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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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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间似曾有一阵萧声传来,微弱沉凉,如泣如诉,并不真切,恍惚如梦,终于声息渐低,不得再闻。也许只是错觉吧。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夏天快过的时候,钟自在方才有信来。不过寥寥几字:“诸事皆好,勿念!此祝均安!切切!”随信有一张照片,是在自家的院子里,她站在一树浓荫底下,绿衣白裙,笑容明亮,眉间疏离之色稍减,一头长发已经剪的很短,添了几分英气利落。
小鱼桌上随意放置着一些书。乱风拂卷,成容若一眼扫过去,目光落在一张素笺上,忽然面容微滞。“碧鸥流莺纷成阵,满眼尽是东风客。”再熟悉不过的褚体。起初他见她一笔褚体,微微惊讶:“你也习褚体?”而她笑容婉转,并不说话。
对的很不工整,格律也不是很通,是她一时胡诌的句子,不知什么时候拉在了这里。他在心里默诵,突然就喃喃念出声来。
“你怎么了?”商飞絮见他一脸怔忪,神色惘然,不禁满脸狐疑的问到。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人了?”成容若默然不语。只听到商飞絮又问:“她现在在哪里?”
“江南。”他轻声自语。江南、江南,他曾经送过许多人去江南,梁汾、西溟、见阳……有的人后来回来了,有的人没有回来;总归是逃脱樊笼,得返自然。
成容若的目光越过窗户,院中的老樱树垂荫如盖,夏末的阳光从莹碧的叶间漏下,亮晶晶的闪烁。有一瞬间,他竟觉得还是春深如海,绕过园中扶疏梨木,就看见她亭亭立在眼前,一身白衣胜雪,衣裾飞扬,长发如瀑轻轻扫着她拿笛的皓腕。笛声清越,梨花团团的轻白如雪,而她隐于满树银枝间,向着他嫣然一笑,眉目如月光下清远出尘。
甫一相遇,她吹的便已是离别之声,“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会面安可期?春天来了,春天又过去了。她吹了许久的笛子。月光泠然如丝,流泻一地,微微沉凉,不时有花苞落在他们的衣襟上,清寒透骨。她收了笛声,垂下手来,“就此别过。今夕何夕,再会难期。”她的眼睛晶莹明亮,眉目寥若晨星,更显格外不真实。月光落在她身后的花枝上,淡白浅红的花苞在月光下透出一种庄严的华美,如琼花寒蕊,沁入点点凉意。
她垂手而立,也不送他,凝睇望去,只见他宽阔的背影渐去渐远。一阵轻的风吹过,吹动她白裳翻飞,身后乱红如雨,清辉满地。
那曲萧音在他的心里不断回旋,渐至明晰。萧声呜咽沉吟:“行行重行行,与君生离别。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低回往复,终不再闻。
人生何如不相识,君老江南我燕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