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章 胭脂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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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昭阳宫，宋尚宫、琴心、云裳、花容她们，都是早早在绮霞殿前候着了。见着纨素到了，众人相视而笑，却是泪湿了眼眶。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受委屈了么？”琴心回道：“回主子的话，您不在的时候，柔嫔娘娘时常关照我们，所以，奴婢们并没有受欺负。”纨素笑道：“那就好。看来，我欠蕙儿一个人情。”
吟秋笑着吩咐道：“快些打热水来，云裳去取花瓣子，花容去取胰子，侍候娘娘沐浴更衣。”琴心笑道：“吟秋姐姐，你也去罢，娘娘的沐浴，我来侍候着就好。”纨素笑道：“也是，吟秋你去罢。”
除了穿了许久的素衣，纨素将身子舒服地浸入水中，花香氤氲弥漫，云裳慢慢地撒着花瓣，是初开的白梅，清雅的香味，瞬间漾溢。花容用胰子小心在纨素身上抹着，并不时伸手试一下水温。正在这时，幔帐外一声轻微的男子咳嗽，吓了纨素一跳。却听见吟秋压低着声音：“圣上，娘娘正在沐浴，请您在外间稍候。”
纨素羞极了，生怕他进来。按理，纨素是他的妃子，就算他进来，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情急之下，纨素朗声道：“请圣上在外间稍候，臣妾这就出来。”忙让琴心拿过纱巾擦干身子，继而，换上新制宫装，并要云裳给拢了湿漉漉的发丝……穿戴整齐些了才轩开幔帐，来到正殿迎驾。
刚出浴的纨素，身着月白晕染淡青软缎宫衣，鹅黄素锦长裙。发间，犹是不时有水珠子滚落，在不沾水的软缎宫装上，飞快滑下。洗尽铅华，脂粉不染，却是愈加显得肤如凝脂，不知是因为刚出浴还是羞涩，纨素的脸颊上，浮着两朵红晕，犹如娇花绽放。
翊祁目不转睛地盯着纨素，一会儿，拨弄着纨素腕子上带着的银镯，心疼道：“可是清减了不少，真真是受委屈了。”眼神里，是说不尽的情愫。感觉自己正向危险的漩涡慢慢沦陷进去，纨素敛容道：“臣妾无碍，皇后娘娘生产帝姬可才是受苦了。圣上得多多抚慰娘娘。”
说完却觉不妙，自己身处冷宫，又怎么知道外头的事？翊祁笑道：“小印子还真是什么都告诉你。”纨素担心连累小印子，便道：“是臣妾担心皇后娘娘才逼问他的，与小印子无关。”翊祁只笑不语，常公公在一旁道：“娘娘，小印子给您送东西，第二次就被发现了，圣上不让对外头说起，继续让小印子给你送呢。”
他竟，他竟为了我，这般费心。翊祁道：“我可得感谢知恩图报的小印子，照顾着朕的素儿。素儿，现在你已居妃位，按照宫规，自己也该有个小膳局，这样，就升小印子做掌事太监，可好？”纨素忙道：“臣妾代小印子谢圣上隆恩了。”
翊祁走后，小印子进来磕头谢了恩，纨素却要行礼谢他。小印子急得要命，却又不便上前，便直唤吟秋：“吟秋姑姑，快扶着娘娘，奴才受不得这礼。”却没料到吟秋也行了礼，小印子只得生受了一礼，但见他双目垂泪：“奴才，愿意一辈子追随娘娘、侍候娘娘。”
晚间，纨素穿妥了嫔位的制式宫装，簪齐了嫔位的制式套簪，便要前往那慈庆宫，“娘娘不已是妃位主子了么，宫装、套簪都已是送了过来。为什么……”纨素只笑不语。
