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一逝》修影

1、第一章

　　　天玄７４５年——孤阳赵恒王二十四年，年迈国君昏庸无道，皇子各怀鬼胎争斗不断，以至民不聊生。对这气候宜人、拥有肥沃土地之国觊觎已久的凌国新君毅然起兵。

　　天玄７４７年，孤阳国破，凌国君主凌苍意入主帝宫。

　　“唉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磨蹭！再不走就别想走了！”嘈杂之中阴柔的尖锐声音刺耳非常，满是慌张气恼，看着眼前一片狼籍的宫殿，再看看来去奔走的人影，一身太监装扮的老人气急败坏的喝斥着那些只顾收刮宫中财物的宫人。

　　年迈国君御驾亲征最终战死沙场，早在凌国兵临城下前留守宫中的皇子便弃城而逃，如今这皇宫已是空城，这些不知死活的宫人竟还贪着那些身外之物！

　　急促错乱的脚步声不断，尖叫哀嚎亦是不绝于耳，其间铁甲磨擦的声音更是让人听着胆寒。出得宣鸿殿，举目四望，衣着凌乱、发饰松散的宫婢内监随处可见，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宫皇此时已是一片狼籍嘈杂。

　　领着手下几人朝着宫后暗门处急行而去，就怕慢了被抓住下场凄惨！

　　远远看见那道通往宫外的朱红大门，老太监在身边小宫女的搀扶下加快了脚步，于他们来说，那已不单只是一道出宫的门，更是一条生路，一道生门。

　　“全部拿下！”然而，在门的另一边，等候他们的，却是无情的喝令。

　　收罗于包袱、衣兜里的珠宝玉器噼哩啪啦掉落一地，平日里便没见过什么大阵仗的宫人刹时呆愣于当场，被拦于宫外的铁血战队无形的杀气镇摄连反抗都没有。

　　天玄７４７年，孤阳国破，为凌国吞并，改国号紫华——紫华元年。

　　第一章；

　　在昊帝凌苍意的治理整顿下，大战后元气大伤的紫华新国得以养精蓄锐，经过五年休顿，昊帝的骁勇擅战及宽厚圣明已深刻于百姓心中，君民一心，使紫华迈入了繁华盛世之列。

　　上元节来临，城内的得以开禁三天，称之为放夜。因此，本该安静下来的夜晚异常热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道亦摆满小摊挂满各式彩灯。

　　如此佳节，宫内自然同样热闹非常，昊帝在昭阳殿宴请百官，整座皇宫灯火通明，烛火摇曳下更显富丽堂皇。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尽显一派君臣和睦、喜气洋洋。

　　在烛火照射不到的假山死角里，一名小小的孩童正睁着一双好奇的眼朝那燃满灯火的大殿内张望，圆润的大眼清澈明亮，不沾半分晦暗。

　　“在偷瞧什么？”蓦的，一道仍显稚嫩的童音在男孩儿背后响起。

　　“哇啊——”虽然那道声音已经尽可能的放轻放缓，却仍是惊着了正瞧的入神的男孩儿，一声惊呼，差点没整个跳起来的男孩儿急急转头，便对上了一张青涩却精致的脸庞，“皇……皇兄……”似是被抓到了什么小辫子般，男孩儿懊丧的垂下脑袋小小声的唤了句。

　　假山的倒影挡去了男孩儿浮上耳际的红晕及眼底被抓住的慌乱无措。

　　“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看着男孩儿紧张局促的反应，紫华皇长子——凌墨然有些好笑的弯下身安抚的揉了揉男孩儿的脑袋，询问的同时掠过男孩儿望向他身后方向——男孩儿刚才所看的地方。

　　那边灯火通明、丝竹吹奏，与这边的幽暗寂静好比是两个世界，大敞的门时，不时有舞伶娉婷的身影舞过——他才从那出来的地方，昭阳殿。

　　抬起头看着凌墨然精致秀丽的面容，男孩儿有些许的失神。

　　不过是看了一眼，凌墨然便大致猜到男孩儿、紫华二皇子——凌月离出现在这的原因，正待说什么，却见他正怔怔的瞧着自己，不禁有些疑惑的唤了句：“离儿？”

