那等粗俗不知事的蠢材在身边好上多少去。两人边走边说笑，声音不大，话语也不多，纨素却是觉得心情很是舒畅。
不知不觉来到了临照亭，临照亭是取“临水闲照”之意。走近了些，却发觉有一位宫装妇人在亭中悠然地看书，正不敢贸然接近，吟秋却道：“才人，是贤太贵妃娘娘。”纨素心下顿时明了。早就听闻，贤太贵妃是出了名的温文尔雅，当年先帝自始至终圣宠隆重，先帝去后，留在宫中的除了太后，也只有这位贤太贵妃了。终究是后宫长辈，纨素忙上前端正地行了礼：“婢妾见过贤太贵妃娘娘。” 贤太贵妃合书抬头，很是温柔的容颜，虽是没有那么娇艳了，却骨格轻盈，决非俗流。“不必多礼了，你是哪家的女孩子？”贤太贵妃温和地问道。“婢妾姓柳名纨素，是礼部柳侍郎之长女。”纨素必恭必敬地回答。“柳家的女儿想来也是爱书，不妨闲时去我那看看。” 贤太贵妃并没有自称本宫，一个“我”字衬现出她的淡薄名利、平易近人。“是，婢妾记下了。”“那我先回宫去了，改日再见。”“婢妾恭送贤太贵妃娘娘。” 贤太贵妃袅娜柔弱却是高贵典雅的背影让纨素仿佛在刹那间明白了为什么当年先帝对她自始至终圣宠隆重，始终如一的从容淡定，淡淡地却很打动人。可是谁又能料到，贤太贵妃那始终被老天所捉弄，纠结坎坷的命运。
终是到了端午节这天，吟秋倒也是很热心，一大清早就端来了不少材料，可是，纨素只是个小小正六品的才人，好的材料自然是轮不到的，云裳、花容、小连子、小初子也是干着急。纨素却是笑起来了：“不碍事的，好材料有好材料的做法，没有好材料也不见得就做不成了。”大家这才一扫沉闷的气氛，高高兴兴地做起粽子来了。
纨素想道：粽子固然是油腻腻的东西，吃多了还容易积食，不如做成清淡些的，倒也别致。心下一想，便命小连子、小初子去用茶煮一锅茶汤来，待茶汤放凉些了，便把糯米浸进茶汤里。浸上几个时辰，糯米就呈现出淡淡的浅绿色，很是有些清爽。“才人，用什么馅料呢？”这茶汤糯米确实是不大容易搭配馅料，纨素偏着头，想了一阵子，才道：“在中心嵌上一颗蜜枣就好了。”琴心忍不住道：“才人，那也太清淡了些。”吟秋却是当即拿过蜜枣，笑道：“才人，请甄选蜜枣。”还是吟秋这丫头善解人意，是个机灵的。琴心可就有些直来直去了。挑出了饱满些的蜜枣，绛雪轩众人便忙不迭地做起粽子来，以备晚上的端午晚筵，待做好后，纨素吩咐小连子小初子在煮粽子的时候要放在茶汤里。他们笑着说：“奴才知道了，请才人尽管放心。”两人便忙忙地下去了，吟秋、琴心并云裳、花容则是忙着准备纨素晚上赴筵的衣饰，纨素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端午晚筵开始了，众宫眷按照各自的品阶入座，一番例行的行礼请安之后，最令众人期待的品粽仪式开始了。首先呈上的自然是皇后所制作的粽子，兴公公小心翼翼地呈上一个金盘子，常公公接过问了名称后，转手呈向皇帝，并大声向众人宣布：“皇后娘娘名下，龙凤呈祥粽。”皇帝看来，各样色彩鲜艳的材料，在粽体上做成了龙凤飞腾的模样，黄灿灿的是蛋丝儿、黑幽幽的是桂圆干、青葱葱的是罕见的西洋芹……甚是好看，皇帝品尝后也是赞不绝口。
安容妃呈上的是四海升平粽，此味粽子是海鲜粽，粽中掺了不少名贵少见的新鲜海鲜，听说是安容妃娘家在海边甄选采购刚打捞捕获的海鲜，用冰块子冻着连夜送上京城来的。海鲜全是上品，一定鲜美至极……轮到纤蕙，呈上的是甜粽，红绿丝、蜜饯放了不少，想必是甜蜜得很。菱蔓呈上的是野味粽，粽子里面掺杂的是各类野味，也应当算是别有风味。
