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花灿玄机 22 王孙 ...

  •   在我有限的认知范围内,宣宗与他的儿子们的成就被阴隐在他们先祖巨大的光环之下,与所有伟大人物的子孙们一样,他们的作用似乎只是让这些伟大辉煌的衰退来得迟一些而已。一切都那么不可挽回地江河日下了,我与这个皇朝的亲近,全数由那些对它的存亡无关紧要的文人们而维系着,我忧虑地看着依次侯列在外围的温庭筠和程光曦,还有久别的李亿。
      皇帝微服出游自来是民间不第士子觐见的机缘,也是朝内暗斗趋于明争的机会,这次被刺,是这个刚愎而富有野心的帝王轻率出行、疏忽的结果,而在他的一生中,他不会再次犯下这种错误。而对于在这种境况中得见天颜的温庭筠一行,还有我,又意味着什么呢?没有人敢言语,程光曦也只是以眼神暗示我事无大碍,温庭筠的神色间却有我从未见过的焦躁不耐。而不知我入宫的李亿,纵使克制也微微失态地一再将眼光流连在我和我身边尚沉珏的身上。
      晁妃已进到最里面去了,我遥遥地看到沉默的宣宗轻轻扶住她,引她坐在榻旁,并无一语。榻上便该是夔王了。站得远,我判断不清他的伤势,料想不是很严重,是服了药安睡的样子,若有大碍,殿之内的气氛必定更为紧张。十二个皇子中,除去早夭的,着实不堪的,也不过这个夔王与鄆王有竞争大位的可能。我偷眼细细看过每一个人,却正碰上一双同样巡过众人的眼睛,我心里一惊,赶快垂下眼帘,不敢再张扬。
      他是谁,一身便服,定是皇上出巡的随扈,又站得那样近前,方才也仿佛是他在安排左右一些什么事情。他到底是谁,只一眼我却有种印象他周身环伺着一种风雷之势,只一眼,我就记住了那种凛冽的感觉。直到里间传唤了要留下的官员,我随众告退都没再敢乱看。
      也合该我倒霉,本来退下之后我就随那小太监回晁妃寝宫等他二人,谁料半路上他又被晁妃唤回去应事,只匆匆指了个大致方向,便让我自己回去。天知道我生在南方,对这东南西北根本就没概念,地理考试每次都是擦线过关,从千秋殿走回甘露殿根本就是要我老命。廊庑迂回,每个房子都长得差不多,我左突右闯了一番,满头大汗的当儿却不想渐渐走到一处亭苑。
      四方不再是过分庄重的殿宇,长廊的装饰也明快起来,延伸出去蜿蜒绕住半边池塘。入冬的薄冰,沉沉浮浮地捱着水面,更远的假山斑驳着雪后的积雪。我本来已经习惯了在长安的颜色,一入冬便尽是肃杀,但这院落中却有成片的仙客来和几种伏地而生的菊科,倒让池塘对岸显得一派锦绣,不似属于这人间的寒冬。我正待沿着池塘过去细看,忽听得一阵箫声,这箫声先是萦软低徊,似是不痛不痒说些日常的闲话,悠然自在,仿佛就是在花丛那边的假山后传来的。我停在那声音的近处不再向前,那乐声突地高亢起来,似要一改方才的温和,变换出两条旋律反复交织,攀高,似要上到青云里去。箫这种乐器,本来香艳得很,但这曲子却实在不带闺阁气。
      一曲毕后,我不由轻轻叹息,这深宫禁苑,越是拘束才让人稍得间隙便思天地之阔,人情冷暖。于是便有寄书红叶的女子,又有这托情于箫声中的人。
      “怎么,我吹得不好?”假山背后悠然转出来一位华服公子,握着洞箫依着假山意兴阑珊地看我,毫不介意发现我这个不速之客,“你叹什么?”
      我一怔,心下盘算着这是什么人物,总之是宫里的,得小心应对才是:“回公子话,奴婢应晁美人诏觐见,从千秋殿出来迷了方向,误扰了公子雅兴,惶恐得很。”
      他也不在意细问我身份,但笑道:“我看是你好雅兴,迷路了还有心情逛苑子。你听了多少?又叹什么?说说看,说得好有赏;说错了不罚。”
      我略一沉吟,曼声道:“如鹤在泽,或栖或行,忽掠而起,长风归去。”
      “呵呵,嘴巧的丫头。赏你什么好?”
      “公子能指点下甘露殿的方向,就是最好的打赏了。”
      “什么赏都不要的人,心里想要的更多。我可说得对?”他有些玩味的看着我。我心下翻个白眼,天啊,这个男人一定要以为每个人都贪图他什么吗?好吧,我承认,他是我来这个世界里看到过最好看的一个,是的,比尚沉珏还好看,五官温润不似那种咄咄逼人的邪气的英俊,他身上的洒脱没有温庭筠那种孤僻之感,也不是程光曦那样的挥洒意气。是了,是孩子一样的那种全然不在意的神气,好像天底下没有值得挂心的事情。
      但那又如何,乱猜人心思以自得的人最讨厌不过。我便答道:“在宫里乱跑本来是禁忌;领旨不遵,误了娘娘的事更是大忌。奴婢的命对自个儿还是紧要的,所以这个赏讨得已是再大也没有了。”
      “你明白那只鹤想飞,我也明白你在生气。”他继续无视我的要求,自说自话,“虽然不知道你在生气什么。不过,你确实挺有意思的。奉召进宫,所为何事?”
      我心里虽急,却又不能不一一答他,哪里晓得一问一答,他简直将我救人的事当掌故来听。见我三言两语想打发掉他,他也不气恼,又慢悠悠询问个中细节。一来一往的,反正也走不掉,我本来数日来压抑着的话匣子也开了,看他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样定然不知道江湖险恶,于是越到后面我越大着胆子渲染起当时的气氛来。
      最后我俩竟席地盘膝,他横箫搁在膝头,一副标准听书人的模样;我虽不敢放肆,但也因为情节紧张,时不时有些眉飞色舞。于是,当在朝堂那位眼神凛冽的仁兄突然来在我们跟前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副景象。
      他并无诧异之色,只躬身行礼道:“臣令狐綯参见郓王。”听书的那位倒好,也没意思要起身来,电光石火间我却明白了:听书的这位便是日后的唐懿宗,只是这时他单名一个温字,真是字如其人;而那位称臣的,便是当今宰相,令狐綯。我赶快站起身向宰相大人行了礼,默默侧身伺立,只愿化作假山的一角,不要再做让人侧目的举动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