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在岁月偷时光》周南何方

2、你讨厌彩虹吗

　　雨越下越大
　　站在候车亭的我怀里抱着一堆文件接受着被狂风吹来的雨水的洗礼。
　　“艹”没有带伞的我忍不住暗骂
　　这是来到南京的第六个月。六个月前，二本文凭的我在这个城市一家三流杂志社找到了一份编辑工作，便放弃了父母安排的铁饭碗毫不犹豫的来到了这里，美其名曰，我想来闯一闯。
　　六个月后，杂志社给我的微薄的工资除了能让我勉强生活下去外，就没再让一分钱乖乖进入我的账户里。我一直安慰自己，没事的，至少还能活下去，至少还有工作，总有一天会发展起来的。
　　但是，在这场狂风暴雨里，我被老板无情的开除了。老板的理由很充分，他找到了一个比我能力更高的人——他侄子。
　　人一烦心事多了，一件小事就会把发飙的机关触发的。所以当密密麻麻豆大的雨点拍在我脸上时，我终于说出了这半年以来的第一句脏话。
　　可倒霉事不是几句脏话就会终止的。一辆私家车冲着我的方向缓缓驶来，在距离我不到两米处一下子加快了速度。前方的积水伴随着车轮的加速滚动如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噼里啪啦投入我的怀抱，我听到了，那些音符是贝多芬的悲怆。
　　我瞪大眼睛，呆若木鸡，被气到一个字说不出，只是盯着那辆私家车扬长而去。
　　这让我忽然想到了小时候雨后骑车总是会捡着水坑走，看着雨水溅到路边的花草便会哈哈大笑。
　　而那时的草是哭还是笑呢？我不知道，但至少现在我是哭着的。

　　我忘记了我是以怎样一种姿态到出租屋门口的，反正我放弃了等公交，哇哇大哭着淋着雨一步一步走回来，那段路我差不多走了半个小时，到家时我能感觉到我的脚大概是磨破了。
　　邻居阿姨见到我吓了一大跳，抓住我湿漉漉的胳膊一个劲儿问我，“哎呦这孩子，你怎么淋雨回家啊！怎么不打车啊！这感冒了可怎么得了！”
　　尽管如此狼狈，我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没事儿，反正等车的时候衣服就湿了，就当省公交钱了”
　　“你这孩子！还没吃饭吧！”
　　我摇摇头。
　　“去回家换换衣服，洗个热水澡，一会儿来阿姨家吃顿饭！”我皱皱眉刚想拒绝，她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又急忙补充道，“你可别拒绝阿姨啊，明天阿姨就要搬家了，以后不一定能见到了呢！”
　　“搬家？”我一头雾水，“好端端的搬家干嘛？”
　　“嘿嘿”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家儿子让我出国给他看孙子啦，就我这把年纪，以后就不一定会回来了啊”
　　我冲她笑笑，“有机会还是要回来啊。”

　　将要入秋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也算是对夏天的告别，如此猛烈，看着像是夏天不舍得离开似的。穿着单衣薄裤的我被冻的手发僵，好容易才当着阿姨的面将门打开。
　　“收拾清了赶紧过来！” 头进门她还不忘嘱咐我。
　　我发着抖小心翼翼点点头。

　　浴室里的热气逐渐让我放松下来，对于我来说，每天最幸福的事便是泡在浴缸里舒舒服服的回忆过去，那些小的细致的容易被人遗忘的事我却永远记得清清楚楚。或许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忘掉当下的艰难。
　　大概是今天被阿姨的关心感动到了，不知不觉地想到了自己的父母，说起来，自从我丢掉被安排的工作离开家，他们已经有四个多月不联系我了，只有最开始的两个月断断续续问问状况，而后知道我在这里可以活下去，就再也没联系。
　　明天给他们打个电话吧。我如是想。

　　摁响阿姨家门铃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哎呀，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正要去你家敲门呢！”她推开门，热情的将我引进去。
　　“浴室太暖，泡着澡反倒忘了时间，真是不好意思。”我满怀歉意，让阿姨觉得我很见外，她不由得埋怨道，“不好意思啥，就当这是自己家，你看你，还跟我客气。”
　　尽管与阿姨已经认识了大半年，但我还是第一次来她家，我随意地环视了四周，格局与我家一样，进门是客厅，右侧依次排着卧室厨房，不过比我家干净得多。
　　她招呼我入座。
　　不得不承认，阿姨是个话唠。
　　“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啊，还是个挺活泼的小姑娘，见了我就跟我打招呼，那时候真是看见你第一眼就觉得欢喜，”她大概是想到了我初来乍到时跟小野猫似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蠢模样，一时间不停的笑了起来，我也被她的笑声感染，不由自主的跟着傻笑，将今天被开除的不快暂时抛到了脑后，笑着笑着，我瞥见了悬挂在客厅中央的一副巴掌大小的老照片。