慈庆宫，太后抿茶不语，倒是苏嬷嬷担心道：“娘娘，宸妃这个封号……”太后笑道：“怎么了？”苏嬷嬷道：“本朝妃位，依定制是为有六，分别是明妃、德妃、容妃、淑妃、宝妃、慎妃。宸妃，并不在定制之内，本倒是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那个‘宸’字……娘娘您……”太后笑道：“你是单纯在担心那‘宸’字吗？”苏嬷嬷有些着急：“奴婢在担心什么，娘娘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太后笑道：“也没什么，本宫赐‘宸’这个封号给她，不过，是觉得她符合这个字罢了。”
宸妃，宸妃，是他一心想要给她的封号，想要她跃居众妃之上是么？她得不到，最后虽然是一直晋到恪顺婉淑贤皇贵妃，可是，始终没能得到这个宸字封号。但，并不代表这个封号就要被尘封，宸字，还是很不错的。不是么，咱们的贤太贵妃娘娘。太后微笑了。
“启禀太后娘娘，纨宸妃娘娘来了。”苏嬷嬷道：“咦，不是刚出冷泉宫么，怎么就来了，也不歇息。”太后笑道：“连升两级，除了那些贪慕荣华富贵的人会娇媚谢恩，其他人，总是于心不安。”“娘娘的意思是？”“咱们等着看就是了。”
纨素进殿，先是行了大礼，“孩子，怎么了，怎么不在自家宫里休息。”纨素叩首道：“素儿谢太后娘娘晋封之恩，只是，素儿不过是在冷泉宫住了些日子，不敢跃居妃位，望娘娘能收回成命。”太后与苏嬷嬷对视一眼：“素儿也真是的，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能不抚慰你下？也是我失察，没管教好紫嫣那个糊涂孩子，你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了。”
“太后娘娘……”纨素犹是想要说些什么，太后笑道：“别说了，懿旨都下了，要是收回，成什么样子？我的懿旨，朝令夕改的话，以后谁还听啊？再说，祁儿也不会依的。现在是妃位了，做好自己的本分，侍奉好皇帝，就好了。以后呀，得叫母后娘娘了，知道吗？”
纨素只得不语了：“臣妾谢母后娘娘恩典。”“好了，好了，乖孩子，回宫休息去罢，这段时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也真是怪可怜见儿的。”纨素道：“是，臣妾告退，娘娘也请早些安寝。”说着便行礼告退了。
冷泉宫，安彩女端正地坐着，一举一动，依旧是有板有眼。思秋甚是不解：“娘娘，您……”安紫嫣笑道：“你是想说，来了这里，做的再规矩，也是没有人稀罕看，是么？”思秋吓了一跳：“奴婢该死。”念秋亦是道：“真是的，说什么呢，没的惹娘娘烦心。”安紫嫣笑道：“我现在不过是个彩女，没有资格让你喊声娘娘。”念秋红了眼圈：“娘娘，在奴婢心里，您永远是娘娘。”
安紫嫣深深叹了一口气：“我这么相信她，她怎么能骗我？人心啊，真是叵测，不是你相信谁，谁就会死心塌地。”念秋愤慨道：“平日娘娘对杜嬷嬷也是礼敬有加，她竟是背叛娘娘。”安紫嫣苦笑道：“也许，我早就陷到别人设下的圈套里去了。”思秋道：“是皇后娘娘么？”安紫嫣道：“是她倒又好了，只怕，还有别人，借刀杀人。”
“该怎么办，娘娘？”安紫嫣笑道：“这冷泉宫，是不会冷冷清清的。”“啊？！”思秋和念秋皆是不解。“因为，有我在这里。”安紫嫣竟是抑制不住地笑起来了。念秋以为，她的主子，还有机会能上高位，却不知道，安紫嫣的心里，是截然不同的另外的打算……
几日后的深夜，衣裙窸窣的声响惊醒了安紫嫣，或者说，进来冷泉宫，又何曾是有一日安眠的。安紫嫣起身穿戴整齐衣饰，笑对念秋道：“念秋，迎接皇后娘娘的凤驾。”念秋正不解，正殿的门被打开，皇后由写秋扶了，一步步，走进这冷泉宫破败的正殿。坐下后，皇后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剪秋与写秋面面相觑，皇后皱眉道：“没听见本宫的话么？”写秋、剪秋只得带着内人们退出殿外，安紫嫣一个眼色，思秋与念秋也只得退了出去。