纨素的粽子呈上，皇帝一看便道：“这粽子竟是浅绿色的，倒是别出心裁。”一品之后，中间嵌着一颗蜜枣，外淡内甜，相得益彰，皇帝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待到月仪的粽子呈上，众人更是惊叹，不知月仪是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可以做出如此玲珑剔透的水晶粽子，那糯米仿佛就是一粒粒明透的小水晶，似乎是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像极了低调之中别有高调之处的月仪，而那水晶粽子里又隐隐约约透出中心的那一抹淡雅的浅绿，那抹浅绿就越发显得粉嫩得可爱，众人都不禁看呆了，这是何等的清灵而又淡然如水……
待各宫宫眷的粽子呈上，众人品完各色粽子之后，端午晚筵也接近了尾声，众人都在期待地望着皇帝，只见禄公公走上前来，朗声宣读刚才御笔所书的圣旨：“纨才人进位为贵人，月彩女侍寝，钦此谢恩。”筵罢，回到宫中，琴心很有些忿忿不平，纨素却不以为然，很是心不在焉，她想的是：“月仪，你愿意吗？”
衍庆宫飞香轩，众宫女太监正在紧张地准备着，忆秋将月仪选择好的侍寝服交给了尚寝嬷嬷，又灵巧地为月仪挽了个垂莲髻，宛如夜晚幽雅半垂着的睡莲，月仪只是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簪饰，忆秋轻声道：“彩女，要用哪支？”月仪挑出支宝蓝珐琅簪子，几支月形小钗并几条垂珍珠的流苏，忆秋小心地为月仪簪在发间。“月彩女，时辰到了，请上轿吧。”禄公公小声催促道，月仪并不说什么，一起身，垂珠流苏微微摇晃，在空中划出几道淡淡的月白色迹子。月仪上轿后，禄公公例行吩咐了忆秋候着，忙抬轿去往仁阳宫春恩殿。
进得殿来，早有司寝公公、尚寝嬷嬷在等候，一个尚寝嬷嬷上前道：“月彩女请随奴婢来。”说罢轩起厚厚的帷幔。月仪进殿后，殿门就关闭了。第一重，几位尚宫、宫女上前褪去了月仪的外衣与中衣，“月彩女，请。”这重是为了防止侍寝的宫眷在衣物中携带不应该携带的物品。进入第二重，几位老尚宫嬷嬷小心地褪去月仪的小衣和贴身的亵衣，细细地检查着，月仪冷淡地望着她们，“这是规矩，请月彩女见谅。”月仪冰冷的目光让老尚宫嬷嬷不由觉得浑身发冷。这重是检查侍寝的宫眷是否有什么不应该携带的东西贴身藏着。第三重，是月仪换上早早送来、已经检查过了的侍寝服。
再经过一重厚厚的帷幔，才到了寝间，点着的红烛似在怜悯什么，徒劳地流着泪，这红泪凝成了小小的红红的泪滴子。月仪端坐在龙床上，暗自出神‘这深深的春恩殿固然寄托着无数少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却也是隐含了在冷宫生不如死的失宠宫眷们的怨恨，今日我坐在这里，明日、后日又是别人，实在是无趣得很。’远处，皇帝来临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烛影昏暗，月仪小小窄窄却是如初雪般白净的肩头裸露在华丽的锦被外，有丝丝点点的寒意侵上心头。身边安静地沉睡着的人，很是平稳地呼吸着。月仪不禁侧过身去，青丝自肩头滑落，散乱在鸳鸯枕上。月仪只是凝神端详着身边这陌生的面容，认真而又深情。此时的月仪，眼中是极其罕见的温柔，不见平日里的冷淡漠然，俨然是小儿女的娇媚情态。不似纤蕙的我见犹怜，也不似菱蔓的娇纵任性，是月仪独有的美丽不可方物。“你，会爱我吗？一时，还是一世？”瞬间泛上心头的冰冷往事，让月仪的脸庞在刹那间回复到了冷若冰霜，月仪还是原来那个冷静而清醒的月仪。“就算你爱我，我想要的，你不会明了，也给不了……”
“圣上，是时候了。” 厚厚的帷幔外，禄公公压低了声音禀告道。月仪半坐起身来，回望沉睡着的皇帝，曼声道：“圣上睡着了，我这就出来，别再言语惊扰了圣驾。”外头不再有声响，月仪拿过侍寝服，穿妥亵衣、小衣和中衣，再披上外衣，轻缓地出了龙帐再出了帷幔，她的面无表情让禄公公很是吃惊，侍过寝的女子，要么娇羞脉脉，要么喜形于色，唯有这位月彩女，如此与众不同。算起来，也只有三年前刚进宫时被封为才人现在已经进位至昭仪的慕昭仪，与今日的月彩女有些相像。只是，两人还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同，今日的月彩女，似乎更为冷清。
