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愛记》維愛の純

18、尾声

　　————韩墨————
　　终于我还是买了票进场，虽然电影已经进行过半，但我却只是想进来看看寐珏最喜欢的女演员，那个有着小鹿一样眼神的女子，像寐珏一样，善良而无瑕。
　　我坐在座位里，前排的女孩似乎正是之前在街对面看到的黑衣女子，她低低地在抽噎。就像寐珏一样，看电视剧和动画片都会悄悄抹眼泪。
　　又想起寐珏，又想起她的信，又想起那一天，父亲坟墓前的一幕，我的胸口竟如此疼痛，忍不住咳嗽起来，泪却又忍不住要涌，却始终不让它流出来。

　　父亲头七那一天，我终于又见到了寐珏。自从那一日她从照相馆跑走之后，再没有和我联系，无论我怎样找她也无济于事。直到头七前一晚，她主动打电话，问我父亲葬在哪里。而第二日，父亲的墓前，果然见到了一袭白衣的寐珏，怀里抱着一捧洁白的花，如同神女。
　　所有亲眷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走到墓前，跪下，久久之后才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
　　我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却恰好抓住她手腕的红色腕表。
　　“……让他走，小墨。”亲眷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师站出来，清楚地对我说。他是父亲过去的同事，在同一所学校里教书。
　　“伯父？”我没有放手，只是质疑地望着那个老师。
　　母亲忽然站起身，像是从来没有见过寐珏一般，仔细地看了她好久好久，沙哑着声音问那个老师：“她就是……”
　　那个男人点点头：“对，就是她……”
　　母亲忽然冷笑起来：“作孽。真是作孽。你害死老的还不够，还要来纠缠小的？何寐珏啊……何寐珏……”
　　寐珏却苍白着脸，望着母亲：“我不知道韩墨是他的儿子……我不知道……”
　　母亲抓住寐珏细弱的胳膊：“对，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多年，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你害得秦默这些年过得什么样的日子？你害死了他，你害死了他！”
　　寐珏望着墓碑上父亲的相片，颤抖地摇头：“我不知道……他不是走了吗？搬家了吗？回到他的家庭……回去了啊……”
　　母亲愤怒地抓紧了寐珏的胳膊：“你任性，他让你好好学习，你却不听，堵气，离家出走……他开着车，拼命地找你，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结果……被撞成植物人……学校顾及影响，没有公布一切，我找你，却也没有找到已经毕业的你……没想到，今天你倒是回来了……满意了？……你满意了？”母亲红着一双眼，胸口急促的起伏，几乎句不成句。
　　寐珏跪倒在地上，仿佛被惊呆了一般。
　　母亲却在一边止不住地数落，越说越激动，渐渐地仿佛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跌跌撞撞地要倒。我赶紧扶住她，她却又转过脸来，看着我：“你这个不肖儿，跟那个死鬼一样，竟被这狐狸精迷了心窍……作孽！真是作孽！”她咳嗽起来，剧烈地抑制不住。
　　寐珏却默默地解开手腕上红色的腕表，我从来没见她解开过——竟是狰狞的一道长长的疤痕，纠结着，如同蜈蚣一般匍匐在她细弱的手腕上。
　　她惨淡地笑着，对着父亲的墓碑：“那天，我回到学校，听说你辞职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背叛了我们的约定，你知道吗？我在过去的那个房间里，那个有钢琴和午后阳光的房间里，把这里割破，我想如果你不在身边，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可是，我还是被救活了。然后我就决定不死了，我要等你，等到有一天再遇见你的时候，要你后悔当初放弃了我……”
　　寐珏稍稍顿了顿：“可是，我却遇见了韩墨。我从不知道还会有人如此像你。我真的开始，不想死去了，我在想，也许韩墨才是我真正要等的人。可是……可是……”她生生地把最后的话咽了回去，站起身，满面的泪痕，从我身边走过时，甚至没有抬头望我一眼。
　　我拉住她，她却用力地挣脱。
　　“寐珏！”我喊出声，却听见身后其他人的惊呼。我回过身，便看见倒在地上的母亲。

