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曲》萧云雨

70、第八章 美人如刀（九）

　　二人来到前厅，李顺摆了酒阵相候。
　　彤铃儿笑道：“看来我大哥不会放你走了，也罢，我就做做好人，替你去接你师妹。”转头又对李顺道：“大哥，你们只管慢慢喝着，妹子要替唐公子去接他的心上人了。”说完翩然去了，留下笑嘻嘻的李顺和一脸尴尬的唐承欢。
　　唐承欢牵挂唐阿娇和唐福，不敢再象昨夜那般不知节制的豪饮。李顺兴致极高，频频来劝，终于还是将他放倒。一觉睡到下午方才酒醒，到前厅一看，李顺的酒阵还未撤去，再次邀他入座。他微觉心奇，虽说两人十分投缘，但毕竟只是初交，但李顺如此亲热，倒像是许多年的好朋友一般。
　　他问道：“李兄原本不姓李么？”
　　李顺哈哈笑道：“你陪我连醉三日后，我便也讲讲我的故事。眼下才醉了一日，你就来打听，这买卖可不划算。喝酒，喝酒。”
　　二人喝了几杯，一名快腿来报：“唐公子，二当家让小人给你传话，她随后即到，让你赶紧去门口迎接你的心上人。”
　　唐承欢绷紧了几日的心思稍稍一松，起身来到大门口，望见彤铃儿穿着裙装骑在马上，马后便是那辆华丽大车，正缓缓行来。
　　李顺跟了出来，在他身后笑道：“我这妹子，只怕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才能配得上了。”
　　彤铃儿勒马停在唐承欢面前，娇声道：“我替你把你的心上人儿带来了，这恩情值得你动动贵手，接我下马吧？”
　　唐承欢只有苦笑，伸手接住她的玉掌，轻轻将她接下马来。然后到车后撩开帘子，只见唐阿娇好端端的躺在车里，总算松了一口大气。再看唐福守在她身旁，瞧见了他，竟不似以往那样欢喜叫闹，只是看着他嘻嘻地笑。
　　唐承欢心下略奇，也不管他。问了唐阿娇两句，见她还是不肯说话，但是一双眸子，却在四下转动打量，心想：“原来阿娇不是不会说话，而是恨着我呢。”想想她之所以成了个瘫子，皆是因自己叫她上山而起。她要记恨，也属自然。
　　他在车上发呆，听见外面彤铃儿叫道：“见着自己的心上人儿，就忘了好朋友么？我大哥还等着你喝酒呢。”
　　李顺站在门口吩咐下人道：“车马停去后院，打扫一间上房，给我兄弟的师妹暂住几日，把她的起居饮食照顾好了，好让我们痛痛快快地醉上几天。”
　　唐承欢本也不愿离去，但唐妙婉伤势沉重，不守在她身旁，着实不能放心。他下车向李顺说明原委，但李顺哪里肯放他走，好说歹说，要他留下再住两日，又派了个伶俐的下人去向正往成都而来的方洪亮通消息。
　　唐承欢推辞不过，心想方洪亮只怕已经离成都不远了，倘若唐妙婉伤势反复，他自然知道差人来告，快马来回一趟，也要不了半日时候，于是只得勉强放下忧心，先去安置唐阿娇。
　　待一切安置妥帖，正要去赴李顺的酒阵，忽听从不说话的唐阿娇轻轻叫了声：“欢师兄。”
　　唐承欢回头一看，只见唐阿娇眉目有光，又向他道：“你单独留一留，我有话对你说。”
　　唐承欢点点头，将唐福和彤铃儿安排来的两名丫头叫去门外，坐到床边，问道：“阿娇，你哪里不舒服么？”
　　唐阿娇摇摇头，道：“请你扶我坐起来。”
　　唐承欢将她扶起坐靠在床头，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唐阿娇微微一笑，道：“自从我成个废人之后，从未离开过我住那山谷。那日被你劫持，我之所以不叫不闹，其实是希望被你带出去瞧瞧，就算是因此死了，起码也稍稍有些趣味，总比在那山谷里一个人独自老死的好。”
　　唐承欢垂下头，黯然道：“都怪我。当初若不是我非要叫你上山，也就不会发生那意外了，你也不会……这样不幸。”
　　唐阿娇道：“那是我的命定，何况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这次难得有机会走了出来，反倒心情好了一些。”
