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汉月》苏小糖

29、宿命

　　三月，宛城的春天就像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歌女一般，欲说还休地不肯完全展露容颜。但是，枝头的嫩芽，河畔的新绿，路边的点点粉红，还是告诉我们，春天来了。

　　自从我缠着贺兰宏答应我一起去雍州后，他就借口说我身体太弱怕我在征途上拖累大家，而要我开始学骑马和体能训练。骑马还算有趣，可是天天操练却是很要命的事。于是，我就常常用学骑马的理由来拒绝操练。

　　骑马比跑步和罚站好玩多了，技术含量也高多了，干吗要我去太阳底下那么累嘛。臭贺兰宏，一定是平时就看我不爽，逮着机会就报复，哼。此时的我，正骑着马在河边的草地闲逛着，暖暖的春日下，马背上一摇一晃，困意惬意地来袭。翻下马，拍拍它的脖子，让它吃草喝水去，我则找个舒服的地方小憩。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正睡得香甜，忽然有种隐隐的悸动，仿佛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拽着一般，张开了眼睛：我的小红马正在身边看着我，周围没有异样。但心中的异样情绪是怎么回事？在梦中感觉有人在边上呢。

　　虽然好奇但也不敢深究，因为其实我是个很怕“鬼”的胆小鬼。远处的太阳已经西沉，出来大半天了，赶紧回去吧。起身牵了马，准备离开。

　　回到军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进帐蓬，就看见一张扑克脸。

　　“又跑去哪了？”

　　“和小红去河边散步了，嘿嘿。”赶紧赔笑，装可爱。

　　“小红？”一脸疑惑。

　　“小红是你送我的小红马啦。”

　　“……”他愣了一下，“哈哈哈。”

　　哈，笑了就没事了。“是小红贪玩又贪吃，所以才晚回来的。”小红，原谅我，不然贺兰宏一生气，明天被禁足，我们就都出不去了。心里默默念着。

　　“难得我想和你一起吃晚饭。”他收了笑意，但听得出已经不生气了。

　　“那赶紧吃，吃，吃，我都饿死了。”

　　眉毛一挑：“先洗洗手。”

　　“哦。”

　　欢快地蹦进蹦出，等我坐下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菜和饭了。

　　“好香。”我是真的饿了，今天王伯的菜很丰盛也。“怎么这么多我爱吃的，红烧狮子头，糖醋排骨，竟然还有江南的熏鱼……”

　　抬头看贺兰宏，心里有小小的感动。在这个北方的小城，帮我准备这一桌家乡饭菜……这个扑克脸的内心还是很温柔的。

　　“多吃些。过几天，我们要出发了。在路上就吃不到像样的饭菜了。”

　　“出发？去雍州吗？”

　　“嗯。”

　　“好咧。那我要添饭！”

　　“这几天不要到处乱跑了。不然……”

　　“好好好。我会乖乖的，不要丢下我！”我急了，满嘴是饭，还开口说道。一不小心，喷了贺兰宏一脸饭粒。

　　“你……”他恶狠狠地瞪我。

　　哎呀，我自知糟糕可是看见他满脸饭粒又生气的表情，一时觉得好有趣，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还敢笑。”他越过桌子来，想掐我脖子。

　　我一个机灵，就要躲开。没想到他早已预料到我会躲，桌下的长脚一钩，我没有留神，身子顿时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个眼面朝天了。只好赶紧闭眼，等着触地。

　　“只会闭着眼睛等死么？”

　　咦？怎么没有预料里的疼痛？声音怎么这么近？

　　睁开眼睛更是吓了一跳，一张大脸咻地出现在眼前，而我正稳当地爬在大脸主人的身上。

　　“你，你怎么会被我压着？”突然的近距离接触让我有点慌，而且我发现这张大脸近看还不赖。

　　“那要问你了。”

　　“是你绊倒我的好不好！”

