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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1、融化(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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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的时间并不长,过了大年就差不多要结束。许彦冰度过了最寂寞的新年,因为他一直在想念。即使身边的亲人很多,也照样寂寞得不想开口讲话,而是呆呆的望着窗外,院子里每天有正在堆着雪人和相互打闹着的小男孩。
大年初三的晚上,许彦冰接到了电话,彼端的声音含糊沙哑,“许彦冰,电视都是骗人的,喝酒根本就不能醉。我……我要找你……呃……我的车放哪了……你别出去哦,等我来……我很寂寞……他们都不在家。就算在家,还是寂寞……这个寒假,太寂寞了。我想你。”
来不及犹豫其他,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对方摇晃着走出家门,这样的大雪天,一个醉鬼走上街?他变了脸色对着电话大叫:“不准出来,你等着我,我过来找你。”
“啊?那我等你……我好高兴,我会一直等。呵呵……”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有点神智不清,也不知道会不会听话,许彦冰皱着眉挂了电话,只跟父母简单的交代一句,就穿上厚厚的羽绒服直往门口冲。
外面还在下雪,往来的计程车多半有人,许彦冰站在路边等了几分钟,干脆拔腿开始跑步,反正路也不算太远。被冰雪覆盖的街道非常滑,他跑了一小截就重重的摔倒了,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脏污,他又继续迎着大雪快步走向前面。
终于跑到张晓阳家门口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脏得不成样子,摔倒的好几次就不用提了。
他很急的按响门铃,对方也很快就打开了门,两个人站在门口对望了几秒钟,张晓阳用力把他拽了进去。
他根本来不及开口说话,张晓阳已经死死抱住了他,热到发烫的脸贴住他冰冷的皮肤,一种又湿又热的液体也沾染在他的脸上。他这时才想要推开对方,用很小的声音说:“衣服脏了……别抱这么紧。”
“脏了,就脱掉。我帮你脱。”张晓阳红红的脸上全是水迹,但表情似乎在笑,因为酒意而湿润中带着狂暴的眼神,看起来变成了另一个人。
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他的背脊下半部窜起奇怪的感觉,好像是痒,又并不确切,他想要闭上眼,或者转身逃跑。
他们倒在沙发上,他厚重的外套被对方脱掉。寒冷让他缩起身体,对方却用自己的体温覆盖了他,用滚烫的手探索他。他的皮肤慢慢变热,他能感觉到冰雪正在融化。
然后是炙热的疼痛,他闭紧眼睛承受它,他和他都开始流汗。对方的怀抱太紧太热,他几乎快要窒息。
两个人的汗水和眼泪交融在一起,还有近在耳边的喘息,亲密到不再留下任何距离,他恍惚中听到电话在响,但是谁也不想去接,还有窗外落雪的声音,也在沙沙作响。
于是他也伸出手臂,把对方抱得更紧,外面的世界是那么寒冷,只有这里,像是身处在躁动的初夏。
当世界变得寒冷,人类最直接的本能就是拥抱。他和他的寂寞,也只能够以拥抱来治疗。
他不想再区分对或者错,他不想确定对方是不是清醒,他想要取暖,想要变得滚烫,他想要把埋藏了太久的眼泪一次全部哭光。
那个曾经逃跑的黄昏,那个曾经错过的夜晚,那些在心底酝酿了无数次,却始终没能问出的话,全都在这个温暖而疼痛的拥抱中融化。
他们一直忘了开口讲话,语言变成多余的东西。他们一起洗了澡,然后对看着微笑。疲倦和温暖都会带来睡意,他们躺在床上安静的抱住对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
天亮了,外面的雪也早就停了,大雪后分外耀眼的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唤醒了沉睡中的人。
他很轻地把横在他腰上的那只手臂推开,无声无息的起身穿上拖鞋,走去浴室洗了个脸。然后出来,以同样轻的动作坐上客厅的沙发,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打回家,说话的声音也很低:“对不起,昨晚没说一声就在同学家睡了……嗯,他喝醉了,没事了,我马上回来。”
离去之前,他最后一次蹲在床边凝视对方的脸,消散了酒意的面庞带着兼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味道,对于已经不再是也不可能再是朋友的他们,要进行那场艰难的谈话还真的太早。
他们都没有准备好,这么猝不及防的长大,他想,他们都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
他站起来,转身,视线落在床头柜上,那个透明而立体的东西被阳光穿透,折射出灿烂夺目的光芒。他微笑着拿起它,慢慢走出了房间,回手轻轻关上房门,再走去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随手拿起电话旁的便签和笔,给房间里的那个人留下两句话。
早上八点四十分,他回到自己家的院子,正要跟着家人出门的玫愣愣的打量他,脏掉的羽绒服和不太灵便的脚步让她产生不妙的揣测。
玫犹豫着问许彦冰:“你怎么了?我昨晚有给你电话,你爸说你没回家,我也给晓阳电话了,可是没人听。你们到底搞什么鬼?你们是和好了,还是打架了?看你嘴都破了,打得很凶?”