　　她又道：“刚才我隔着帘子，瞧见邀你喝酒那男子，听你和他说话，你们竟是初相识么？”
　　唐承欢道：“是啊。这次若不是因来找你，也不会遇上这么一位豪爽的朋友。”
　　唐阿娇道：“说到喝酒，我突然也想喝两杯，你也带上我去，好么？”
　　唐承欢眉头一皱，瞧她一脸渴盼之色，不忍拒绝，问道：“你的身子受得了么？”
　　唐阿娇笑道：“你是怕我不能坐稳吧？放心，我可以坐，可以爬，只是不能走罢了。”
　　唐承欢点头道：“那好。”
　　唐阿娇道：“你去那女土匪那里借些胭脂水粉来，我打扮打扮，免得别人不想看到我。”
　　唐承欢被她说得心里一酸，心想她经年累月幽居山谷，此时渴望与人交流，先怕的是别人不喜欢她。再一想当初那个趾高气扬的唐阿娇，更在心里叹息。
　　他叫一个丫头去彤铃儿那里要了相应物事，把唐阿娇扶到梳妆镜前坐下，自去门外等着。不大时候，听见唐阿娇呼唤，进门一看，只见她极尽浓妆艳抹之能事，若非自己早知坐在梳妆台前的是她，一定是认不出来的。
　　唐阿娇嘿嘿一笑，问道：“我这样好看不？”
　　唐承欢不忍扫她兴致，骗她道：“好看。”
　　唐阿娇招招手，道：“劳你抱我过去。”
　　唐承欢上前抱她起身，去到厅里，顺、铃二人重置了酒席，正在等候。
　　唐阿娇指着李顺对面那张椅子，道：“你放我坐那里。”
　　唐承欢依言抱她过去坐下，正要相互作个介绍，却听唐阿娇道：“听说江湖豪杰萍水相逢，投的是意气，拼的是酒量。这意气能不能相投，看的却是酒量够不够。咱们还是先把酒拼了，再看值不值得通名道姓吧！”
　　其余三人均是一怔。李顺抚掌笑道：“有趣，有趣。欢娃子说话有趣，没想到他师妹说话更有趣。好，就依姑娘所言，咱们先拼酒量，再论值不值得结交。”
　　彤铃儿望着唐承欢咯咯笑道：“你这可人儿师妹可比你有趣多了。不过咱们既然在一席上吃酒，相互间总该有个称呼吧？”
　　唐阿娇道：“这个简单，各自取个酒名好了。你们可以叫我酒杯。”
　　三人奇道：“为什么叫酒杯？”
　　唐阿娇道：“我是残疾，正应了酒杯易碎。何况敬酒必用杯，待会小女子自当多向各位敬酒了。”
　　三人一时无语。彤铃儿心思敏捷，转了话题道：“那唐公子就该叫作，酒壶。”
　　唐承欢知她心意，故作不解，问道：“为何我是酒壶？”
　　彤铃儿笑道：“酒壶肚子小，装不了多少酒，何况只要一装酒，就是用来倒的。唐公子饮即醉，醉即倒，不是酒壶是什么？”
　　李顺哈哈大笑，连连击掌，道：“这酒壶之名取得有趣，大大的有趣，妹子，那你看你老哥又是什么？”
　　唐阿娇抢着道：“你可以叫作，酒鬼。”
　　李顺哈哈笑道：“我一粗人，姑娘赐名的玄机可想不出来。”
　　唐阿娇笑道：“看你嗜酒如命，总有一天，会在醉后成鬼。小女子话虽难听，你可别不相信。”
　　唐承欢听她话不中听，幸得李顺生性豁达，听完还大笑称是。
　　彤铃儿微有不悦，问道：“那我又该叫作什么？”
　　唐阿娇一指唐承欢，道：“你的名别人可取不出来，只能问他。”
　　唐承欢微微一笑，道：“除了酒曲，哪还有别的名更适合了。”
　　李顺不解，问道：“这名字又该怎么解说？”
　　唐承欢瞧了一眼彤铃儿，见她一双妙目也正射了过来，对他妩媚一笑，令他心弦轻颤，忘了说话。
　　彤铃儿自嘲道：“他给我取这名可损着呢。是说我连酒都还算不上，入不得口，见不得人。”
　　唐阿娇冷笑道：“你若是个平常姿色，这样说话倒也落个谦虚之名。可惜你这美貌，只怕整个成都城中，也找不出两三人能与你比肩，如此自贱的说法，反倒让人觉得你过于骄傲了。我若解得不错，酒壶给你取的这名，意思是在称赞你的美貌无双，即便是一杯清水，只要经过了你的手，其他男人饮来也比美酒更加有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