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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花灿玄机 30 无间 ...

  •   晁妃薨逝。

      我与众宫人跪在灯火通明的大殿中央,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这是我在这个时空经历的第一件不幸,它是我充满猎奇和平静求知生活的结束,同时也粉碎了我想平静分享这个史上最辉煌帝国伟大气度的任何念头。

      太医院的人鱼贯入内,内务大臣迅速隔离调查我们每一个人,跪着的宫人们答录完毕又跪回大殿听候发落。一切都那么慌乱,仿佛一个人的死只是一个开始而已,不幸还在继续蔓延,它随时会发作,降临在我们其中之一,毫无征兆,一如晁妃的猝死。一次又一次,太医院的小吏奔走来报:“验——娘娘心竭气滞而崩。”“验——汤药依方,二十日内四剂汤药均行查验,无咎。”“验——出行药具查验,无咎。”“验——今日进奉药汁查验,无咎。”......

      开始我身边还有隐隐抽咽的声音,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恐惧。但若药验的结果如此,晁妃是阳寿正终,那一干宫女便不会有性命之忧,于是人们渐渐冷静下来,个行其责。只有我的心,一直低落下去,低落下去。

      她是中毒死的。我肯定。我冷静下来,每一个细节便放大放慢,缓缓在我脑子里重复。她倒下去,她口中嗬嗬作声,她握住我的手——指甲几乎掐入我肉中,晁妃不喜蔻丹,是因为她原本自傲甲色晶莹粉红——但方才,十指指甲,皆枯白泛青,与往日迥异,她还活着,甲色却如死尸。我用力回忆我在伯父家看的书,那日沉珏告诉我颠茄可以改变眼睛颜色,我便起兴翻查医术,闲闲看了看关于仵作和药物毒性的几页。除出颠茄掌握不好比例亦可引起痫病,我还记得见过这样的症状记载——她口中嗬嗬有声,是因为毒性麻痹心肺功能,导致窒息;十指指根泛乌,是因为毒素日积。是了,因那个名字特别叫做“钩吻”,我还与沉珏讪笑过,说毒物除了颜色艳丽诱惑,名字也这般别致:“入口便钩人喉吻”。等等,但这是剧毒,怎么今日才发作?是了是了,这么多太医查不出,想是配合了她日常的汤药,积日才会毙命。

      我腿已经麻了,脑袋却更一刻不敢停,我与绿翘二人安危,可能在此一搏。晁妃身死,谁是得利者?嫔妃相争,在宣宗的后宫是不可能的,不因晁妃专宠,而是宣宗有意经营圣君贤主的形象,无意充实后宫;又忌惮大周武氏篡位前车之鉴,后位空悬,众女反无所争。那么朝堂之事,牵涉内廷的,便是外戚势力坐大,晁妃是尚沉珏亲姨母,中书省晁侍郎爱女,一文一武;外戚与宦臣,势力之间从来此消彼长,唐末时分,宦官权力极大,武宗为宦官仇士良所立,宣宗亦为宦官马元贽所立。我只是照常理而已,晁妃死了,直接得利的人,只有神射营的宦臣,向来与晁妃那派不睦的王宗实!

      但是,是谁下的药?跪久了,我已经有些气虚,我不敢放肆环顾。那会是谁?他是在出宫之后落毒,还是之前?出行之前和之后能接近晁妃的药的人有什么不同么?我努力凭记忆一一将能碰到药的人过滤——都是我往来晁妃寝宫熟悉的人啊,何况医官们例行的检查也证明他们都是按例奉药。大殿里跪的一群人,和这个宫廷最陌生的,还偏偏就是我自己而已!

      就在这时,宰相大人携神射营协管内务的王宗实大人,闻讯急至,开始接手这里。我听得他不顾一众行礼,脚步匆匆在殿内来回巡探,他找谁?找我?心中正自猜疑,他的脚步却在我跟前停下,我盯着他的官靴与官服下摆。他似乎走得急,找得很急,有些喘。在伫立良久后,他便旋身径向大殿右首落座,出声吩咐各官署善后。

      我心道,他是确认我有没有意外么?耳听得他最后说道:“另有新进的女官和近侍的口供,由本官亲拟,其余众人皆从内务府循例处理。”

      “令狐大人,事关重大,新进人员复杂,可有用得着神射营的地方?”这声音娘气里有有点粗砺,听上去是试探的话,口吻里却充满了不容商量的意味。见他把神射营搬出来,令狐綯不好坚持,便点头应允一同审查鱼幼微、绿翘和才荐入宫来的一僧一道,统共四人。

      我这才突然一惊,绿翘!还有绿翘,每日正是她从前门接了药,转入内室递给我的,十日之内,日日如此。我竟忘记!

      不,不是她,我像否定自己的嫌疑一样迅速否定掉这个答案。她与王宗实毫无瓜葛,一介孤女,尚阻止过光仲行刺,怎会如此。

      我只觉得我下半身的麻痹之感蔓延到了我的指尖与唇舌,不觉一额冷汗潸潸,不,不是她。但我的理智的那一块,却疯狂地组织出另一种可能性,疯狂地联想起所有她之前的事情:是她主动要进宫的;不,她没有坚持,是我怜她带伤伶仃,才打点一切的。之前她与裴澄的说话是我打断的;不,她与裴某素未平生,只是巧合。她入宫前总是惴惴若有所思,入宫之后却总是沉静;不不不,她之前只是紧张,之后是日子安稳无忧。她为什么问我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我从未深究过她与光仲的关系;不不不,那只不过是任何男女在恋爱中会有的赌气和患得患失......——我推翻我的理智告诉我的任何疑点,但我心中暗自苦笑,如若尚沉珏知道,他一定会拿我教他的话堵我,记得在伯父家,他查暗杀他那几路人的时候,他不想怀疑身边的随扈,我却啃着苹果背诵福尔摩斯的金句警告他:“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如何符合逻辑,你就必须接受,因为那是真相。”

      不,不能让尚沉珏知道。天啊,我头痛欲裂,想到绿翘牵涉的种种关系,想到光仲如今的身份、心境,想到光曦、光仪一家与王茂玄派系的关系,想到告老还乡,安祥宁静的伯父。
      不不不,我什么证据都无,我什么都不要知道。跪了几乎整整一天的我,终于在这片灯火通明的阎罗司中央仆身晕厥。

      我无论如何努力,也再睁不开眼,我听到一片惊呼越来越远,有人迅速抱起我,我听到自己的心跳,或者是那人的,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彻底逃避入一片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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