　　…………………………

　　前后不过十天，我便失去了最亲的两个人。母亲因为劳累过度，心病多年，竟然一时气急之下血管梗死，跟随父亲而去。
　　而我，竟忽然之间成了这世界上孤零零的一个人。从前觉得母亲的话犀利而罗嗦。现在却想听也听不到。我不知道，在地下，他们会不会找回失落已久的爱。还是仍然心怀芥蒂。可我只知道，我是真正地一无所有。
　　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学业，没有工作。什么也没有。
　　寐珏大约是不知道我母亲的事，她离开之后便什么消息也没有，除了这封丢在信箱里的短笺。
　　我不在乎寐珏和父亲之间是否曾有过感情，即使有，又怎样……四年之前，而且父亲，他已经不在人世。
　　可是我却不懂，寐珏信里所说的，“对你失望了”，指的是什么。
　　我现在一无所有，没有所谓的未来，也给不了承诺，甚至连玻璃玫瑰也不能随便去买。我需要考虑自己的生计，将来，是工作还是继续读书重新高考，是留在这个高消费的都市，还是回到生我养我的小城市。
　　……寐珏的失望，究竟是对什么事？是否我能左右得了的事。
　　我通通不知道，在夏日的烈阳下行走了太久，我已经没有办法正常地思考。
　　电影院里的大灯忽然亮起来，我才发现电影已经散场，懵懂地站起身，转身要离开之际，却终于看清了前排黑衣的女子——寐珏。
　　她正在擦拭着泪水，坐在她身边白色衬衣的男人正给她递面纸。
　　刹那间，我忽然明白了寐珏的失望。
　　我能给她什么呢……能给什么呢……什么也给不了……甚至连这样的电影，我也不会再来看，一场电影便是一天的生活费。
　　是啊……我已经一无所有了……甚至连所有人都有的未来，我也没有。
　　我摇摇晃晃地走出电影院，险些在台阶上滚下去，却只是扭伤了脚踝，只能坐在楼梯后的角落里，像个破损的人偶那样茫然空洞地看着外面辣辣的阳光，还有，与男子并肩走出电影院的寐珏。
　　从不穿黑衣的寐珏，穿起黑色的衣裙来，也一样的美丽。如同赫本一样，即使在黑白的世界里也能演绎出最完美的美丽。

　　————寐珏————
　　走出电影院时，我下意识地回过头，不知道为了什么理由，只是把目光停留在台阶上，那里却空荡荡的。我只有跟着凌斌离开。
　　他送我一直送到家门口，在楼梯道里，他委婉地问我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我却打开了门上方的灯，在他不解的目光里卸下手腕的红表，露出张牙舞爪的疤痕：“看见了吗？我已经死过一次，现在这个不过是壳子而已。我不想连累你，所以……”
　　凌斌离开的时候，满眼的不可思议。
　　回到家里，我开始拨打韩墨家的电话，他没有手机。我甚至不怕接电话的或许是他的母亲，我只是想听见他的声音，疯狂地想念。
　　没有接受母亲安排的相亲与凌斌见面之前，我还以为自己能顶着这副行尸走肉的躯体，按照母亲的愿望，结婚生子，无爱地过完这一生。可是，当我面对凌斌，我才发现，无论是秦默还是韩墨，他们都根深蒂固地长在我的血肉之中，不仅仅是灵魂，连这个躯壳里也爬满了他们的影子，没有丝毫缝隙能容我生存。我办不到，我离不开，我无法这样生活下去。
　　虽然我曾经想让自己绝望，写了一封自以为绝断后路的信给韩墨，可是，弥天的谎言始终也只能用来欺骗别人，我的心，无法欺骗。
　　我玩弄着手边的药瓶，满满的安眠药，我别无选择，要么爱，要么灭亡，这个世界上没有让我以其他方式生存的空隙。
　　我一遍遍地拨着韩墨家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即使韩墨不在，他的母亲总还是该在的吧。竟没有人接听……果然，还是害怕了吧。世俗的眼光，一切的一切。
　　我自嘲地笑着，去客厅倒了满满的热水，就着杯子，开始服药，一颗，两颗，一把，两把……只觉得胃里满胀得难受，却感觉不到死神的来临。
　　时钟滴答地响着，我忽然觉得好寂寞，好寂寞。死神没有来接我，我就坐在时间的空隙里听着死亡的声音。这样的空洞让我无法适应，于是顺手打开电视，随便调了频道，什么也看不进，什么也听不进，渐渐地悃意袭来，我轻轻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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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钟滴答地走，客厅的沙发里躺着的女子悄无声息，垂在沙发边的手腕上狰狞的伤疤露出暗暗的红褐，落在地上的红色腕表，时间早已经停止。
　　被打开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当日的城市新闻——
　　“据报道，今日傍晚，一据猜测为高中生的少年自本市CT电影院楼顶处坠落，目前正在医院抢救，具体情况尚在调查之中。由于该少年未携带身份证件，警方只从他身上发现一封短信，希望信中署名寐珏的市民，在收看到这条新闻之后迅速与警方联系……”
　　垂在沙发边缘的手指忽然颤抖了一下。
　　大门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还有女人的招呼声：“寐珏，你回来了没有？寐珏？”

　　……
　　天边落日的最后一抹光辉正在淡去，这盛夏的一天，终于要落下帷幕来。

　　《天国有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