　　被凌墨然的声音打断，凌月离这才算惊醒：“没……没什么，只是觉、觉得皇兄长的好漂亮……”而后有些羞涩的垂下头，呐呐的说道。

　　虽然凌月离的声音细若蚊呐，在这寂静的假山后，凌墨然还是将之尽数纳入了耳内。如黑曜石般泛着黑色银彩的墨眸闪过一抹不快之色，却在凌月离纯粹自然的反应下欲气无门。

　　虽然他还不能称之为男人，但已及十岁的他也十分清楚‘漂亮’这一类词实不该用于他身上。不论是身为男子，还是皇室长子，他的骄傲不容许这用于女子身上的字眼扣于他身上。

　　而凌月离却并不懂这些，只是依靠着脑子里想到什么便说出来了，如此率真的反应，让他又怎么好怪罪？

　　“走吧，皇兄送你回去。”站起身，牵起这比自己小了五年仅四岁大的幼弟，凌墨然微笑道。

　　看一眼被牵着的手，再转头留恋的看一眼好像很热闹的昭阳殿，“……嗯。”凌月离细细的应了一声，微带不舍。

　　将凌月离的动作瞧在眼里，凌墨然挑了挑细长却已显现出些许英气的眉：“离儿很喜欢么？”微微弯腰好让凌月离不用太吃力的仰高头看他，轻声问道。

　　也很好奇，这个素来乖巧甚至可说是羞涩的二弟躲在殿外究竟想看什么，是那歌舞的妙伶，还是被那琴瑟丝竹之声吸引而来？

　　听到询问，微抬头看着离的有些近的俊俏面容，凌月离有些羞涩的红了脸，又有被抓住做错事时的慌乱：“唔…嗯，声音很好听。”却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小声的回道。

　　对于刚及四岁的他来说，还不分清那些乐器，只是顺着本能被那悦耳的音律吸引而来。

　　“哇啊——”身体猛的悬空，那种踩不到地面的虚浮感让凌月离惊吓的叫出声，急急抬头就对上凌墨然笑意吟吟的俊俏脸庞：“皇兄？”有些不确定的看着并不算熟悉的兄长，凌月离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在他的记忆之中，凌墨然总是站在很前面的地方，他看的最多的，是那比其他人娇小却比他要高大的背影。皇家子女间大多感情淡薄，各自都有自己的院落，一年也极少见上几面，偶尔在御花园里碰着了，也不过是寒暄几句便罢，因此，凌月离对他唯一的兄长凌墨然并不熟悉。

　　所以，在被凌墨然捉到他躲在殿外偷听的时候，才会慌乱紧张。如今突然被那仿佛站在遥不可及高度的兄长如此亲昵的抱着，倒真让凌月离吓了好大一跳。

　　相较于凌月离这么大的反应，做出这动作的本人倒是毫无自觉，“离儿很怕皇兄吗？”抱着怀里有些僵硬的身子朝院外走去，凌墨然问着傻愣愣看着自己的弟弟。

　　身为皇长子，他自然有许多课业要学习，不但要完成先生布下的课题，还得做到最好，如此便更没有空暇去与其他弟妹嘻闹，不止是这二弟，其他几个妹妹于他，都一样陌生。

　　“皇兄？”不太明白凌墨然为何突然抱起他，也不清楚他要将他带到哪去，凌月离疑惑的唤着。

　　“叫哥哥吧。”垂眼看一眼凌月离疑惑的表情，凌墨然笑着说道，却是让人无法拒绝的语气。

　　“哥哥？”可称的上陌生的字眼让凌月离眼底疑惑更重，他已经对方在说些什么了。

　　今天的皇兄怎么和以前不一样呢？

　　看惯了那比自己高大的背影，突然如此亲昵的被抱在怀里，凌月离反倒有些不能适应，却又，不讨厌。

　　“寻常人家便是这么唤的，听着很亲近。”毫不吝啬的展开笑脸，凌墨然体贴的解释道。

　　凌月离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他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心跳好快，却也抑制不住的，跟着展开了个漂亮的笑脸，“哥哥……”小巧的唇间轻轻吐出这于他来说极新奇的字眼，像在叫唤又像在呢喃。

