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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二十八 ...

  •   街上熙熙攘攘,南诏城中分毫看不出曾经发生了惨烈战争的迹象,人们来来往往,穿梭于街道之中,热闹的人群排队从仅剩的几口井中汲取那些污浊不堪的井水,更多的人则向着王宫面前的广场移动。
      今日是当众处决阿蛮、盖罗娇等一干“叛逆”的日子。我猜想拜月教主是想用这种方法逼迫我们露面,我们只有四个人,他要在混乱的苗疆找到四个人,无异于大海里捞针,更何况这个年代又没有照片,所凭借的不过是一幅画像,纵使画师画得再如何传神,也难保我们不会变装瞒天过海。所以,说到底,最佳的方法无疑就是这样的招数了,我们毕竟只有四个人,一旦泄漏了形迹,立刻便会有灭顶之灾。
      从半个月之前他已经张贴了告示,说要将“叛逆”一一当众斩杀,而事实上,从三日前开始,他已陆续将白苗的几个中级将领斩首示众,我们却只能看着,只能默默看着阿奴的同胞被残害至死,只能默默地在阿奴握紧双拳脸色惨变的时候轻轻将手放在她柔弱却又坚强的双肩之上。
      我、逍遥和阿奴努力挤到前排,只见阿蛮满面是干涸的血块,不知在狱中受了多少折磨,整个人憔悴得如同半个死人,盖罗娇比她稍好些,但也是遍体鳞伤。就算是这样,他们依旧高昂着头颅,表情骄傲得仿佛他们才是战胜的一方。
      这大概就是他们最后的尊严。
      阿奴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我隐约可以听到她喃喃地说着些什么,依稀听到几个“没关系”、“不可以”一类的词句。
      几次张口,我却都说不出什么,眼看又有人要为我而死……不对,不是为我而死,而是为公主而死,我却什么也做不到,身为“公主”的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同伴去死。
      忽有金属撞击的声音传来,声音异常难听,像是被打破了的铜锣,仍在锲而不舍地蜂鸣不止。
      “教主亲自来了!”旁边忽然有人低声道,“看来今日斩首这几人级别不低啊!”
      “真的?”他的同伴闻言又惊又喜地问道。
      “这还能假?上次处死假冒巫后的妖孽身边的那些余孽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后来教主就亲自出现了……”那两人仍在窃窃私语。
      周围渐渐起了骚动,不少人甚至都虔诚地拜了下去,看来拜月的确是会出现了。
      说到底,他还是害怕阿蛮盖罗娇这一记砝码不够重,所以再加上一个他自己么?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只要我能够用界之力靠近他身边,想要依靠偷袭一击毙命应该不是问题。只要杀死了拜月这个老奸巨滑的罪魁祸首,再当众亮明我公主的身份,然后取代没有主人的树妖夺取巫王的位置,再把位置禅让给阿蛮或者阿奴,最后找到灵儿和月如他们,让他们和逍遥一起离开,一切就都结束了。
      关键的关键,就是这一击,一定要杀了拜月教主,我只有这一次机会——最好的一次机会。
      眼看时候将至,拜月终于出现在了王宫的广场里,玄色的影子慢慢移动着,逐渐向这边靠近,他的周围只跟着稀稀落落十几名卫士。
      慢慢张开了右手,我缓缓地吸了一口长气,憋住了,静候那一个绝佳的瞬间。
      只见拜月教主走到阿蛮和盖罗娇面前,忽然停住了,轻缓的风掀动着他的面纱,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也听不清,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只看见阿蛮将头转过一边,盖罗娇似是骂了他一句什么,拜月身边的一个年轻卫士已扬手一巴掌打了下去,盖罗娇被打得身体一晃,已歪在地上。却不料她虽然摔倒,却反而放声大笑起来,笑得那卫士火起,登时一撸衣袖,露出两条粗壮的小臂来,左右开弓,在盖罗娇脸上连甩了十七八个大耳刮子,直打得盖罗娇全然直不起身体来,整张脸都肿圆了。阿蛮扑上去,拼了命想要拉开那人,却三两下就被摔开一边。
      阿奴见状,整个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莫说是与盖罗娇素来交好的她,就算是我,也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去教训一下那个混蛋。
      “好威风,好煞气啊!只可惜,我却是孤陋寡闻了,不知道只会欺负女人的人,又算得什么英雄好汉?”忽然有人在旁边冷笑,大声说道。
      我愕然转头,只见李逍遥已越众而出,厉声喝道:“拜月老儿!你谗陷巫后在先,软禁巫王在后,更一路追杀公主殿下,如今又在几个受了重伤的女儿家身上惩起威风来,是你不知长进到如此地步了么?”说着他已祭起剑诀,御剑飞身而起,直落台上,右手长剑虚斩,喝道:“你不是要找我麻烦么?我现在自己送上门来,快快放开无辜!”
