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曲》萧云雨

66、第八章 美人如刀（五）

　　唐承欢忽觉心跳都快要停止了，每跳动一下，似乎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随之轻颤。他越看眼前这女子，越觉得似曾相识，恨不得推开窗户，跳进去仔细端详。李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拿手轻轻推了推他，给了他一个说不清是什么含意的诡异笑容。
　　唐承欢暗自一羞，激荡的心思略略平复，再看时，那新娘子似乎无聊至极，忽然从袖子里弹出两柄雪亮的匕首，虚空比划了几下，又收回袖中。如此反复几次，又听另一面的窗户有人轻轻敲了三下，新娘子迅速过去打开窗户，来的竟是那茶铺见过的老七，听他笑道：“差不多了，就算没醉的也都只能躺下数星星了。新娘子等得心急了吧！”
　　新娘子道：“穆老七，你尽管笑，小心回去老娘扒了你的皮。快去把楼下那几个惹人厌的婆子给我绑了。”
　　穆老七哎哟轻叫，道：“二当家唉，我这是替你不平呢。虽说只是来假结亲，但兄弟几个还是愤愤不平呢，这老贪官的儿子也不知上辈子积了啥德，竟能与咱们的二当家亲近了几日，买卖做完了过后不杀了他，哪里对得起你和大当家？”
　　新娘子语气一沉，冷冷道：“你胡说什么？什么叫对不起大当家？”
　　穆老七喝了几碗水酒，胆气正足，浑不知新娘子发了怒，笑道：“兄弟们都说，二当家的就是月宫里的嫦娥，原也只有大当家那样的绝世豪杰才配得上你，二当家难道……”话未说完，听他惊呼一声，已被人捏住了喉咙。
　　唐承欢正吃惊于那新娘子就是穆老五口中的二当家，忽见对面窗外多出一人，一伸手捏住了穆老七的喉咙。那人一身青衣，黑巾蒙面，竟是李顺。
　　他暗吃一惊，没想到自己刚才醉心赏美，竟忘乎了身外一切，连李顺何时潜到了对面也丝毫不察。
　　只见李顺托起穆老七越进了窗户，那‘新娘子’二话不说，袖中藏着的匕首弹射疾刺，取向他的咽喉。李顺拖着穆老七，身法却丝毫不慢，一闪身横移三尺躲开攻击，憋着嗓子轻喝道：“若要他活命，就停下手来听我一言。”
　　那‘新娘子’不敢再动，但一双秋水荡漾的双眸却露出疑惑之色。
　　李顺故作难听的嘎嘎一笑，向着唐承欢躲藏的方向叫道：“兄弟，赶紧进来。”
　　唐承欢心旌神摇，拉开窗户跳了进去。
　　那‘新娘子’疾速退后两步，冷冷说道：“朋友是哪条道上的？”
　　李顺嘿嘿笑道：“要钱的道。咱兄弟二人也没别的意思，二当家今夜想要做的买卖，分给我兄弟二人一半即可。”
　　那‘新娘子’极为镇定，冷冷道：“你放开他，让他去叫我的兄弟们干活，我留下做你们的人质。等把红货运了出去，要怎么分，再说。”
　　李顺嘎嘎怪笑，道：“人不能放，红货也要分。”
　　那‘新娘子’道：“没人去传令我的兄弟们干活，红货怎么能运得出去？难道分风分露么？”
　　李顺点头道：“二当家说的也对，兄弟，你在这里看守着二当家，我押这小子去传令。”
　　唐承欢一急，连声说不。李顺嘿嘿怪笑，不听他劝阻，将穆老七挟在腋下，翻窗跳下楼去，临走叮嘱道：“兄弟，你可要看守住这二当家了，否则万一我押送此人失了手，就全靠你手里这二当家来换我的命了。”
　　李顺人一离开，洞房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唐承欢忽觉手足无措，连再看一眼那‘新娘子’的勇气也没有，退到窗旁怔怔站着不吭声。
　　那‘新娘子’打量他片刻，忽地浅笑嫣然，倒了杯酒走到他跟前，笑道：“你倒是听话得很，他叫你干啥就干啥。那我叫你喝杯酒，你听不听？”
　　唐承欢心头咯噔一跳，听她声音温柔至极，不由自主拿住了她递过来的酒杯。
　　‘新娘子’笑道：“你怎么不喝？”
　　唐承欢心里有点莫明其妙的淡淡酸涩，道：“你还想再迷翻我一次么？”
　　‘新娘子’咯咯地笑，道：“你说什么？”
　　唐承欢叹了口气，道：“你刚才拿小指头在酒杯里搅动，不知又在放什么迷魂药物，我都看见了。”
　　‘新娘子’被他看破诡计，竟不惊慌，道：“你以前被我迷翻过么？”
　　唐承欢道：“实话对你说吧，我就是在那茶铺被你拿毒针迷翻的那人。此番前来只为讨回我的师妹和那男仆。只是我这兄弟贪玩，想出这个主意要来戏弄你们一番，并非真要来分你们的赃……买卖。”说着扯下面巾。
　　‘新娘子’这下再也忍不住惊奇，垂头思索。
　　唐承欢见她双眉轻蹙，极是惹人怜爱，不由自主仔细打量。此时二人面对面站着，靠得很近，佳人身体散发出一阵阵暗香，令他未饮已醉，仿佛就这样默默的站在这里与她相对，就是世上最快乐的事，再也不愿去做、去想别的。
　　他渐渐沉溺，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忽然目光扫过她左额勾画的那只蝴蝶，见那蝶身微微凸起，原来是道疤痕，心思骤然激荡，寻思：“铃儿当初伤的不也正是左额么？”这念头一生，再看面前佳人，五官轮廓与他记忆中的彤铃儿竟十分相似，只不过刚才他被这女子的美貌障了眼，竟未察觉到这节。
　　‘新娘子’忽然抬头，哈哈笑道：“让我来猜一猜。你在那茶铺醒过来之后，想要救你的师妹，但又不知去哪里找我，于是去郫县的黑市上打听消息，凑巧遇上了你这兄弟，他得知了你的遭遇，便想出这么个法子想来戏弄我，是吗？”
　　唐承欢点头道：“大体如此，你已猜到我兄弟是谁了吗？”
　　那‘新娘子’道：“刚才瞧他身形动作，我就在犯疑，又听他故意憋着嗓子说话，这还难猜吗？只是我倒有一点想不明白，按理说依照他平日的性格，最讨厌你这样的公子哥儿，却为何要跟你结交？”
　　唐承欢苦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猜到了。”
　　那‘新娘子’笑道：“猜到什么，说来听听。”
　　唐承欢道：“你是二当家的，李顺就是你们的大当家，他带我一道来逗你，其实连我一起耍了。”
　　那‘新娘子’道：“我这大哥最爱寻人开心，他会想法子来戏弄你，还陪你来走这一遭，定已把你当做好朋友了。”
　　唐承欢迟疑道：“让我再猜上一猜，姑娘姓彤吧？”
　　那‘新娘子’奇道：“难道你和他是旧识，要不他怎会连我本来的姓都跟你提到了？”
　　唐承欢心头忽如浪潮起伏，没想到与彤铃儿的重逢这么突然，却又似乎十分自然，原来自己从小到大，一直坚信迟早会再见到她，从未想过人间艰难，一介弱女子将去如何面对种种险恶？而与“彤铃儿”这三个字有关的一切回忆，早已融入了他的整个生命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