皇后与安紫嫣，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开口。那是怎样的沉默，摇曳的烛影，映衬着两个女子的容颜，是同样的娇美。“紫嫣。”皇后终于是开口了，安紫嫣倒是一惊，继而苦笑道：“罪婢还以为，娘娘早就忘记了罪婢的贱名。”事实上，叫出“紫嫣”，连皇后自己都吃了一惊，有多少年，没有这么叫过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局面竟是变得无法控制。是女子天生的嫉妒么，还是……“紫嫣，我们，回不到过去了么？”“过去，啊，过去……”两个人，都难以自拔地陷进了，往日的回忆里去……
“你叫什么名字呀？”豆蔻年华的梁庄宁由父亲带进了宫，本就安静的性子再加上身处陌生的地方，更是没有话了，却是，被眼前这个活泼的女孩子打动了。“我叫梁庄宁，你呢？”那女孩子笑道：“我啊，我是安紫嫣呀。”梁庄宁笑了：“紫嫣，紫嫣，可真好听。”“你多大了呢？”庄宁回道：“我么，十三了。”紫嫣笑着拍手：“真的吗？我也十三了呢。哎，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呀，我们一起玩呀。”
梁庄宁并不动，紫嫣往远处瞅了瞅，叫道：“哈，那些尚宫们来了，咱们快藏起来，嘻嘻。”说着，拉起庄宁的手，由不得庄宁有任何反应，一起奔入，那明媚的春光里……“小姐，别跑了，小姐……”尚宫们的声音远远传来，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了。沉寂的后宫里，少女天真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洒落了一地，散进春光，带来勃勃的生机。
“哟，两位小姐，怎么跑得满头大汗呀？”苏尚宫嬷嬷笑着拉着庄宁与紫嫣。紫嫣还是意犹未尽，扭着身子想摆脱苏嬷嬷。“来，季尚宫、宋尚宫，带两位小姐去更衣。”紫嫣撒娇道：“不嘛，不嘛，不要换衣裳。”苏嬷嬷笑着哄道：“紫嫣小姐，喜欢漂亮的衣裳吗？”紫嫣道：“喜欢，怎么不喜欢？”苏嬷嬷笑道：“成衣坊里呀，到处都是漂亮的衣裳，紫嫣小姐要是乖乖跟着尚宫们去换衣裳的话呢，就可以在成衣坊里随便挑喜欢的衣裳，好么？”
紫嫣嘟起樱桃般红润的嘴唇：“是真的么？可不许骗我的。”苏嬷嬷笑着点头，皇后娘娘真没猜错，这个安家大小姐，真是被宠坏了的。皇后娘娘是早就想了法子治她，要不然，还真不好办了。
换过衣裳的庄宁与紫嫣，由苏尚宫嬷嬷带着，来到了弘辉宫坤宁殿。武宗皇帝坐在上座，皇后与恪顺婉淑贤皇贵妃侍坐两侧，皇后的身边，还坐着时年十六岁的皇太子。下座，坐着安郡公与梁尚书大人。
两个女孩儿进了殿，紫嫣是一如既往的活泼样子，也不知是因为名字中有个‘紫’字还是怎么的，紫嫣，是特别的喜欢紫色。紫英色绣百花轻罗纱衣并杏黄纱裙，发间是支紫玉花型垂金穗子的步摇，紫色珠子串起的珠花在发间盛放，另几支雀形的金钗子别在发间。正是如花的年纪，紫嫣的进殿，仿佛将春天的气息也带进了沉闷的坤宁殿。
梁庄宁选的，是件蕊黄绣初桃的轻纱衫子并玉色笼烟纱裙。松松挽着初桃髻的发间，簪着支鎏金桃花簪，垂着的鎏金穗子上，绽放着朵朵娇小却明艳的桃花。除此之外，就是几朵彩色玉石拼嵌的花朵，零零落落别在髻间。亦是娇艳动人，却是多了份庄重的仪态。
苏嬷嬷笑道：“梁氏庄宁小姐，觐见三位上殿。”梁庄宁上前，行了三拜九叩大礼，行动如弱柳扶风、袅娜纤柔，礼亦是端端正正。衣袂翩然，竟是如同画中仙子一般。“安氏紫嫣小姐，觐见三位上殿。”安紫嫣上前行礼，却是比不上庄宁的端庄优雅。行完礼的两人，静静侍立一旁。皇后笑道：“辛苦两位小姐了，赐座罢。”两人这才坐下。
皇帝仔细端详着两位小姐，继而，微笑着望向皇贵妃。但见皇贵妃目不转睛地盯着梁庄宁，清丽的美目，眼波流转，竟是别样的风情，不由，又看痴了。回过神来，皇帝，若有所思地望向皇后。皇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皇帝等待了一会儿，皇后依旧是不动声色，于是急了，用探询的目光注视着皇后。