许彦冰脸上突然一红,接触到玫充满狐疑的视线,又变得有点紧张,他捂住自己的唇角,偏过头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否认:“没啊……他只是喝醉了,就闹了一下……我是在路上摔的……跟他没关系。”
“那就是打架了?结果呢?打完有没和好?他现在怎么样?还有你现在也很奇怪啊,怎么吞吞吐吐的?”
“我……我没事啊。他……他应该也没事吧。”
玫看着他古怪的表情,绝对不信他没事,干脆叫家人先走,自己不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跳得很快,一种让她恐惧的直觉席卷了全身。
“你们到底怎么了?说实话啊,上次他气成那样子,昨天又喝醉了……他到底做了什么?你不要瞒着我,我们一起去找他,把事情说清楚好不好?他很在意你,你不是真的跟他绝交了吧?”
许彦冰把头垂得很低,“没有必要了。我现在不想再去找他……我要回家睡一下,我改天找你。”
这种明显有所隐瞒的姿态让玫更加担心,她几乎目瞪口呆的看着许彦冰跑上楼的身影。他跑动的姿势也很不对劲,腿上似乎有伤的样子,急躁却显得迟钝的动作十分反常。
她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快步走回家给张晓阳打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她的心跳越来越急,他们到底是吵架了还是严重到决裂的程度?
以张晓阳那天冲动的程度,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如果还可以挽回,她也不想看到对方那样痛苦。
她下楼直接叫了计程车,开往张晓阳的家,她必须知道,他们到底怎么了。无论是为了许彦冰,还是为了张晓阳,她都不能什么也不做,任由三个人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友情在短短一个寒假就化为乌有。
这个分外寒冷的假期,她也过得无比寂寞,张晓阳完全不肯出来见面,许彦冰只跟她一起聊过几次天。仿佛从那次冲突开始,甚至更早一些,三个人之间曾经快乐的默契已经破裂。
比较确切的时间,应该是许彦冰的数学竞赛失利以后,他又变得十分忧郁,无论她和张晓阳怎么开解也没用。
许彦冰的脆弱让她心疼也让她失望,她不知道她还能坚持等待多久。她也会累,也会怨,她多么需要对方来抱着她,让她可以靠在他的肩膀上,给她温暖和抚慰,而不是由她来安慰他,像个姐姐或是母亲。她是个十六岁的女生,她根本不想过于早熟,她想跟其他的女生一样浅薄,能够甜蜜和轻松的笑。
反而是张晓阳的热情和开朗,让她接触得越多就越轻松,虽然两个人总是友情以上,爱情未满的感觉,但跟许彦冰给予她的疼痛比起来,她更喜欢与张晓阳玩在一起。
也许这就是她最需要的朋友,永远不会让她流下沉重的泪水,炎热的夏天会跑步给她买来冰淇淋、会跟她毫无顾忌的笑笑闹闹。
这些事,是许彦冰从来没有为她做过的,他和她总是像成年男女那样相处着。不知是他太早熟,还是她本身的问题,她想要的轻松从来与许彦冰绝缘。
应该是自从那个人死了以后,她和他之间就再也无法轻松,不管他说了多少次与她无关,他们彼此都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那个人以生命作为代价,在他们两个中间划下了一条鸿沟,她本来以为张晓阳能够代替那个人,能够弥补她对那个人所有的亏欠,她期待着张晓阳是她和他共同的救赎,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许彦冰又一次选择逃离。
他总是在逃,从两年前一直到现在,无论对那个人,对她,还是对张晓阳,甚至是他自己。
张晓阳说得没错,许彦冰真的是个懦夫,更加可悲的是,她一直喜欢这个懦夫。最伤心的某个瞬间,她真的想要醒来,但他又有那么多让她留恋的地方。
她不止一次的想,他干脆烂到极点就好了,可是他的优点跟缺点几乎一样多,就像她对他的喜欢和怨恨几乎一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