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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一位熟悉的故人 ...

  •   茱萸湾离扬州城大概五十里,柳树林离茱萸湾又有五十里。戚少商自嘲地笑笑,赶一百里去见自己的仇人,这种行为到底算什么。
      他还无法预料,他见到那个人会是怎样的情景。
      当年金銮殿一战,消失在自己眼中的,是一个郁愤落魄、几已失去灵魂的背影。
      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既然已过了这么多年,既然已两不相见了,又何必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呢。
      他们是不该再见面的,到如今,更是没有什么见面的理由。
      可是他此行就是要去见他,他明知道自己即将见到的是他,可他还是一步一步地缩短着他们相见的距离。
      戚少商的脑子很乱,很久之后他都在回忆,当时是怎样的力量让他一步一步走向曾经的记忆,是怎样的心情支使他去做这样一件事。
      很久之后他都在想。
      不过,愣是没想明白——或者,是有意想不明白。
      …………
      戚少商赶到柳树林的时候正是日落时分,昏黄的阳光映照在这片林间,恍惚中他记起了以前。
      曾经的连云山水间也有这么一片山林,枝繁叶茂,春天翠绿,秋天金黄,煞是好看。
      曾经那是连云寨打牙祭的地方,山林里野物多、果子多,有时猎到大一点的野兽,就直接在林子里烤来吃,只觉味道更美、更香。
      那样的年代,真的已经一去不返了。
      戚少商走近那间茅屋,很慢,很慢。
      夕阳下静谧的茅屋外,一架篱笆,几丛草花,丝丝缕缕的炊烟,伴着草药香味,分明就是个家。
      什么是家?家是有味道的。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漂泊的人,最奢望的,莫过于一个家。
      刀口上混日子的江湖人,有时希冀的不过是家中灶头上一堆陈年稻草的霉烂味。
      这一刻,戚少商闻到了家的味道。
      他的鼻子莫名有些酸,原来这么多年,他都不曾有过一个家。
      站在门前,轻轻叩动门板,听着门内的脚步声慢慢移动至门前,随即,吱嘎一声,门开了。
      此时的夕阳已到最后一线,昏黄、橘红、淡金,很多颜色点染成一片,一同投射在这一刻。
      门里渐渐露出的脸,一如多年之前见到的那一眼。
      人生的每一眼都有自己的风情,戚少商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是戚少商能记住并且不忘的,似乎没有几眼,所以他总觉得自己是个不懂风情的人。
      可是记忆里有那么一眼,真的是不曾忘,也忘不了。
      那一眼,是在冬天,滴水成冰的荒原上,北风呼呼地刮过,酒肆外的旗帜猎猎地飞,棚子里的酒香把风挡在外面。有一条细长的梯子,将楼子晃晃悠悠地连接在一起,一个青衫傲然的书生,就那么拾级而上,将北国的风沙融化在江南的一片翠色里。
      那双眼是鹰一般的锐利、清朗,那种味道是疏离于整个人间的味道。
      是的,那一眼,还有那一眼的风情,戚少商不会忘记。
      那个处处漏风的酒肆里,他记得他在那里洗了一晚上的碗。
      那一夜,是不是也闻到一种名为家的味道呢?
      如今再回想,原来能被自己如此这般心心念念,也足够算作是这一生最难忘的风情了。
      那一眼之后,即便生命再平淡,即便结果再断肠,都是不能抹杀那一眼的风情的。
      而这一刻,恍惚如时光倒流一般。那双眼睛仍然锐利、清朗,仿佛要望穿你的灵魂一样。
      时间都静止在这一刹,戚少商望过去,眼睛落入了一潭记忆里最深的湖水之中。
      对面的那双眼睛,原本的平静里忽然泛起波澜,那波澜汇聚在一处,那么汹涌而猛烈地撞击而来。
      一直过了很久,那波澜才慢慢平复下来。浪潮急速退去,仿佛只这一瞬间,就从沧海变成了桑田。
      他们对视了很长时间,有多久,已没人去关心。对视的时候他们似乎忘记了自己,只在自己眼中看到了对方。
      随后,他们同时出手。
      这一次,他们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他们果然是最好的敌人,最有默契的敌人。
      默契在他们之间从来都不缺。
      不管是多年前的知音互赏,亦或是往后的腥风血雨,这份默契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的。
      他们是两个太特别的对手,有时某些因缘会让人误以为,一个生下来就是为了与另一个当对手的。
      戚少商的剑没有出鞘,古旧的剑鞘里是往昔的那柄长剑,也是他们的恩怨。
      而另一个人,则根本没有剑。
      他们在空中对了一掌,戚少商立刻从这一掌里察觉到了掌力的滞顿与薄弱。他在空中翻转的时候,狠狠地叹了一口气,原来这个人还是那么不要命啊。
      “你真的还是顾惜朝。”
      这个名字,事隔多年,终于,顺利地、痛快地,再一次说了出来。
      比想象中要自然,也和想象中一样,带着刺,带着血,带着伤,带着恨。
      还有几分痛,几分不知所措。
      对面的男子落地时轻轻抬手扶了扶门板,极力调整的喘息无疑宣告了刚才的一掌已经将他的力气用尽。
      站稳之后,手从门板上落下,骨节清瘦,缓缓移回原处,声音仍清亮、孤傲:“你也真的还是戚少商。”
      同样的,带着刺,带着血,带着伤,带着恨。
      他们总是默契的。
      只是不知道,在顾惜朝心里,是否也有几分痛,几分不知所措。
      可是谁又能看透顾惜朝的心思?
      “还要打么?”戚少商问。
      顾惜朝露出一个看不出情绪的笑:“听大当家的。”
      “讽刺”——戚少商在心底默默地说了两个字。
      谁说没有人能看得透顾惜朝的心思,戚少商心想,我就看透了,他这一刻脸上的笑容是毫不掩饰地讽刺。
      “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戚少商想了很久,终于决定把一切都放下,先将此行的事解决。
      眼角带着冷冷的温度,顾惜朝淡淡道:“不管为了什么,我都懒得理。”
      戚少商被呛了一下,正想说什么,就听顾惜朝的声音又响起来:“往北是仙牛岭,往西是茱萸湾,往东可去洞仙桥,往南可去八里关。东南西北处处有路,大当家的自行方便吧!”
      戚少商愣了愣:“已经这么晚了,我也没地方可去了。”
      意思就是,你收留我吧。
      顾惜朝冷冷一哼,转身便往屋里走,连门都要关上了。
      戚少商只好拦住他:“顾惜朝,你徒弟出事了。”
      果不其然,顾惜朝的脚步停下了,慢慢地转过身来:“你知道我徒儿的行踪?”
      戚少商便将雁伤现在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顾惜朝,又说:“当下你我就先把其它的事放在一边,救你徒弟要紧。”
      “他是我徒弟。”顾惜朝冷冷地说,言下之意,戚少商又说了句废话。
      “可是他失踪了这么多天,你又何曾关心过他?”戚少商到底还是问了。
      顾惜朝忽然用眼神刺了他一眼:“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什么。”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沉默了一会儿,戚少商又问:“这些年,你一直住在这里?”
      顾惜朝眯起眼角:“怎么,戚大当家后悔没早点找到我畏罪藏身的地方?”
      戚少商叹了口气,也不回话,就那么望着顾惜朝,似欲言又止。
      终于,他憋出了一句话,“其实,我很想知道,雁伤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含义……”
      狠狠一笑,顾惜朝点点头:“算你聪明,没错,雁伤这个名字,就是厌恶戚少商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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