      “逍遥哥哥!”阿奴见状脸色一变,再也忍耐不住,尖声叫唤了一句,跟着一翻身也掠上了高台,巫月神刀寒光一闪,已被她握在手中。只听她大声道:“我和你一起斗斗这老贼!”
      竟会是逍遥先沉不住气,这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我本一心以为会是阿奴忍耐不住先行发难,所以一直全副心神都放在阿奴身上,想要阻止她的行动,却完全忽视了逍遥。
      眼看他们两人转瞬之间已被蜂拥而至的黑苗士兵团团围住,拜月显然早有准备。这一下可算是骑虎难下了,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两个单独冒险。微微一转念头,咬一咬牙,我猛地蹲下身去,右手死命抠住一条金线,心里把所有能求的神佛都求了遍,只奢望这一次的落点能够准确一点。
      我只觉得忽有一阵异常的冰寒袭来,登时忍不住牙齿格格打战,但跟着身上一轻,头脑一昏,一刹那间,我腿都没抬,原本还离我甚远的拜月忽然就到了我的面前。
      身上的寒意虽然尤未退尽,我却心中一喜,翻手抽出随身的匕首就向面前的拜月身上刺去。
      “公主!”耳边忽然传来尖锐的悲声叫唤,同时我手中的匕首已刺上了拜月的身体。
      但是不对,那个身体……不对!面前那僵硬的身体根本吃不住我这种刺击的力量,发出喀喇喇一阵乱响,我登时呆住了——是树妖!一定是树妖!眼前这个拜月分明是假的!
      眼前一黑,胸口登时一热,几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心中极度的激动之后是极度的失望,两相冲击之下我竟愣在了当地。
      背后忽然一阵冰凉,好像有很大的力量推着我向前,不断地向前。
      分明看到树妖所化的拜月脸上露出嗜血的残忍表情来,我看见他藏在衣袖下的手已经化为了利刃。
      绯红的颜色在刹那之间涌进了我的视线。我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全身冰凉。瞪大了双眼,我觉得自己好像轻飘飘地升了起来,低头去看,只见一个身体跪在地面上,肩背处一杆长枪刺穿了身体,右边腹侧有一个被树妖刺中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我死了么?忽然在心中荒谬地涌起了这种感觉。这就是死了的感觉么?灵魂在升入天堂或者坠入地狱之前,因为心中未能完成的祈愿,所以还想再在人世之间多流连这片刻时间?
      身上忽然一阵发冷。
      我猛地爆出一连串的呛咳来,发现自己已回到了跪在地上的身体里,血如同疯了一样淌出来,漫上面前树妖的身体,他的表情登时变得有些慌张。
      对了,这也是我的武器,我的血可以驱除邪魔!咬牙,我合身向他扑去,用沾满鲜血的双手紧紧抠住了他的脸,只听他怪叫一声,踉跄后退,想要将我甩开,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死地抱住了他,直到他那张人脸逐渐消失了踪影,为树干所取代。
      “妖……孽……”终于将他完全打回原形,我颓然放手,屈服于身上刺骨的冰冷,软倒在地上,仰面躺着,拼命地喘息着,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这个身体每次都不会疼,只会冷。只是,流了这么多血,为什么我还不死?
      耳边忽然传来杂乱无章的兵刃交击声音,我分明听到谁的声音在大喊着什么,但是却完全没有听懂。
      好像是……剑仙?
      脑海中忽然电光一般闪过一张脸去。
      眼前同时闪过了那个影子。
      是我开始做梦了吧?
