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山传记Ⅱ痴情劫》满袖灰尘

4、第一章 路遇(二)

　　两人就座的桌子最靠近大门，侧边一排通花木窗，一抬头就能看到夺翠楼外通往城门的官道。那位年轻的南公子坐下之后，还掏出一条手帕，细心擦拭桌上的浮尘。
　　酒楼里的客人本就不多，绝大多数坐在距离较远的位置。此时从后面传来苦苦的哀求声：
　　“这位客官，您就看在小店的份上让个座吧！那两位可是南家的人，小店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呀……”
　　有一个潇洒随意的嗓音闲闲道：“南公子又岂会真的介意？他们不过是在此等人。订下所有靠门的酒桌，也是因为不希望视野被其他人遮挡，可以轻易看到从城门外进来的人而已。”
　　声音并没有刻意提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刚才在无理取闹的年轻人霍然转过身，瞪大的眼睛正好与那人一下碰上——
　　咦？真是一个有点特别的人！
　　这人的装束打扮就是一个儒雅书生，布衣素服，五官清俊，眉宇间却有一种洒然出尘的气质，独自坐在靠窗的角落里，笑吟吟望着他。最特别的是，他的手里还抱着一只毛色黑白相间的小狐兽，全身油光水亮，两只滴溜溜的黑眼珠灵动非常，乖乖伏在手臂间，一动不动。酒楼的伙计一脸无奈站在桌旁。
　　他的眼中满含调侃，笑意更浓，轻抚着怀里的小东西：
　　“所以……在下根本无需让座，对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南灵山的南光晓领主大人。”
　　年轻人的嘴巴瞬间张开老大：“哇，你认识我！你……你……你怎么认出我来的？你为什么不猜他才是领主？”
　　他所指的自然是那个看上去腼腆害羞又有修养的秀气青年，两人站在一块，无论怎么看，都显得那人更像一个出身高贵的世家公子。
　　事实上，这位“南公子”姓“南”名“书怀”，乃是与南光晓一起长大的南灵山守卫长，专责保护领地和领主的安全。由于自幼接受严格的训练，反倒比南光晓更加严谨守礼，性格也沉稳矜持得多。
　　那书生瞥一眼他腰上的佩剑，淡然说道：
　　“《灵剑谱》上排名第九位的空伤剑，岂是寻常宝剑可比？不管有没有足以匹配的剑鞘，绝非世人所说的‘绣花枕头一包草’。只有浅薄无知的俗人，才会不识领主的真面目。”
　　这几句话不卑不亢，又半带恭维，哄得那鲁莽青年顿时眉开眼笑，得意地一摆手：
　　“好吧，看在你这人满有眼光的份上，位子就不用让了。不如一起过来，我请你喝酒！”
　　“领主大人有请，敢不从命？”
　　这书生也不推辞，叫伙计移过杯碗，连同怀里的小狐兽抱将过来。
　　南灵山的当任领主南光晓，出身南氏名门，虽然看上去有点轻佻浮躁，性情最是率直马虎，与夏灵山的领主夏烈海并称 “八大灵山”中两大活宝。由于自小被骄纵惯了，言谈举止完全不能体现出世家子弟应有的风度和气质，也算是南家少有的异数。尤其是跟那个时刻伴在身边、斯文得不得了的守卫长南书怀一对比，不知有多少次被不知情的人误会，直接把守卫长当成了南灵山主人。
　　总领主风舞阳曾经打趣说过：“同是贵族之家出身，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你看看人家秋原……连书怀这孩子都这么懂规矩又有礼貌，小光你应该好好学学。”
　　南光晓却嬉皮笑脸地回答：“像我这么出色的人，根本不需要什么礼法约束！要是再变成秋原那样，这世上有大半人都不用活了。”
　　——南灵山的领主就是这么一个没心没肺、喜欢耍宝的人！却从来不会玩弄心计、阴损算计别人。
　　譬如此时，伙计一一摆上做好的菜肴。南光晓眼皮都不眨，一手将两盘手撕牛肉加八个大肉包，推到南书怀面前。
　　可怜的守卫长第二次叹口气，默默将自己的精致点心转到对面，委屈地提出抗议：
　　“领主，我已经吃了两天的肉包子！能不能换点花样？”
　　“不行，谁叫你昨天没有提醒我早点上路，白白耽误这么多时间！”南光晓一口回绝，居然十分理直气壮。
　　“领主！！！那是你自己非要去找什么翡翠珠花，所以才会耽搁时间的啊——”
　　……
　　同桌而坐的清俊书生轮流看看两人，也忍不住笑了。
　　南光晓一点儿没在意，大剌剌拍拍他的肩膀：“这位兄台，打算上哪儿去？要不要与我们同路？”
　　那人眼里掠过一丝深邃的光，似乎漫不经心道：
　　“正想借问南公子，听说东灵山领主明日即将举行大婚，在下心甚向往，不揣冒昧，也想去瞧个热闹，不知能否随同前行？”
　　“当然可以，包在我身上！我们也算是朋友了，东侯二哥为人最厚道，怎么会把专程上门道喜的客人拒之门外？”
　　南光晓把胸脯拍得山响，突然想起一个颇为重要的问题，讪讪地问：
　　“哎呀！我差点忘了问——兄台你贵姓？名字怎么称呼？”
　　那书生眸光微转，芜然一笑：
　　“晚生姓易，小字逐尘，也就是随风逐尘的意思。”