尚宫嬷嬷为难地问道：“圣上睡着了，那，月彩女是留还是不留？” 禄公公尚未回答，“不必为难，不留好了。”月仪冷冷说道。众人皆惊，前来侍寝的女子都是希望得留龙种，若真是坐了胎，那可是为皇室开枝散叶，功劳不小，不仅位分是能两次得到晋升，而且不论生的是皇子还是帝姬，他的母妃在宫中就有了资本与依靠。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月仪却……难道真的要不留？禄公公心下一想，便对尚宫嬷嬷说道：“不留的例子甚少，三朝以来仅有两例。况且唯有宫眷忤逆圣意，惹得圣上不快才……月彩女，还是留吧。好生送月彩女回宫。”月仪并不再言语，随尚宫嬷嬷出殿去了。
出得殿来，月亮的清辉从空中像莹洁的霜般无声地流下，在朦胧光晕笼罩下的月仪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月宫仙子，衣袂飘扬，仿佛要乘风回到月宫一般，众宫女太监都是为着这一份清丽惊呆了。
第二日早上，传来了月仪进位为从四品芳媛的消息，月仪成了月芳媛。当今皇帝登基不过九年，后宫宫眷并不多，只有最先的皇后、安容妃，三年前第一次选秀选出的慕昭仪、令芳媛、姗贵人和此次选秀选出的若干宫眷。想也是要充实后宫，此次侍寝的宫眷才进位较快。
纨素静静来到衍庆宫飞香轩，一进门就瞧见月仪慵懒地斜靠在精致的小榻上。月仪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你，愿意？”想是料到纨素会这么问，月仪连眼皮都没抬，淡淡地说道：“既然进了宫，难道我还有选择的权利吗？”“不……”纨素脱口而出却又立即噤声，月仪倒是慢抬眼皮，颇有深意地看了纨素一眼：“无论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你的接受抑或抵抗，会有意义吗？”月仪的手轻拂纨素的手背，纨素心中凄然‘这个女子，果是超脱到如此地步了么，究竟什么才能在她的心里掀起波澜？也许这样也好，心里波澜不起总胜过像我这样，明明心里放不下却莫名其妙进了宫，整日受着内心的煎熬。’
月仪的心亦是凄然‘宫中的生活虽然不是我想要的，但是为了逃避世俗，既然已经进宫来了，那么，是否我就注定了要这样过一辈子？如果我的反抗，结果不可避免是遗世独立，我是否还要这样拼命地与命运做着毫无意义的徒劳反抗？素儿，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来生活，为什么，连这样小小的愿望都是奢求？进了宫，远离了我所希望远离的，可是却又陷入新的无法摆脱的旋涡，为什么，上天是这样地爱捉弄人，让我，自始至终，不曾如意？’四目相对，月仪和纨素都感受到了对方眼中深深的落寞，都是蕙质兰心的聪明女子，不言而喻，在两人的心中，都有一段悲伤。
月仪的不娇不媚、不卑不亢为她带来的是后宫众人的尊敬，可是，毕竟是太冷漠了些个，惹得众人不敢接近，而菱蔓是个坏脾气的大小姐，所以那些小宫女小太监还是与纤蕙亲近些。皇帝虽然不常让月仪侍寝，但对弈、清谈是常有的事，也听得皇帝对于月仪不与世俗同流的观点很是欣赏，赞月仪是非比寻常的别致。不久，月仪就进位成了昭仪，是为月昭仪。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素月流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