      能在最后梦到你,这是不是我们的缘分?我伸手,想要抓住那逆光的影子,但却触碰不到。果然是我在做梦吧?不过呢,上官子楚,我在心里和你约定了,如果这一次,我还活着,我就把什么事情都告诉你。
      一切的一切……就算你当我是疯子也好,从此以后不再理我也罢,我真的真的,隐瞒得很累了,我想要和人分享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猛然睁开双眼。
      清晨九点三十二分。
      床前的日历上分明写着,九点三十分,牙医。
      一声惨叫,我翻身坐起。快手快脚地穿衣服,洗脸刷牙,然后拎了一片面包火速杀出门去。
      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一天,看完牙去实习,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挤公车回家,在无数对不起声中和无数人的白眼里变身成为照片,凭着超人一等的见缝插针本领,硬生生从车上挤了下来,还险些把高跟鞋的跟都挤掉了。
      跌跌撞撞好像是被从公车上面扔了下来,踉跄几步我才站稳了,于是很得意地吹了声口哨,也不管和自己身着正装的形象有多么不般配,甩着手里的小包一蹦一跳回自己的小房间,却在东西掉了一路,被好心人提醒之后才忽然想起自己的包包昨天挤车的时候坏掉了,今天换了一个备用的,这个备用的包包没有拉链,所以里面的东西很容易掉出来。
      百般无奈之下只好懊恼地又顺着来时路慢慢走回去,把一路上散落的化妆用品一件一件重新收拾起来,一边收拾一边提醒自己这就叫做乐极生悲,要想得意地笑,绝对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晚上八点钟,准时吃完饭,打开电脑,抱着抱枕,拎一听啤酒,开始看视频。
      九点钟,开始做正经事情。
      十二点半,闹钟响起,准时睡觉。
      正常,这一天太正常了,正常得像梦一样不真实。
      关了灯一个人躺在床上,忽然觉得自己像是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于是开始默默回想白天老板的每一句话,确认自己完成了所有的任务以及其衍生任务,并且把该发的消息都发出去了,半个小时之后,我终于渐渐陷入了困倦之中。
      周公这盘棋,大概已经二缺一很久了吧?在心里跟自己开了个玩笑,忽然觉得非常好笑,于是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本来的那点困意登时又都跑得干干净净。
      既然睡不着,索性起身看书。开了灯,拉开书架的门,一目十行地把自己视若珍宝的几套书扫视了一遍,却发现全然提不起兴致,只好转身去洗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下,继续干活。
      似乎真的遗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不,不是遗忘,是遗落。我对镜子里的自己点头,对的,这种感觉不是遗忘,而是遗落,好像丢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是一时半刻却又想不起来自己到底丢了什么。
      太不正常了,今天又太不正常了。
      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影,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种害怕的感觉。非常的……害怕,好像镜子里的那个影子随时都会跳下来把我吃掉。
      这种异常的违和感,难道是来源于丢失的那个东西么?我绞尽脑汁回忆自己到底丢失了什么,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一个名字闪电一般划过——
      上官子楚。
      对了,我记得应该有这样一个人在的,可是他在哪里?是怎样存在着的?我忍不住轻声地询问镜子里的自己,同时听着镜子里的自己提出了同样的的问题。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腰间忽然腾起一阵刺痛,我本能的伸手过去一按,却发现自己的手上不知何时,竟布满了那狰狞可怖的粘稠的暗红。
      尖叫一声,我倒退数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拼命地甩动着自己的手,想将上面的血迹甩掉。
      忽然有一股力量将我的手压制在地面上,一个声音在虚空中浅浅回荡。
      那个声音在叫“云卿”。
      云卿是谁?是我的名字么?是我么?
      那声音时远时近,飘渺得像是从云端落下。
      “云卿。”有人锲而不舍地唤,各种声音混在一道,似乎有很多人在叫这个名字。
      傅云卿……对了,傅云卿,云卿姓傅,我记得的。但是那是我么?还是别人的名字呢?
      傅云卿,到底是谁?思路到这里忽然断开了。一阵异常的冰寒袭上我的身体,我忍不住机灵灵一个冷颤。
      忽然惊醒过来。对了,我是傅云卿,我应该已经被刺死了。
      眼前景物突然开始以令人头晕目眩的速度移动着,幻化着,我所熟悉的小屋一瞬之间就从我的视线之中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红艳艳的火,火光明亮,火焰旺盛,如同一朵盛开的红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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