　　“可是压着我的是你。”眯着的双眼更加细长。

　　对哦，是我压着他，可是是他自己跑来给我当垫被的吧。“那，那你干嘛跑过来让我压？”

　　他玩味地扯了扯嘴角，“因为怕你摔得更傻了。”

　　“你……”我被气到了，这个贺兰宏在干什么！正想用拳头打上去，恍然发现了两人现在的姿势，脸立刻烫了起来。

　　想爬起来，眼前的人却有点不愿意。

　　“别动。”

　　“啊？”虽然躺在他的胸膛上还满舒服，可是这样看上去很奇怪。

　　大手掌覆上我的头发，传来一声叹息，我的心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贺兰宏，你今天好奇怪。怎么了？”

　　“小小，不许背叛我。”声音坚硬。是命令，似乎也是恳求？

　　抬头看他，却被他看了去，被他的目光锁定了动作和语言。心中有好多话想安慰他，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想伸手抚平皱起的眉毛，却动弹不得。这个小贺，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这么没安全感呢？他眉宇间的彷徨，我看得心都微微疼了。

　　只能郑重地点点头。那一瞬间，我觉得这个点头责任和意义都很重大。但为了眼前这个人，只要他可以笑得开怀，便什么都可以答应了去。

　　果然，看见我点头，他笑了笑。好看的眼睛和嘴角，都舒展开来。我的心也一下子轻快起来。

　　“臭脸王，笑笑多好看。”

　　“是吗？”他的语调也轻快起来。

　　“嗯。以后我这样点你一下，说‘笑’，你就要这样笑。好不好？”我边说边用食指在他肩膀上嘟地点了一下。

　　“你敢命令我？”

　　“我是为你好……”

　　没等说完，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原来是贺兰宏突然抱着我翻了个身。此时的他，正用手肘撑着自己的身体，一脸坏笑地打量着被他压在下面的我。

　　大脑一片空白，这坏小子！“你，你要干吗？！”

　　他盯着我，不言不语，我的脸烫了起来，这气氛真糟糕。

　　“不干吗。”语气不痛不痒。

　　“那快，快起来，我要吃饭了！饿死了啦！”赶紧摆脱这炙热的目光才是正道。

　　“果真还是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良久，他终于说道，然后拉着我一个翻身，两人都站了起来。

　　深呼吸，大口吃饭，只为了掩饰我小鹿乱撞的心跳。臭贺兰宏，哼，只会捉弄我。这顿饭吃下来，我呛到好几次。还要忍受他每次都用戏谑的眼神看我，给我递水。真是太窘了，太丢脸了！

　　好不容易把饭吃完了，没想到他还不走。

　　“这次攻雍州，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我？我最讨厌打战了。”来和我商量作战计划，那还不是对牛弹琴啊。

　　“为什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要成就一方霸业，让这片土地永享安乐，那战争就是必要的过程。”

　　“流血杀人，为了安乐却要先动荡，这是不是犯了杀鸡取卵的错误呢？！”

　　“我魏军所到之地，都是和平占领！南方政权极不稳定，多出暴君虐主，百姓生活日益下降。能够过上好日子，不正是所有百姓的愿望吗？！国泰民安，那战争的代价是值得的。”

　　“那些为了战争流血丧命的战士呢？他们就是该死的吗？”

　　“……”他顿了顿说道：“那，就是他们的命了。”

　　命？不知为何，这个词像一首和谐乐曲里突兀的一个音符，咚地敲了一下我的心。

　　“每个人，都有他生来就要面对的宿命。那些不堪，灾难，甚至是死亡，或许还有比死还痛苦的过程，他都要欣然接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贺兰宏的眼神黯淡了，在那光芒消逝的瞬间，有一丝受伤的神情。

　　也许吧，我很反常地词穷了。宿命，的确是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来到这里，是不是也是一种宿命？

　　反正，我不管是不是宿命。我的生活还是要掌握在我自己手里……至少，我要自己过得开心快乐，让我周围的人开心快乐！宿命，管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