　　心里，莫明的欢喜。

　　“乖。”极满意的听到那脆嫩的声音唤出这从未被用过的称呼，凌墨然勾起唇角在那红扑扑的小脸上轻点了下。然后，在唇触上那凉意颇重却又柔软的脸庞时，皱起了细长的眉，想起了什么般，加快了脚步。

　　这么冷的天，他也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那张小脸早被冻的发红了。

　　突如其来的亲昵之举让凌月离顿时傻在那里。即使是母妃，也不曾这么亲过他呢，更何况是其他人。

　　“咦，哥哥要带离儿去哪？”走了一会才觉得眼前的路有些陌生，凌月离疑惑的问道。

　　“我住的地方，静墨阁。”听到询问，凌墨然简短的回了一句。

　　虽然凌月离的身形娇小，但对于也才九岁大的凌墨然来说，抱久了也很吃力，如果不是自小便开始跟着师傅学武，只怕还没走出几步便先把自己累瘫了。

　　注意到凌墨然额头冒出的细汗，凌月离不解的眨了眨眼，然后想到什么般，“离儿可以自己走的。”自己能够走路后，就没有人再抱过他了，应该很重才对。

　　瞥一眼臂弯里的凌月离，“哥哥抱就可以。”凌墨然勾起个笑脸道。

　　也不是不能放下凌月离任他自己走，但他却不愿意——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于他还说，实在是一种折辱，他绝不允许自己如此无能连抱个人都抱不动。

　　“二殿下您怎的一个人跑出来了！”远远瞧见凌月离那一道熟悉的背影，找人已经找的快要自杀谢罪的嬷嬷已顾不得什么礼数，急奔过来，却在瞧见抱着凌月离的凌墨然时，怔了一下，“老奴见过大殿下。”到底是训练有素的老嬷嬷，仅愣了一下便立刻回过神来朝凌墨然行礼，恭声道。

　　心里仍在奇怪这素无深交的两兄弟怎么会如此亲昵的在一块。

　　扫一眼跪在冰冷石板上的嬷嬷，凌墨然缓缓眯起了狭长的凤目，慢条斯理开口道：“你是怎么照看的？今日是被本殿下撞上，若此时有刺客入宫，遇见皇弟独自一人在外，会是何后果你可想过？”仍显稚气的童音却自蕴含着一股常人不会有的威严尊贵，教人不敢造肆。

　　仅是漫不经心的询问，却让老嬷嬷刹时青白了脸：“老奴知罪，殿下开恩！老奴知罪，殿下开恩、殿下开恩——”不住的嗑头，嘴里惶恐的求着饶，老迈的身体在寒风如瑟瑟发抖，有如风中残叶。

　　“哥哥？”不太能明白嬷嬷在干什么却也在瞧见凌墨然冰冷的神色时吓白了小脸，凌月离怯怯的唤了句，想要自己下地却又被扣于肩背的手臂止住了一切动作。

　　注意到凌月离的害怕，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后，冷眼看着跪在脚下的老嬷嬷，凌墨然缓慢开口：“若有下次你便自行了断吧。”轻描淡写的一句，却是最大的警告。

　　闻言，老嬷嬷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颤，“多谢殿下开恩，谢殿下谢殿下！”却不敢有片刻耽搁，头嗑的更勤，嘴里不住的谢着恩。

　　收到满意的成效，凌墨然便跨过仍在不住嗑头谢恩的老嬷嬷朝自己的静墨阁方向走去，临走时丢下一句：“皇弟今夜便住在我那了。”只是告知而非商量。

　　待两人走远了，捡回一条命的老嬷嬷这才停了下来，偷偷的松口气，实在不知道自己今日是得罪了哪路煞神，就这么巧让她给摊上了这档子霉事！

　　“送给我的吗？”怔怔的看着递在面前的翠绿色玉箫，凌月离有些不敢确定的看着面前的凌墨然问道。

　　在看到凌墨然俊俏含笑的脸时，悄悄的松了口气。刚才在回廊里，凌墨然阴沉下脸的样子真的很可怕，吓的他都不敢多说一句话，就怕会被讨厌了，他又只能远远看着哥哥的背影而不能靠近。

　　“嗯。”在凌月离面前坐下，看着那粉嫩粉嫩的小脸，凌墨然点了点头，而后鼓励的看着他，示意他伸手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