　　****
　　楼外传来惊悚的呼叫声。
　　天空中仿佛有一片乌云飘至，遮暗了明媚的阳光，还有阵阵忽远忽近的嗡嗡声，众食客朝街上望去，都是脸上变色！
　　城门上方的天幕，有大群魔王蜂密匝匝地飞来，数目之多，转眼聚集了成千上万。有不少正飞旋而下，企图袭击过往的路人。
　　南光晓不屑地撇撇嘴：“真扫兴！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出现？”
　　易逐尘却充耳不闻，只顾悠闲地吃茶。
　　近段时间以来，随着魔军势大，即使在尚未沦陷的地方，经常会有小股毒虫、魔兽、妖兽等等出没，不断骚扰人类。
　　早已见识过这些毒物厉害的普通百姓纷纷关门闭户，或者四处逃散，寻找藏身之处。
　　城门外的大道上，此时又有一辆双乘大马车疾驰而至。蓦然一声娇咤，红影微闪，一道轻灵如电的剑光激跃而出。
　　如同虚空中偶尔划过的一抹灵光，来势和去势同样不可捉摸，平地一股旋风卷起，满天阴霾尽被驱散。玄光闪过，上万只魔王蜂就像被突然抹去一般，半只都不剩下！
　　——灵剑“空离”，《灵剑谱》上排名第六位，剑长仅二尺二寸，剑身澄净剔透，正所谓“轻若鸿羽，皎如剪水；似空非空，若即若离。”
　　满街未及躲避的路人和酒楼里的客人，眼前均是一亮：一名身穿绯色红衣的女郎赫然出现在视野。
　　这女郎骑坐在一匹枣红马上，纵辔飞奔，丝毫未作停留，转眼驰至城门下。便在此时，半空中又是一暗，两只展开的双翼足有数丈长的飞行翼龙从云端疾扑而落，似要对着女郎驾驭的马车发动攻击。
　　这种翼龙同样是来自伏魔岛的魔兽之一，纵跃、飞行迅猛无比，全身披满厚实的鳞甲，还有着坚硬如钩的利爪和獠牙。更兼个头庞大，爪力强劲，分外骇人。
　　众人尚未来得及惊呼，那女郎抬手一掠，“刷”“刷”两道交叉的剑光——其中一只翼龙发出震耳的嚎叫，一头栽倒在马车前。另一只却势头不减，恶狠狠地横撞过来。
　　眼看这翼龙的铁翼即将扫上车厢的车顶，卷起滚滚黄沙。那绯衣女郎竟是瞧也不瞧，长发微扬，单手一扯缰绳，已带着驾车的马儿绕过挡道的魔兽，直冲入城门。
　　漫天烟尘中，身后那只气势汹汹的翼龙一声哀嚎，浑身像被霹雳的电光击中，迸射出刺目的火花，重重跌落地上。随着最终一下爆响，两头庞然大物同时炸碎，只剩下一堆散落的焦炭，冒出缕缕青烟。
　　——被灵剑“空离”击中，初始浑然未觉，其实已被隔空的剑气侵袭体内每一寸血肉，无论距离远近，效果不差分毫。许多实力强大的对手，直到死亡降临那一刻，依然不肯相信自己已死在空离剑下。
　　这才是“似空非空，若即若离”的剑法真义！
　　至于中剑之后犹作垂死挣扎的目标，不管表面多凶悍，不过是回光返照，又何须她回头瞧上哪怕一眼，浪费多余的时间？
　　只是这两只魔兽倒下时掀起的气浪，一下吹落了她的发带，满头青丝铺泻而下。那女郎随手将乌发一挽，旋风般驰到近前，倏然勒马，冷冽的目光四下一扫，几乎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这女郎不是别人，正是位列四方灵山之一的西灵山领主乔西姑娘，年方２１岁，于三年前正式执掌灵剑空离，也是排名前十位的领主中唯一的女性。
　　此时众人才瞧清楚，她身上穿的居然是一条系带绯色长裙，并不适合骑马，只是随意侧坐在马鞍上。下摆的裙边微敞，纵身一跃，还剑入鞘，裙裾飘飘，轻轻松松落在地上。
　　满街的行人和看客轰天价叫好！
　　——她平素从不喜穿这类磕磕绊绊的长衫长裙，一向都是紧衣束服，今日为了参加东侯逸的婚典，才在姐姐的一再坚持下，换上这袭绯色裙装。举止之间总觉得碍手碍脚，十分不习惯，倒把一条端庄优雅的长裙，穿得洒脱随意，率性十足。如果不是她的表情过分清冷，眼神过于凌厉，绝对是个天生丽质的俏丽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