下座的两位，亦是各自怀着自己的心思。梁尚书眯起眼睛，顺手捋了捋胡子，心里清楚，一切，都已经是毫无悬念的，自己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安郡公仔细看着上殿们的神色，心下对结果已经了然，连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有，光靠外戚的身份，是得不到现在的地位的。
皇后笑着开口了，“两位小姐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人比花娇，倒是把本宫的坤宁殿也照映得春光无限，来人，把东西拿上来。”苏嬷嬷笑着从内人们手里接过琉璃盏子，揭开覆盖在上面的明黄幔布，赫然是两根簪子在里头。琉璃本就剔透，再加上精美的簪子，实是美极了。
皇后拿起金丝叶七彩宝石拼嵌成百花并垂百花细碎宝石流苏的凤簪，笑着递向庄宁：“喜欢么？”庄宁羞涩地笑了，忙上前双手接了：“谢皇后娘娘赏赐。”转身，皇后拿起錾金镶红宝石花朵并玉石叶子垂金穗子的鸾簪，递给了安紫嫣，紫嫣笑着接过：“谢皇后娘娘赏赐。”爱不释手地握着簪子。
只有这两个还不懂事的孩子，不明白这簪子里的学问。在场的人，谁不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梁尚书喜笑颜开，安郡公亦是微笑不语，皇帝似是感激地望着皇后，而皇贵妃，却是，似乎已经珠泪盈眶，感激似的，深深望向皇后。
三日后，宫里正式下了旨并昭告天下。就这样，分到凤簪的梁庄宁成了尊贵的皇太子妃，而分到鸾簪的安紫嫣，成了皇太子嫔。正在担心难以适应宫里的生活，安紫嫣却是像个孩子般地偎上来，“我们永远在一起，不要分开，好么？他们说，我回不了家，以后就要住在宫里了，我想爹娘。”说着说着，竟是要哭的样子。庄宁像个小大人似的，揽过紫嫣，“我们在一起呀，以后，我们彼此依靠，好么？不怕了，嗯？”紫嫣这才破涕为笑。
至此之后，庄宁与紫嫣入住东宫，两个女孩儿时常形影不离。虽然庄宁好静，紫嫣好玩，两个人相处得，却真是不错。
五年之后，皇帝驾崩，皇太子即位。顺其自然的，梁庄宁成了皇后，而安紫嫣，成了安容妃。渐渐长大的两个女孩子，终于，还是明白了也许不明白更好的事情。安紫嫣从尚宫内人的碎嘴里得知了，太后姓安，安氏家族因为是随开国皇帝一起打天下的，所以享受着其他家族都不享有的特权，是朝中最有权势的。前三朝的皇后，皆是出身安氏家族。到了自己这里，居然，只是做了个小小的妃子？梁氏家族，怎么能比得过安氏家族，而庄宁，也并不比自己更加受宠，她，却可以坐在皇后的凤椅上。
内心不再天真纯洁的孩子，学会了用权力、用利益去衡量一切。学会了城府深深，学会了机关算尽。终于，没有办法，再回到从前……心里的不平与不解，将自己，逼上了今日这样的绝境。
苦笑相对的两人，默默无语……
‘紫嫣，如果，如果你不是指使沛沛害死了我的孩子，我也许，是不会……’皇后想着这些，表情，实是痛苦的，那个夭折了的孩子，是自己心里永远的痛，是自己永远不会遗忘的怨恨和报复的动力。
紫嫣苦笑着，倒是先开口了：“庄宁，我们，回不到过去了……终究，一切都是，覆水难收了。庄宁，你走，你走，我们到了今日的地步，已经无法，再去面对彼此……”
一颗泪珠，不自觉地在安紫嫣脸上滑落，皇后亦是……
从前倾心交好的小女孩，而今，成了天涯陌人，心，好遥远，好陌生……
皇后走后，安紫嫣独自坐着出神了很久，久得，像一个世纪……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章 胭脂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