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老米不蛀

1、天下唯双

　　我觉得无论是什么，都是渺小的，哪怕是曾经多么趾高气昂的大明宫。

　　认识称心，是三百年前的事了，他虽然渺小，但一点也不卑微。他是整个大明宫中最干净的人，白衣胜雪，无欲无求。
　　我认识他时，是一个哀伤的少年，他离开时，他依旧是那么哀伤。
　　我想让他开心一点，可惜，做不到。
　　李承乾是唯一能让他开心的人。

　　他总是微蹙着眉，苍白的容颜，会让人微微心疼。
　　但李世民不会，，他愤怒地看着称心，带他走了。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他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而且干净单纯。前面说过，他是大明宫里最干净的人。

　　但大明宫毕竟是一块污浊之地，纵使出淤泥而不染，结局，又能怎样？

　　我不知道称心是怎么来到大明宫的，我只知道，李承乾很爱他。

　　他是称心，大唐第一任废太子的称心。
　　李承乾成为废太子，那是称心离开后的事了。

　　“称心，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带你走，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浮华之地。我们去塞外，去看漫漫黄沙，去听叮叮驼铃，好不好？”他耐心地等着回答，神情可爱的像个孩子。
　　“殿下，称心不敢，您是高贵的太子殿下，您是未来大唐的主人。称心不敢奢求。”那个少年谦卑地说。
　　“称心，你要相信，我是爱你的。”
　　“殿下，您是高贵的殿下，将来您是大唐的主人。您不必为称心放弃如此高贵的身份，称心不过一介伶人，在外人眼里是迷惑殿下的妖物，而已。”他把而已两字咬得很重，仿佛在强调自己的卑微。
　　可是，我知道称心并不卑微，他是那个浮华皇宫中最干净的人。
　　全心全意地爱，即使，注定不会是美丽的结局。

　　有两行清泪从称心的脸颊滑过。
　　傻孩子……

　　有时候称心会为承乾弹一曲琵琶，曲调很欢快，它萦绕东宫，三日不绝。可我，总在那首熟悉的曲中听到一些想极力掩藏的淡淡忧伤，如三月的落红。

　　我听见李承乾说：“称心、称心……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我从来不知道，皇太子，还有这般绝望的时候。

　　窗外，一树开得正艳的桃花，落得干干净净。
　　粉红的碎片漫天飞舞，是带不走的心愁，是痴情人的心头血。

　　此情已殁。

　　称心仍经常弹奏琵琶。
　　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拨，曲子就自由了。
　　那自由的曲摆脱了弦的束缚，很快飞走了。

　　什么时候，可以逃离这深不见底的大明宫。
　　答案，遥遥无期。

　　这座深似海的皇宫，到底淹没了多少美丽。
　　答案，无数。

　　很简单的答案，很让人心疼的事实。

　　我虽非人，亦无心，但不知什么时候，也有了难过的感觉。
　　也学会了回忆、想念。

　　多年以后，我依然会想起称心，我看着他慢慢长大，绽放、凋零；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活着，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接受太子热烈的爱。
　　李世民带他走的时候，我知道他终于解脱了。
　　尽管是以腰斩这样惨烈的方式。
　　我只盼望，后世的史笔能轻轻放过他。

　　我依然能看见李承乾对称心说：“我会带你走，离开长安，去突厥，去看大漠孤烟，去看长河日落。”
　　就像草原上自由的雄鹰，摆脱了厚重的冠冕。
　　可是他没有，他食言了，意料之中，我从来不相信这些皇子皇孙的话。

　　称心离开后，李承乾变得更叛逆了，原先的阳奉阴违成了明目张胆。
　　我开始他的话，他爱称心，直到生命结束。
　　我听见他说：“称心，你要相信，我是爱你的。”
　　“称心，我会带你走，离开长安，去突厥，去看大漠孤烟，去看长河日落。”
　　“称心，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称心，如果你不爱我，谁还会爱我？”

　　谁还会爱他……

　　那晚，深邃的大明宫，吞噬了所有的惊涛骇浪，始终波澜不惊。

　　火把映红了两张愤怒的脸庞。

　　李承乾带着称心的琵琶，贬至黔州，随着并不暖心的南风来到充满瘴气的江边、林间。

　　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当春暖花开、南风乍起的时候，我总会想起远在南疆的承乾，总会想起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但深夜把火光掩埋，所有人都被黑色吞没。

　　黑色的尽头，是一个明若夏花的少年。

　　桃花落得干干净净，地上的每一片落红，是痴情人的心头血。

　　要是有一天能朝朝暮暮，无所顾忌地生活在一起，多好。

　　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是为什么，偌大的大明宫，竟不能让人痛痛快快地爱恨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