　　照片中是一身着民国男婚服的青年男子，看模样不过二十来岁，他笔直地站在幕布前方，双目柔和似水，那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见到心上人才有的目光，不薄不厚的双唇拉起了不经意的迷人的微笑，整张脸棱角干净，若是放到现在，算得上“鲜肉”中的极品，但眉眼间的一点青涩，又似乎能引得春风拂面，使他与那些“俗艳”的美男划开层次。
　　阿姨见我看着墙上的照片发愣，开始一个劲儿的给我夹菜转移我的思绪。
　　“阿姨，那个……”我指了指墙上的照片，还没问出口，她刻意躲避似的，又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唉，你看你，才半年就不像开始的时候那样活泼了，都是工作累的吧？”
　　我尴尬又识趣的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她不想说，我便不问。
　　趁着她去刷碗的空档，我偷偷走近那照片，却发现面部笑的柔和的他却站的如此僵硬，双手握拳侧在两旁，整个身子甚至微微前倾。更令我惊讶的是，照片最侧方是两根手指，有些模糊，虽然只是露出了拇指和食指，但看那大小，是个男人的手无疑。
　　难不成没把谁拍进去？

　　厨房的水声消失了，我赶忙坐回沙发，假装盯着天花板昏黄的灯光发呆，整个屋子一片静谧，看着厨房里阿姨忙碌的背影，忽然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

　　“吃点水果吧”
　　阿姨把果盘摆在我面前，我也不再客气，拿起一块西瓜咬了一口，还不忘夸到：“真甜。”
　　她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像是诠释着她的开心，我看着她白了一半的头发，不知道是为了生活操了多少心。
　　她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我不得不承认。尽管她蜗居在这样一个小天地里慢慢变老，可她给我的感觉，无论多老却也风华无限。她永远都是温温和和，永远对所有的事情感到理解。

　　就凭她可以接受自己儿子的性取向，她就不简单。
　　“小黎，你能接受同性恋吗？”她忽然很严肃的问了我这样一个让别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接受啊”我却并没有犹豫，给了她最为肯定的答案。
　　为什么不能接受呢？爱不分性别。
　　她猛地舒了一口气，如负重释的将身子倚在了沙发背上。
　　只不过当我回答完后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尴尬，她不再说什么，我就坐在那里啃西瓜。
　　一直到那块让我拿来愣神的西瓜快被我慢悠悠的啃完，她忽然直起身子，吓得我一个不小心将西瓜子咽了下去卡在了嗓子眼儿。
　　“咳咳……咳咳咳….”我狂咳不止。
　　她连忙给我拍背倒水，说出了一句让我有些震惊的话，“我儿子是同性恋。”
　　我终止了拿水杯的动作，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她显然是被我的惊讶而弄得慌了神，递着水杯的手一时间不知是放是落。
　　好在我反应快，接过水杯猛地灌了一口让咳嗽止住，尽量用不让她产生任何误会的语气回应她，“嗯，您别是让我给他找对象啊，我在南京认识的人可不多”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会讨厌这个呢。”
　　我摆摆手，反驳道，“您误会啦，我都说了我对他们认可啦”
　　“我还以为去美国前这件事不会跟别人讲了呢”她带着一点委屈，“以前和别人一提，他们就像异类一样远离我和我儿子，最后逼得他没办法了出了国。”
　　“等等？你，你说的去美国的儿子？”我思维有些转不过弯。
　　“对啊，我就一个儿子啊”
　　“那哪儿来的孙子？”
　　“领养啊”阿姨一说到孙子两眼放光，“是我劝他们领养一个孩子的，两个人再相爱又能维持多久呢，总得有个东西把这份感情维持着。”

　　那晚我们聊了很多，阿姨说她“儿媳”很帅，去了美国要好好替他们带孙子……
　　她似乎是很久没和人讲过心里话了，总是讲着讲着就激动了起来，我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也会偷偷看看挂在墙上的那一张照片。
　　说不出为什么，就是好奇。‘

　　回家时已经半夜了，阿姨把我送到门口，在我要关门的时候她忽然叫住了我，“小黎，”她指指不远处墙上的照片，“他叫张子德。”
　　张子德。
　　我笑着点点头，冲她说了一声晚安。